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关村到中国社会:中国的新革命-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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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援朝说到做到。他把王志东带回中关村,一起去游说四通副总裁刘菊芬。后者是四通的开创者之一,主管公司技术研发,是个胸襟和眼光都很开阔、对新事物格外敏感的女人。她的父亲是党的元老,丈夫是中国银行计算中心主任,而她本人也曾在政府任职。在她的由从政到经商的历程中,始终有个梦想,那就是办一家软件工厂,如同在流水线上生产硬件产品一样地制作软件。她甚至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着手成立一个〃软件实验室〃,期望能够借此实现自己的〃梦工厂〃,但在后来的经济动荡中无疾而终。现在,王志东勾起她的久远的梦,就像死灰复燃。她被他的〃四原则〃迷住了,当即允诺在四通为他开辟一个〃特区〃。
接着轮到段永基出场。这是他和王志东的首次见面,从此开始一个极富创造性而又充满是非恩怨的合作历程。自从率领四通度过那场政治危机,段永基在中关村有了更大的影响力,公司资金雄厚,闻名遐迩,一片光鲜,潜伏着冷酷的野心和阴谋。90年代初期的几年里,中关村一直闪烁着段永基那双精明的眼睛。可惜,微机的兴起令四通打字机陷入绝境,老产品每况愈下,新产品屡战屡败,即使机变百出如段永基,也感到走投无路。如今王志东从天而降,让他大喜过望,所以双方一拍即合。
看来相当顺利,但就在这时节外生枝。事情起因于段永基本人在道德方面遭人诟病。段是一个聪明、机敏、大胆、足智多谋的人,但他却不是一个诚实和信守承诺的人,至少有些熟悉他的人是这样认为的。他的口是心非和不择手段,总是让他的合作者头疼不已,也给他个人的信誉蒙上一层阴影。当时王志东对这些事情无从体会。他只知道四通是万润南留下的基业,也是中关村的一面旗帜,直到和段永基昔日的搭档王缉志有过一次深入交谈之后,才知道原来每个公司都会有黑暗的一面,即使那些〃企业之星〃也不例外。
王缉志在〃四通〃的位置,犹如王志东在〃新天地〃,都是总工程师,但他那时已经挂冠而去,其理由说起来又与王志东的离开〃新天地〃如出一辙,都是与总经理无法合作。对于王缉志的技术和人品,王志东有着足够的信任,现在听他以如此口吻数落段永基,不禁目瞪口呆,忽然明白,严援朝和刘菊芬为什么会那么真诚地为他建造这个〃特区〃。他没有听从王缉志的劝告,因为实在不能拒绝四通给予他的这个机会,但他大起防人之心,除了更加小心翼翼地和段永基打交道之外,就是坚决捍卫自己的〃四项基本原则〃,寸步不让。
王志东轻而易举地赢得段永基的信任,不用说,是因为他在技术领域成就卓著。但更重要的是,四通公司刚刚在香港股市挂牌,手上拥有大笔现金,正为如何花掉大发其愁。所以段永基没有犹豫便决定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投资。他问王志东需要多少钱,王志东一咬牙说要500万。他说:〃好吧,就给你500万。〃段永基在此前和此后投资无数,除了让数以十亿元计的资金血本无归,还为自己赢得了一个任意胡为和不负责任的名声,但他至少有这一笔投资大获成功,让四通在很多年以后还能成为〃新浪〃股东,从中渔利。
第44节:民族品牌(10)
这笔钱在更大范围里也拥有不寻常的意义,因为这是〃资本与人〃的首次结合。在此之前,中关村的资金都是投给技术的,技术的开发者无关紧要。现在,王志东所以能够得到投资,完全因其本人,当时他甚至还不能明确地说出自己打算做什么。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中关村,〃风险投资〃的概念几乎不存在,而段永基在追求公司利益的过程中,已经无意识地开启了我们国家〃风险投资〃历史的第一页。
中关村的新革命无可挽回地改变了时代的天平。大有深意的是,中国人一边反抗硅谷的电脑,一边拥抱硅谷的精神,〃民族品牌〃保卫战并不妨碍他们模仿西方公司,所以王志东的所谓〃四原则〃能够很快变成现实。新公司叫做〃四通利方〃。四通董事会批准的这笔钱,在王志东看来,已经足以让他越过原始积累阶段。但是他们还注意到一些其他人所忽视的东西。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双方同意四通的全部投资在新公司中占有79%的股权,王志东仅仅凭借他的技术占有其余部分。王志东本人出任公司总经理,并且建立起〃董事会…首席执行官〃的治理结构。
1994年1月〃四通利方〃的牌子挂在中关村南街上,政府工商局的登记名册表明这是一家股份合作公司。当时中关村里以〃股份制〃自诩的公司超过百家,只有这一家与众不同。它所包含的某些因素以法律形式确定的产权关系、创业者拥有股权、技术和知识可以像金钱一样计算出价值、风险投资、合伙制、股东权利、经营者和董事会的治理结构,这一切使它成为当时中关村3769家企业中第一家真正具有硅谷味道的公司。从这时起,又过了大约3年,王志东真的从硅谷引来〃风险投资〃,购进北美最大的华人网站〃华渊网〃,组建〃新浪〃,又经3年努力将〃新浪〃送上美国纳斯达克股票市场,那就不仅仅是〃硅谷味道〃,如他本人所说,是〃百分之一百的硅谷公司〃了。
180第十二章分裂之家科学提供燃料,商业才是发动机。
