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诗歌三百首-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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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格路,——却并不拐进
正拆阅一封信简的小书房
我打开被折叠的一副面容
她也是一座被折叠的城市
如一粒扇贝暗含着珍珠
她用香水修饰的肉花边
呈献阴蒂般羞耻的言辞
那女裁缝咬断又一个线头
她带翅膀的双脚从踏板上抽离
——光的缝纫机停止了工作
女裁缝沿着堤坝向西
她经过闸口,又经过咖啡馆
她经过暗色水晶的街角
宽大的裙幅兜满了风
她从邮局到法院的高门
到一家杂货店到我的小书房
挽起的发髻将映上窗玻璃
她扮演梦游人身体的启蒙者
呈献阴蒂般羞耻的性
……………………
我设想,我将累垮在一封信中
——先于绿衣人递送的呻吟
在女裁缝腿间呼啸的沼泽里
我累垮过一次,又累垮
一次。震颤的字迹还原
回到它最早发出的地址
被折叠进——土星誓言和
戏语抚弄的漩涡城市
而那些已经被划去的部分
又再被涂抹,为了让急于却
不便表白的成为污渍
忍无可忍地——吐出那话儿
“但信即是性”,摹仿罗曼司
交欢的节奏,却企图变成
盲眼说书人弹唱给光阴的生殖
史诗,每一声问候里有一次死亡
“但信即是性”,每一次抵达里
有一个诞生。钢笔舌尖捅破阴私
邮递员进入我一个又一个
无眠之夜。——又一夜无眠
一夜无眠里我期待门环第二次
叩响,那不同的抵达和问候
不同的诞生和死亡,不同的信中
共同的性:出自几乎已累垮的手笔
……………………
叩响门环的却不是绿衣人
甚至也不是——恭歉友好的
瘦弱年轻人,或者那拥有
无边权力的命运占卜师
——那占卜师此刻也许在
云端,在一座有着无数屋顶和
众多庭院的星宿禁城里
他是否能突围?他是否将
到来?下台阶的姿势仿佛舞蹈
象一架推土机!要奋力挤开
潮涌向通天塔遗址的人类
——汗湿了揣进胸怀的天启
那么是风在叩响门环,是风
造访这炼丹者巷。它不仅叩响
它撼动小书房,它的锋刃
割破灯头上火焰的耳朵
——“那不过是风”,我镇静地
写道,“然而我上面的光芒
摇曳”。光芒摇曳
光芒熄灭。——我听到绝对
我听到了绝对寂静的回声
如割破的耳朵滴溅开黑暗
“那确实只是风”,我还在书写吗
风中我写下我看不见的文字
……………………
缓慢的城市。缓慢地抵达
建筑物弥留如一辆街车朝终点
蠕动,时间是其中性急的乘客
这性急的乘客曾咆哮在马车里
曾大声催促过有轨电车
其嗓门却压不下震颤轰鸣的
柴油机客车,而当一辆空调车
被阻于交通的半身不遂
他默然其中,一颗心狂跳
城市因为他则已经行进到滞涩的
中午。建筑物移开堤坝枕头
其实是江面上阴影在收缩
其实是江面上一群鸟转向
它们从灵魂长出的羽毛沾染
沥青,负重掠过轮船和旧铁桥
而我在它们巡警般多疑的盘旋上
试探,企图以高出倦怠的困惑视点
统览这中午的缓慢和性急、弥留
和抵达、意志之死和波澜般
活跃的欲望之蔓延。我企图站在
标志性建筑象征的屋脊,去迎候
突如其来的天启。土星呼拉圈
偏离轨道——被臆想成瞬间永恒的
超脱——一架飞机却低于期许
……………………
也许,我继续上升,到更高处
俯瞰,——但已经被戏称为
膝盖的斜面我无法去攀爬
