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泪是金-何建明1390-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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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说嘛,我还要去矿上干活呢,要不全家就快掀不开锅了。”父亲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儿 子。赵小刚不得不把揣在怀里的大学入学通知书拿出来:“我考上大学了。”
儿子早知道父亲听这事后不会兴高彩烈,但他还是没有想象出父亲竟会朝他发怒: “你、你咋考上了么?”赵小刚眼泪夺眶而出:“爸,你就让我上大学去吧。家里的债等我 上大学后也像城里人那样赚了钱,我保证全部还掉它!”
“真的?”父亲一脸严肃。“真的。等大学毕业后我再挣不了大钱我就不是人!我也再 不回这个山寨!”儿子跪下双膝,面朝父亲,对天发誓道。父亲受感动了:“成,你就去念 吧,把大学里的书好好念,我兴许也能看见咱赵家的祖坟上也能长大树了!去吧!”
父亲转身从里屋那个谁也不能动的箱子底取出2000元钱,交给儿子:“这是我刚刚从 矿主那儿借来的,本来就准备给你念大学用的。我没跟你说,是不相信你会考上,说实话心 里确实也不想让你再去念书了。你莫怨爸,谁叫咱们这家小的小,病的病… ”那一夜,从 小不爱跟父亲说话、打心里嫌父亲目光短浅的赵小刚,一下对父亲有了重新认识。
他终于明白,父亲平时常打他骂他,但心里同样是深爱着他的,就像别的父亲对自己的 儿子一样。
赵小刚就是拿着父亲从矿主那儿借来的2000元,走进了大学门,并且艰难地跑完了对 他来说是太漫长的4年血路。他已经记不清多少次因为自己是“贫困生”而屡遭的冷眼与歧 视,这些他都不在乎。他最刻骨铭心的是,在他第一年回家过寒假时父亲为了还矿主的那 2000元债的事。那天已是大年三十了,儿子问父亲为什么还要到矿上干活?父亲告诉他, 矿主要让他还钱,因为还不出就只好给人家加班出苦力呗。父亲临走时,朝儿子重重地看了 一眼,说:“以后就看你的了,爸这一辈子只能给人做牛做马,可也没养活好一家人。唉— —!
”长叹一声后,父亲驼着变形的腰背,消失在晨雾之中。那一天,赵小刚有一种预感似 的,他觉得父亲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后来父亲真的就再也没有回家。几小时后,矿上 的人前来报信:小煤矿崩塌,包括赵小刚父亲在内的5个人埋在百米深的井里…
日后,矿主还曾为2000元的借款找过赵小刚的家人和他本人。这种黑了心的要求理当 被拒绝,但此事却一直像一团阴影跟踪了赵小刚的4年大学岁月。在赵小刚的潜意识里,父 亲的生命就是他上大学的2000元学费,如今他捧着这鲜红的毕业证书犹如捧着父亲的那颗 埋在九泉底下的滴血的心。此时此刻的赵小刚思绪万千,他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回贺兰山,在 埋下父亲的那片凹陷的墟土前磕上100个头,以奠亲情。
“小刚,你怎么还没走?”突然,一位同学闯入宿舍。
赵小刚从遥远的思绪中回到了现实。他有些发愣地问同学:“我们宿舍的几位都跑哪儿 去啦?招呼也不打一个… ”
同学笑了:“人家都快当上某外企主管了,你倒好,一点也不愁呀!”
赵小刚觉得奇怪:“我愁啥?现在大学毕业证书都拿到了,有啥发愁的?”
“哈构构… 看看,我以前就说过,我们现在的大学方向有问题,专门培养高智商而忽 视社会实践能力。眼前的你不是一个很好的事例吗?”同学犹如在课堂里高谈阔论开了: “赵先生,你以为一张大学文凭就可以救你了?可以使你一个山娃娃一夜之间变成大富翁? 错了!尊敬的赵先生,你要清楚地明白,现在的你,跟4年前那个土得身上掉渣的赵小刚丝 毫没有多大区别。一句话,你依然是个穷光蛋!不是吗?”