如果说王志东和杨元庆为一代新人赢得尊敬,那么有一些古老且颇具中国特点的行为方式,则给中关村增添了另外一种色彩,并且成为它的传奇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中关村的开拓者一直把美国加州硅谷当做榜样,刻意模仿,但是我们站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回看这一辈的崛起历程,却可以清晰地感到太平洋两岸有巨大差别。在美国西部的开拓史上,总是法律在前,建设在后。但是中国的进程大相径庭。这个国家在过去十几年里之所以能够大步前进,最大的奥秘就是自行其是。这不是因为没有法律,而是因为他们不仅不能从旧的法律体系中得到鼓励和帮助,而且还处处感到被束缚与被压抑。中关村的开拓者们,基本上是依靠彼此间的友谊、信誉、非正式的承诺。从1980年开始,他们在没有任何法律依据的情况下干了8年。从1988年开始,他们仅仅依据政府颁行的〃18条政策〃根据1994年的一份官方调查,国务院赋予北京试验区的18条优惠政策中,至少有7条11款并未落实。,又干了7年。即使在我们这个并不在乎法律的国家,以如此少的条文来管理如此急剧成长的一个地区,也是非常罕见的。
这多少说明了为什么中关村会有那么多的混乱、争夺甚至丑闻,法官也无法给予一个公正的回答,因为这些问题根本就没有一个公正的规则可以依据。在这个时期,中关村甚至没有出版过任何关于法规的书籍,保存至今浩如烟海的政府会议记录表明,官员们在这方面的话题也少得惊人。那些研究中关村历史的学者们,不约而同地承认,那是一个法律的混沌时代,以致他们无法写出一篇论文来分析当时情况。80年代整个中国流行的一句口号是,〃遇到绿灯抢着走,遇到红灯绕着走〃,中关村也是一样,只不过〃走〃得更聪明,更肆无忌惮。这里的做事方式是建立在不成文的习惯基础上,而非法规。有如邓小平说的一句话,〃摸着石头过河〃。其中逻辑显然不是砸碎石头、削高填低,而是绕开种种障碍和陷阱,以免被淹没其中。对于这样一种局面,我们与其说是源自〃中国式的混乱〃,倒不如说是源自〃中国式的秩序〃。
第45节:分裂之家(1)
值得注意的是,从1992年到1994年的大发展之后,中国经济比中国政治更快地显露出一些现代特征。市场供求取代政府计划;股票迎来新一轮牛市;私人资本浮上来,成为一种公开力量;80%的新就业人口进入民营公司,而与国有体制无关;95%的商品价格由买卖双方来决定。在这以后出生的中国人很难想像,他们的国家曾经有一个所有商品价格都由政府官员来决定的时代。不用说,政治的一体化并没有妨碍经济多元化的进程。工业化的浪潮拉开中国经济史上最壮丽的一幕,城市的扩张波及整个国家,随着大批农民失去土地,乡下的年轻一代涌进城里。这是迄今为止的世界史上规模最大的移民潮。它席卷了全国38个大城市、333个中城市、2862个小城市,人数超过1亿。
经济制度的革新成为政府会议上的话题,包括商业体制、工业体制、投资体制、金融体制,当然说得最多的就是财产权力。有意思的是,那时候年轻人个个心急火燎地往前走,他们沉溺于纯粹技术的领域,不是忙着卖东西就是忙着写程序,其中的佼佼者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和老一代分开了,而老一代人正在想方设法清算过去留下的难题。这一年对旧体制提出挑战的那些人,几乎是清一色的:40岁以上,在旧制度中度过了半辈子,某些方面很保守,另一些方面不安分,还继承了80年代的改革遗风大而化之,居高临下。这种风尚之所以能够流行,是因为那个时代的城市改革是一批精英分子自上而下地导演出来的。政府机关里的那些体制改革委员会,不论级别高低,基本上就是由他们组成。在度过了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的那一段艰难岁月之后,他们现在卷土重来,要把那些尚未完成的激进主张继续推行。
1992年中央政府制定一项涉及全国的〃综合改革计划〃,中关村成了〃试点单位〃这一计划由国家科学委员会和国家体制改革委员会联合制定……根据保存至今的文件记载,当时政府的主要目标,是在现有公司中尽快推进股份制。这一改造的要害直接牵涉财产权利。它表明长期以来只有民间关心的产权问题,现在成为官方的焦点。然而我们将要叙述的这个故事,却是中关村历史上最处心积虑也最犹豫不决的篇章之一。
仅凭工商管理机构的注册记录,当时中关村的公司财产并不复杂不是国家所有,就是集体所有。可是实际情形则又不然。我们甚至可以说,中关村数以千计的新公司中,除了用友公司纯粹属于私营性质,其余公司究竟是谁的,全都不明不白。就像我们在前面曾经描述过的,他们戴着〃红帽子〃。它帮助企业摆脱了无数梦魇,也造就了许多阴影。随着意识形态的束缚越来越少,企业资产越来越多,经营者们开始厌恶自己头上的〃红帽子〃。他们发现它的〃保护伞〃的作用已经成为历史,现在它更像是别人家的〃钱口袋〃。它的最为强大的功能就是,让企业开创者无法拥有本来属于自己的财产,不管挣了多少钱,都只不过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人们相信产权制度存在着重大弊端,有可能迅速改变。这种信念在中关村受到鼓励,越来越坚定。有多种因素在背后推动这个进程。单就产权制度的改造来说,这是共产党夺取国家政权之后第二次革命性的变化。第一次发生在50年代初期,它被后来的历史家们称作〃社会主义改造〃,其要害是将民间投资者的工商资本收归国有。国家依靠这种手段获得了它的早期的工业资产。在很长一段时期,这一成果被当做国家历史上最重要的经济变革和政治变革,广泛颂扬。意味深长的是,现在官方所倡导的新革命,似乎是要将这一进程颠倒过来,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