那是块脆玻璃,是薄薄的一层
冰,经不起沉重的精神性跪压
那膝盖斜面只适合安放我
夜半的四开本、滑翔的羽毛笔
无法绕道而行的诗句,和直到
黎明才略有起色的疲惫的
书写。——这书写成为我
真实的攀升,就象死亡
灵魂在其中真实地诞生了
城市又展现在书写之下。在书写
之下,城市的膝盖斜面被俯瞰
统览,仍旧经不起精神性跪压
但它有空空荡荡的品质,有空空
荡荡的明信片景观:环形广场
空无一人,街道穿过空寂的屋宇
延伸进空洞静止的集市,那里的
咖啡馆座位空置,锃亮的空杯盏
反射阳光,反射阳光中空寂的
小书房。——小书房里,语言空自
被书写所书写,——在炼丹者巷
22号,我正空自被书写所书写
……………………
幸福是飘忽不定的降落伞
要把人送回踏实的大地
谁又在半空中选择落脚点
象诗人选择恰切的词
事物的轮廓正越来越清晰
谁又在下降中提升了世界
象身体在沉沦中纯洁爱情
象一个写作者,以无端的苦恼
客观化苦恼。现在谁又从小书房
拐出,披衣散步,在炼丹者巷
谁的头脑中一架乐器正被试奏
带来跳伞般飘忽不定的音乐啊幸福
那乐器会试奏出谁的生活
那被设想的、在纸上也无法确立的
生活。——现在谁拐出炼丹者巷
迎面进入了纯青之境?城市或
宇宙,仅只是足够累赘的共鸣箱
可究竟谁是拨弄火焰者
他其实也拨弄着写作的琴弦
可究竟谁是那不安的跳伞者
他跟我一样,真的能踏上那
幸福之地吗?啊炉火!在炉火上
谁会是这个世界的炼丹者?他的
现身,在于从生活升华那虚无
……………………
而纯青之境!纯青之境又正好是
他的虚无之境。炼丹者炉中的
火焰更抽象,如音乐抽象了
这个世界的时间和时间
他向我展示的,他以为我
觉悟的,也仅只是作为虚无的幸福
在他的幸福里我孤僻自我
在他的虚无里我营救自我
一个人散步,到更远的境地
骑马、游泳、划船、打短工
以木匠的手势斧劈本质乌有的黄杨
——令书写的半圆桌显形于技艺
——令一行诗句显形于无技艺
半圆桌上空的土星迂回融入又一夜
我头脑中试奏的乐器停歇,音乐
寂静,时间则依然。纯青之境里
显形的诗句是一次艳遇……是
炼丹者巷口一个小蛮腰女郎的妩媚
“我跟她有甜蜜的风流韵事”,“我
完全陶醉于她的节奏”,饕餮邮筒
生吞明信片,却无法消化我宁静的
醉意,我醉意背后宁静的厌倦
而半圆桌上空,诗行本身是守口如瓶的
只字不提那纯青之境的虚无啊幸福
……………………
因此神迹剧演变为喜歌剧
弧光灯空照寓言乐池里断弦的
竖琴。因此爱情是必要的放逐
是赎罪的写作忍受的鞭挞
——出现在纸上,那语言的惊愕
也将被文刺进克制的惊愕
引起一个精神恋爱的夜女郎
惊愕,惊愕地投入一个人羞愧的
人性怀抱,将色情理解为历炼的
怀抱,无非是惊愕之惊愕的怀抱
因此弧光灯空照命运,空照爱情
——当爱情是命运深处的恐惧
——但爱情是命运深处的溪流
它流经太多的肮脏和贫乏。如此
艰难,虚荣被逼迫,陌生的同情和
胆怯的肉欲,却要从速度加剧的
血液循环里抽取力量,抽取纯洁
也抽取意愿。留下的只会是一纸
婚约!婚约的神迹剧演变为寓言
一个丈夫将游离于事外:他注定是
蠢才,随风飘逝。——而在他
遗憾地幸免的独身生活里,他也许
成圣,也就是着魔。不过他尽管会
戴上冠冕,结果也一样,在床上了结
……………………
当一个炎夏展示它仅有的七天春光
象纠缠的未婚妻同意从热烈
暂且退步,我会获得我想要的一切
美景无我和书写无我,以及另一根
支撑梦想的梦想手杖——那正好是
一些梦,让我能梦见他,如梦见
不能复活的死人。或许他只是
