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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李宗吾讽刺幽默文集:厚黑随笔-第7章

小说: 李宗吾讽刺幽默文集:厚黑随笔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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鄙人年方六十有二,何敢倦勤,因此奋笔写去,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每闻空袭警报,不啻暮鼓晨钟,发我深省。警钟当当不已我的笔则泊泊不休。我这“迂老随笔”,算是对于后人办的交代,等于释迦将入涅经。一旦半空中飞来一个炸弹,四肢百骸,飞灰而散,屺不快栽!岂不与耶苏之上十字架,同一光荣哉!
  教主二字,我本来不敢当,不过一般人既这样称呼,我也只好应之,盖不如此则道不尊,信箸必不众。我自家估计,我之地位,不过等于唐朝的白居易罢了,我的厚黑学,只等于他的长恨歌。旧唐书载居易致元稹书云:“闻有军使高霞寓者,欲聘娼妓,妓大夸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妓哉。’由是增价。”某君对我言:一日在成都牛市口茶馆内,见有二人,因卖猪吵闹,一人拍案曰:“你要讲厚黑学吗?我是李教主的信徒,亲自读过他的书,你倒不行。”这是我与白居易相同的地方。寄元稹书又云:“过汉南日,遇主人集众娱宾,他宾诸妓,见仆来,指而相顾曰:‘此秦中吟,长恨歌主耳。’”往年四川省督两署某某诸君,在成都花会场中,共同宴客,坐了几餐桌,我一到,有一人呼曰:“厚黑先生来了”,众人都站起来看,这也是我与白居易相同的地方。寄元稹又云:“自长安抵江西,三四千里,凡乡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每有题仆诗者,士庶僧徒孀妇处女之口,每有咏仆诗者。”有唐君者,对我言:“前在南京,即闻人谈厚黑学,入川在轮船上,复闻人言及,在万县偶购报阅之,亦有谈厚黑学者,成渝两地,朋辈聚谈,复时时闻厚黑学三字。”鄙人曾闻某教习言:“我改国文,曾见学生用厚黑学字样。”又有学生对我说:校中历史教员,每每说:“这位古人的厚黑学,真讲得好。”或说:“可惜他不讲厚黑学。”又峨眉山九老洞和尚“释圣哲”,曾寄信来,问我要厚黑学,我的孙子“长翊”,游青城山,见天师洞道人“易心莹”,也在看我的书。许多男女学生,见着我即请我讲厚黑学。这些地方,我都与白居易相同。寄元稹又云:“仆关东一男子耳,除读书阅文外,其他懵然无知,乃至书画奕博,可以接群居之欢者,一无通晓,即其愚拙可知矣,中朝无缌麻之亲,达官无半面之旧,策蹇步于利足之途,张空拳于战文之场,十年之间,名落众耳。”这点我也与居易相同。元稹为居易集序曰:“予当于平水市中,见村校诸童,竞习歌咏,召而问之,皆对曰:‘先生教我乐天微之诗’,固亦不知予为微之也。”往年我在重庆长亭,独坐啜茗,至暮,步月而归,前有二人,一人曰:“我生平失败,就由于不讲李宗吾的厚黑学,叫我厚,我还做得来,叫我黑我实在做不出来。”我急越几步,与之擦身而过,望二人一眼,二人也望我一眼,彼此不相识,这更是我与白居易相同的地方。

  第16节:厚黑随笔(15)