“我?我怎么还是个穷光蛋?你看看,我的毕业证书少别人一个角吗?”赵小刚急了, 拿着红皮毕业证书像要说明一个几千年颠扑不破的真理。
这回轮到同学摇头了:“赵先生呀赵先生,真没办法跟你说。我问你,你现在身上除一 张毕业书外,还能不能拿出100块钱去买张回家的火车票?我再进一步问你,你即使回得到 家,你想过没有,你是骑着毛驴在那美丽的贺兰山小村庄上走‘信息高速公路’,还是扛着 扁担去进行‘网络’耕作?想一想,我亲爱的同学!”
是啊,我回贺兰山能干什么呢?是带着一个鲜红的毕业证书去与那矿主讨回父亲的生 命?还是拿着这鲜红的大学文凭放在屋里的台桌上每天让全家人供着?
不,我不能这样空着双手回家,我要成为一个富有者!赵小刚想起了他在拿到大学入学 通知书时曾经在父亲面前许下“日后要像城里人一样赚大钱”的愿,顿时他有些激动地拉住 同学的手:“你一定帮帮我,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发财… ”
从此,茫茫人海的北京城内,又多了个每天匆匆忙忙又不知在干些什么、收获些什么的 “盲流”。而赵小刚则是京城百万盲流中的几万“高级盲流”之一。
所谓“高级盲流”,有位社会学家对此作了这样的定义:泛指那些脱离人事关系、户口 关系,在外地工作或找工作的知识分子、技术人员等。而这中间,高校的毕业生则居最多。 据某高校学生部的一位老师介绍,现在大学生的毕业分配已渐趋自由择业,所以学校除国家 部分指标外,一般已不管你毕业后的去向,换句话说,只要你有能耐,就是留在皇宫当天王 老爷,也没有人管你。因此,大学目前实际出现的又一种情况是,辛辛苦苦4年间动员各方 力量帮助那些有困难的学生完成学业,而一旦帮助他们走完这4年学路后,至于再下面的 路,学校一概不管,也管不了了。
我们济困助学,挽救贫困,让苦孩子能读完大学到底为了什么?
一个天大的误区!
一个不得不正视的现实问题!
在赵小刚毕业近一年后的某一天,我在军博后面的一个俗称“京城白领雅士”的居住区 见到了他。现在他与一位同乡合租一间老乡的房子,很小,一看就是属于临时建筑。房子内 除了两张床外,便是一大堆各种广告宣传材料。小赵告诉我,他现在与几位同是大学毕业后 没有回原籍而留在京城的“哥们”,一起在为中央电视台几个栏目块拉广告、做专题。
“这儿离中央台近,走几步就到‘梅地亚’了。我们几乎天天要与客户们谈生意,可我 们自己又不是中央台的正式工作人员,进台里不方便,所以利用‘梅地亚’这块宝地做 事。”
看来走出校门后的小赵早已脱胎换骨,不再是那种傻乎乎的书呆子,变成很有一套的 “商务专家”。他一听我的奉承话,赶忙谦逊道:“只能算刚刚入门。”
“能介绍苘苘经验?”