白日飞升,从炼丹者巷到
城堡上空——在越来越缩微进
蓝天的迟疑里回看梦游者
回看梦游者即将醒悟的漩涡城市
漩涡城市的炎夏里仅有的七天春光
此刻是否已经是第六天?已经是
第六个黄昏此刻?纯青第六次
转变为幽蓝。一个不能复活的死人
注定会更暗,他贯穿城市上空的倒影
跟我的弧形笔划交叉,是否构成了
多余的判决?判决必然的武断和草率
美景无我和书写无我继续扩展
梦却要将梦还给无梦,如同春光
终于把自己还给了炎夏。“也许我又
捕获了自己”——绳索或镣铐
则正好是我的命运解放者……在
第七天,热烈又复活了我的沉溺
……………………
复活。再生。从一种空灵还原为肉身
欲望又成为漩涡城市里带锁的河流
垂暮的日光,牵扯不易察觉的土星
——这讲述的不是我
——这讲述的只是我偶然看见的
隐约幻象,浮泛向晚,在
明信片反光的景观一侧,打上了
邮戳的红色印记。七天以前,我将它
寄出,如今那绿衣人已将它送达
……由于送达,它更加被证明是一个
幻象,是我从幻象中终于获得的想象的
真实:想象的复活和想象的再生
那么这想象的力量在生长
象几只灰背鸦飞回了旧地;象所谓
永恒,从枯枝催促一棵新树
一棵新树对风的招唤;象土星周围
月亮们壮丽,窒息公务神可能的感叹
我沉溺在我的多种生涯里
我不曾遇见的想象的炼丹者比我更
沉溺,一半欲望托附给性(也就是
信),另一半欲望是彻夜写作,彻夜让
神迹剧,在想象的寓言航线上飞翔
再飞翔,直到纸上的喜歌剧轰鸣(划去
余生),象航空公司的喷气式飞机
……………………
局部宇宙,它大于一个未被笔端
触及的宇宙。土星局部的光芒内敛
在我书写的局部时间里。这书写的
时间,也是一个人抵达局部圣洁的
历程,也是一个人精神化局部器官的
意愿,——有如悬浮于黑暗的球
那面向灯盏的一半裸露,并且因裸露
成为大于黑暗的善;这又象
尚属完好的一半肺叶,承担了我的
全部呼吸,包括额外的另一类
书写,另一些宇宙,满布阴霾的
——另一半肺叶的充血急喘
那额外的一半肺叶却并不多余
它的乌云和殷红晚霞几乎是必要的
局部的病痛命定,因为终于要
致命,要在我背后跟一个意愿
秘密幽会。这幽会带来局部复苏
一瞬间幸福,清新凉爽的少许良夜
——纸张上局部的诗篇完美
而完美即纯青,即炼丹者炉中
单一的虚无。诗句蕴含的纯青火焰
又将被吐出,被诗句表述为
局部死亡。它大于——全体
如终极梦幻大于梦游人漫长的一生
……………………
或许我仅仅缺少我自己
我捕获的只是我灵魂的局部
——局部灵魂掩盖着我
一件披风,从灰色到荒芜
掩盖我写作的精神面貌
而那匹黄鼬般大小的怪兽
出入其间,或奔走于小书房
奇怪地显现在父亲的嗓音里
惊吓已经被催眠的儿子
它成为占卜师又一个依据
表明末日还没有来到。还没有
来到……还在行色匆匆的路上
死亡则早已来到了纸上,它被笔尖
播洒进诗篇,不再是一个
灰色的局部。它迅速扩展为
耀眼的白色,封住继续吟唱的
喉咙。死亡是更为无视的怪兽
黄鼬般大小的凶兆之猫
被占卜师刺穿了剧痛的眼睛
死亡的变形记更为直接
如弧光灯照亮的那一半黑暗
被黑暗隐去的,也仍然是
死亡——每一种邪恶、每一种
罪孽、剧痛中每一种巨大的安祥
……………………
现在你来到这幽蓝的门牌,变幻之
猫,黄鼬般大小的土星之异物
现在我也重回这门牌,它的纯青
锈成了暗红。一阵风轻抚,一阵风
睡去。正午的烈日象炼丹者不慎倾倒的
八卦炉,浇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