  我不惟这些地方,与白居易相同,还更有相同的。寄元稹又云:“古人云:‘名当公器,不可多取。’仆是何者,窃时之名己多,既窃时名,又欲窃时之富贵,使己为造物者,肯兼与之乎?今之屯常,理固然也。”鄙人发明“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子真言”,得我余绪者,无不腾达而去,而自己则不惟知事局长,不曾做得一任,就连区长区员,都未委充一次,读居易之书,恍悟彼苍之位置我者,别有所在,此“迂老随笔”所以不得不写,而他人呼我为教主,所以不得不应也。
  白居易又云:“有可以救济人病,裨补时阙,辄咏歌之,歉稍稍进闻,以复吾生平之志,岂图志未就而谤己成,众口藉藉,以为非宜,权豪近贵者,相目而变色矣,执政柄者扼腕矣,握军要者切齿矣,号为沾誉,号为诋讦,号为谤讪,乃至骨肉妻孥,皆以我为非也,其不我非者,举世不过三两人。”这恰是鄙人著书立说,所收的效果。
  居易又云:“夫贵耳贱目,荣古陋今,人之大情也,仆不能远征古旧,如近世韦苏州歌行……五言诗……今之秉笔者,谁能及之,然当苏州在时,人亦未甚爱重,必待身后,人始贵之。今仆之诗,人所爱者,悉不过杂律诗,与长恨歌已下耳,时之所重,仆之所轻,至于讽谕者……闲适者……宜人之不爱也。”鄙人作品,已刊行者凡七种:(一)厚黑学,(二)厚黑丛话,(三)考试制之商榷,(四)社会问题之商榷,(五)中国学术之趋势,(六)心理与力学,(七)制宪与抗日,庄生曰:“天下不可与庄语”,前两种不过开开玩笑,后五种盖认真讨论学理者,乃啧啧众口者,独在厚黑学,其认真讨论学理者,倒不为人重视,鄙人亦曰:“时之所重,仆之所轻。”凡此种种,都与白居易相同,所以就厚黑学言之,我有点像白居易。
  扬雄死,人谓桓谭曰:“子尝称扬雄书,岂能传于后世乎?”谭曰:“必传愿君与谭不及见也。凡人贱近而贵远,亲见杨子云禄位容貌,不能动人,故轻其书。”扬雄在我国学术史上,占有重要位置,而在当日,很为人轻视,其轻视的原因,已为桓谭揭出,桓谭所说的:“贱近贵远”,与居易所说的:“荣古陋今”,都是一般人的通性,此不独对于著作家为然,即对于功业家也是如此。许多勋业赫赫的人,自其朝夕左右人观之,了无异人处,西人谓:“童仆眼中无英雄。”所以校人笑子产曰:“孰谓子产智”,诸葛武侯小史,亦谓:“诸葛公未有过人处。”我所知道的,几个革命家,行事卓卓可传,然而也犯了“禄位容貌,不能动人”之病,我曾在《厚黑丛话》中,把他们的行事写了些,后又写了一篇《四川叙属旅省中校革命始末记》,在成都报纸发表,以备修四川革命史者之采择,然所写者,注重已死之人,而于生存者,则从略,这也是怪不得我,他自己不死,我又其奈之何?
  有人向我说道:“某人訾议你,他把你全部作品读完,说你太自负了,目空一切,任何人说的都不对,惟有你的厚黑学才对。又说你:写了许多文字,根本上只得一个道理,翻来覆去尽说。”我说:某君太过誉了,释迦佛开口即说:“天上地下,惟我独尊。”这是何等自负,释迦为人,慈祥到了极点,而痛斥外道,毫不客气,自鄙人视之,凡非厚黑学者,皆外道也,岂能同他谦虚?佛氏的主旨,只消几十个字,或几个字,一个字,即可括尽,而三藏十二部,讲之不尽,四十九年,说之不完,某君明明以教主推我,我何敢当。
  大凡讲学,都要标一二字为主旨,老子讲无为,孔子讲仁义,杨子为我,墨子兼爱,程朱主诚敬,王阳明致良知,终身讲学,不离主旨,所以成为一家之言。譬如:起兵者,必须揭出一个旗帜,此军与彼军,才不相混,此鄙人所以提出厚黑二字为讲学之出发点也。
  有人说道:“你种种说法,我早已见到,许多道理,业经有人说过,怎能说是你发明的?”我说道:军营之组织,士兵与军官之训练,此军与彼军何异,然而旗帜一张,即显然有别。李光弼入郭子仪军,号令一施,旌旗变色,郭家军即变成李家军了。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与夫二十四史,一经鄙人解释,无一非厚黑学教科书,犹之建屋,砖瓦木石无一非购自外面,一经建成此屋与彼屋,即迥然不同。姑举一例为证:孟子言性善,他举出的实证,(一)“孩提之童,无不知爱亲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教其兄也。”(二)“今人乍见孺子,皆有怵惕恻隐之心。”这算是孟子全部学说之立足点。鄙人讲厚黑学,也不别寻实证,即将孟子所举二事,逐一推勘,于是孟子学说的立足点,即变成鄙人学说之立足点,性善说的实证,即变成厚黑学的实证了。诸君试取拙著《心理与力学》,连同孟子本书,及程朱学说,合并读之,究竟哪个讲得通些?