“哪是啥经验,教训倒是挺多!”赵小刚说:一开始,我跟着几位同学就像瞎子摸大象 似的,在北京城内到处转悠,就是不知哪是头来哪是尾。在校时,还吃不上饱饭,但毕竟有 人管呀,总不愁半夜被民警叫起来查你身份证。这会儿可不行了,开始我们没有找到一份正 经的活儿,就五六个同学合住在一间10来平米的小房子。白天你睡,晚上他睡,反正我们 有人是干白天的活,有人是整夜去录制节目,倒也能对付。但主要还是为了省些钱。我们搭 帮的6个人中都是大学毕业后没有回原籍的,而且基本都是在学校靠吃特困补助过来的。你 问他们为什么也不想回老家?想法跟我差不多,就想在外面挣点钱。大伙儿说,过去我们这 些从穷地方来的学生想得太简单,以为拼死拼活跳出“农门”,把大学文凭拿到手后就可以 改变自己的一生。可一到现实社会,才发现我们的思维太落后了,比时代发展至少慢了几个 节拍。换句话说,如果在前五六年,可能是这样,现在就不行了。我们中间有人还是硕士毕 业的,他说他毕业那阵子以为自己在大学苦读六七年后就可以安安稳稳给安排个什么国家科 研部门或大型企业的科研岗位。结果他等啊等,就是没等到,后来他自己跑,一跑才发现像 他这样的硕士生满北京城都是。好不容易有家单位愿聘用,他上班一看,是让他给一位只有 初中文化的科长当助理。他气得找头头说理,人家告诉他你是个外地户口,又没正式工作关 系,这个位置给你已经是照顾的了,像你这种情况,在我们这样的国家正式编制单位,你就 是博士也永远是“打工仔”。我的这位哥们气坏了,从此就打消了再找正式单位的念头,开 始自己独闯天下。后来他靠自己的经济管理学硕士的渊博知识与吃苦耐劳精神,赢得了中央 台几个经济栏目编辑的好感,就开始给他些活儿,干了干就一直干到现在,成了我们圈里的 老大。
你问我?嗨,比他差远啦,一辈子可能没法跟上人家。我与这帮哥们合伙时间不长,过 去干过许多活,比如在昌平给一家私营企业的老板当过助理,也在延庆的一家饭店搞过促 销,后来在一个连锁店搞过派送,多了,我现在已经记不清到底干过多少地方。但有一点你 不知发现没有,我一般都找那些有住的地方和管饭的活儿。刚开始打工你没有钱呀。如果自 己再租房、买饭,你在北京就是最次的农民房一个月也得二三百吧!打工一个月才赚多少工 资?
五六百元,你花去房租、饭钱不等于白干了么?可要找那些既管饭又管住的单位,活儿 肯定是苦力。他们才不管你是不是大学生,只要有力气就行。有一次在一家矿泉水公司干 活,一天在烈日下要跑十几个单位,还是蹬大车的,累得你晚上睡觉被推到火葬场烧了都不 知道。你问这么累又不赚钱咋没想回原籍?我想咋不想!有一阵还真回了一次老家,可一到 家里我就想哭,咱那儿,没法提。别的不说,光吃水这一条,祖祖辈辈的人都要赶着毛驴走 上三四十里弯弯曲曲的山路。那次我回家重新拿起赶毛驴的鞭子,一路赶,一路就有大爷大 妈的问我,说小刚你在外面见得世面多,知道不知道我们这儿啥时候吃水不用毛驴赶哪?我 摇摇头,说不知道。他们又问,说你是大学生咋会不知道?要不你读了那么多书,帮着村上 修口井吧!看着乡亲们一双双企盼的目光,我就差没掘地三尺。是啊,我是读了十几年书, 是个大学生,可我哪会打井找水?但大学生在我村上的百姓眼里是无所不会的才子呀!我觉 得自己不能再呆下去了,因为我知道我这个大学生是不会给老乡们找出水井来的,如果我留 在老家结果连口水井都找不出来,老乡们会对大学生多失望呀!他们还在为了儿女或孙辈能 像我一样读上大学而不辞劳苦地拼挣着,我不能让他们对儿女、孙辈们的企盼落空。另一方 面,我想自己用父亲的生命换来一个大学毕业生的崇高荣誉,结果我连一口小井都不能帮乡 亲们打成,这不是脸面都丢尽了?再说,即使有人把井打成了,有没有水呢?如果有又能怎 样呢?还不照样见不到“信息高速公路”、“网络世界”嘛!我就是在这种情形下重新回到 了京城,带着对故乡那种说不出滋味的情感回到了至少可以随便能喝上自来水、可以不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