  第17节:厚黑随笔(16)

  我近日写了一篇《中国民族之特性》,友人读了,问我道:“你揭出厚黑二字,任何人的说法,你都斥为异端邪说,何以此篇文字,盛称孔老杨墨,岂非自相矛盾?”鄙人闻之,喟然叹曰:嗟乎!此李宗吾之所以成为教主也。他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又曰:“若胎生,若卵生,若湿生,若化生……我皆令入无余涅而灭度之。”请问:九十六外道,岂非众生?岂非胎卵湿化之一?释迦登台说法,痛斥外道,岂不自相矛盾?你去把释迦问明白了,再来同我讲。自佛氏眼光看之,胎卵湿化,皆涅中人,自鄙人眼光看之,孔老杨墨,皆吾道中人,人但知佛门广大,不知厚黑之门,更为广大。
  鄙人虚生六十年,无益于世,所堪自慰者,自仓颉造字以来,传下一个厚字,一个黑字,一个学字,三字各个独立,我把他合成一个名词,这就是鄙人在学术界莫大之贡献。我当谓:发明家者,发明名词之谓也,革命者,革名词之谓也。清末以来,革命党抛却千千万万头颅,课其实效,不过把皇帝革成大总统,总督巡抚,革成督军省长,其他种种名词,改变一下,革命即算成功,实质则依然如故,发明家亦然,牛顿发明万有引力,古今艳称,然万有引力之为物,开辟以来即有之,牛顿未出以前,物理上一切一切,何当不合牛顿规律,牛顿功劳,不过创出万有引力这个名词罢了,并不是地心莫得吸力,牛顿强把吸力接进去的。面厚心黑,为人类固有之良知良能(玩拙著心理与力学甲乙丙诸图自知),并非世人不厚不黑,鄙人强以厚黑灌注之,所以我之功绩,也不过发明厚黑这个名词罢了。牛顿得科学家之头衔,鄙人得教主之头衔,革命家得伟人之头衔,其内容如是如是。
  革命是革名词,这种真理,民国元年,鄙人即发现了。辛亥革命,十月十八日,成都兵变,我即回家,其时自贡地方无主,设一个议事会,一切官吏,都由议事会选充,计有条教号令,由议事会颁发,处决囚犯,宣布死刑,朗声读曰:“奉议事会文曰……”成了个“议事会皇帝”。我家住自流井汇柴口附近,由汇柴口下去,有一个川主庙,每年正月,贴出木刻告白云:“奉宪设立牛痘局不取分文”,壬子年贴出木刻告白改为:“奉议事会设立牛痘局……”。又从前历书封面,刊有“钦天监钦遵御制数理精蕴制造时宪书”等字,壬子自流井历书则刊为“钦天监钦遵民国数理精蕴……”数理精蕴者,清朝康熙皇帝御制之书也,民国会有数理精蕴,岂非奇谈?鄙人于是恍然大悟曰:革命者,革名词之谓也。只须把木刻上的宪字挖下嵌入议事会三字,把御制二字挖下,嵌入民国二字,就成为民主共和国了。
  更有一件奇事:辛亥之役,发难于保路同志会,其渠魁曰周鸿钧,来在自流井,自称都督。我有个朋友吴某,周委他为民政长,他即设立机关,悬出一牌曰:“奉都督周,委充自贡民政长遵于某日几钟就职。”后来滇军入川,将周鸿钧捉住,听说民政长是本地人,即发交审讯,于是这位吴先生,将就职之牌取下,把上面那张字撕去,另贴一纸曰:“奉滇军支队长黄,发下周贼鸿钧一名,定于本日午后二钟审讯。”我闻之,不胜惊异:后来细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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