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亿六 作者:张贤亮-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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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亿六说他姐姐开公司,还没结婚,没得姐夫。三人略放心了,但告诉一亿六,只许他姐姐一人来。这问出租房不好找,叫他姐姐把钱送到前面不远的一座标志性建筑,就是C市一个著名的牌坊那里,他们中有一人在那里等着拿钱就行了。年纪大的还说,不要说是赔偿名誉损失费,就说一个朋友要急用钱,问他借钱,找他姐姐想办法。
一亿六满口答应,就给姐姐拨了手机。陆姐那边接了手机,只听一亿六说有个朋友急用钱,问他借一万元,他没有这么多钱,叫姐姐现在就送一万块钱到一个牌坊那里,有人等她拿钱。听得陆姐莫名其妙,又非常担心,不知道要借钱的人为什么搞得这样神秘兮兮的,更不知道一亿六深夜跑到那座郊外的牌坊去干什么。这晚上陶警官恰好睡在陆姐身边,一听就有问题。暗示陆姐什么都不要问,就说陆姐现在就刚好在这牌坊附近的度假村,叫等她的人马上到牌坊那里等她就行了。
三人也在一旁听了,暗自庆幸。这一万元可说是唾手而得。就是有可疑之处也利令智昏了。年纪大的就叫一人马上去牌坊等。
那人走后还不到二十分钟,就被两个警察铐了回来。进了屋,警察拿出铐子还要铐另外两人。警察说:
“狗日的!你们不要以为上了你们当的人自认倒霉,不敢报案。我们早就盯上你们这些龟儿子了!没想到今天你们自己送上门!”
另两人以为一亿六原来是个便衣警察,这个便衣警察可以说表演得天衣无缝,只好乖乖就范。警察铐起两人后,就拉起二百伍的手腕要上铐子。一亿六惊愕地说:
“你们搞错了!你们搞错了!是我不对,我损害了二百伍的名誉,叫她不得嫁人!你们啷个把她也抓起来嘛”
警察不听他的解释。一亿六赶忙又给陆姐打电话。
“姐姐姐姐,你赶快找陶警官。这里的警察搞错了,把二百伍也抓起了!她又没做错事,是我损害了她的名誉唦!啷个抓她嘛要抓,抓我才对嘛!”
这时,陆姐和陶警官开车已经快到那座牌坊了。陶警官怕一亿六当着警察面还说出些什么傻话,就把手机接过来。
“小弟,你啥子都不要管!把你的手机给警察,叫他们听电话。”
警察接过手机连说:“是、是、是!”就没给二百伍上铐,把五个人都带到停在牌坊前的巡逻车那里。片刻间,陶警官和陆姐的车就到了。陆姐仍坐在车上,陶警官下了车就向两个警察道辛苦。两个警察忙说多谢陶警官,这伙敲诈勒索嫌疑人早就被他们盯上了,但苦于没人报案,今天多亏了陶警官提供线索抓了个正着。在车灯的光照下,陶警官看一亿六说的“二百伍”只是个小女娃儿,就指示警察把那三个犯罪嫌疑人带走,把女娃儿和一亿六留下交给他处理。
巡逻的警车开走后,陆姐才下车,嗔怪一亿六:
“你啷个搞起的嘛啥子你‘损害了她的名誉了’嘛你做了些啥子嘛又要我来擦屁股!”
一亿六低着头,难为情地摸着脑袋,支支吾吾地笑着:
“这个这个……不过不过……”
二百伍却在一旁理直气壮地为一亿六辩解:
“他啥子都没做!是那伙人教我骗他来的。我把他骗了来,就在一起吃宵夜,我们聊得高高兴兴的,他们就闯进来了。本来是我应该跟他在床上干事的,他又没跟我干事,那伙人没法子,才说他损害了我的名誉啥子的!啥子‘擦屁股’,难听死了!”
陆姐诧异地看着二百伍,“你叫啥子名字哪里的人嘛”
二百伍说:“我叫二百伍!”说起老家,离陆姐老家不远。陆姐听她叫“二百伍”,也笑了,问:
“那你现在啷个办嘞家里还有人没得有钱回家没得”
二百伍说家里没人了,也不愿回去。陆姐问陶警官:那啷个办嘞陶警官说就先在独秀居找个工作给她做,看她能干点啥就干点啥,要不,学个简单的茶艺也好。审问那三个犯罪嫌疑人时,司法机关还要找她作为证人讯问,她暂时还不能离开C市。
这样,二百伍就成了独秀居的一名员工。
第17章
六十多年后,二百伍去世时虽然备享尊荣,国家领导人和许多国际知名人士都纷纷以未来的传感方式向她的儿子表示慰问,请她儿子“节哀顺变”。但是,这位中国未来伟大的杰出人物垂暮之年在人脑互联网上推出的二百万言的回忆录中,写他童年少年青年时期对他有深刻影响的女性只有他姑母陆姐一人。他是由他姑母抚养成人的,没有他母亲的任何资料。这位伟大的杰出人物母亲的出身情况,比如:籍贯何处、生于何地、出生年月日、家庭状况、父母姓名等等一概阙如。所以,作者必须在这里专辟一章介绍一下二百伍。
二百伍的大名叫伍小巷,但决非取自陆游的诗:“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中的“小巷”,绝对与那种高雅不沾一点边。她不知是被父亲还是母亲、或是其他什么人偷了来丢在一条小巷里的弃婴。那条小巷深藏于离陆姐和一亿六老家不远的一个贫困县的小镇。小镇不像城市,每条街巷都有名字,小镇的小巷是没有名字的,不然,二百伍很可能就以这条小巷的名字为名字了。
大清早,有人在那条小巷中发现了她,报告给派出所。派出所的治安员跑来一看是个女婴,只包了块薄薄的烂花布,光着小身子一丝不挂。那时,在“只生一个好”的号召下,遗弃女婴已成为“多发性的社会现象”,有时上公共厕所都会捡个回来,人们都见怪不怪了。而这个女婴看起来却很健康,外表没有一点毛病,圆滚滚白生生的很可爱。治安员抱回派出所。当时,这个穷县还没有儿童福利院,要送进儿童福利院还需翻山越岭抱到它上级的市里去。派出所所长说,当下眼前她就要吃、要喝、要穿、要尿、要拉屎,谁来给她换尿片喂汤喂水还不如看镇上哪家想要娃儿的,就叫哪家养起算了,哪怕每月由镇上贴点钱,也比隔山过水地送到城里的儿童福利院省事。
恰好,这镇上有家姓伍的纸扎匠老夫妇俩没儿没女,听说派出所捡了个女娃儿就跑来想认领。纸扎匠夫妇俩都六十多岁了,平时靠给有丧事的人家扎纸人纸马过活。老头还是个残疾人,一条断腿自膝盖以下安了一条假腿。老妇人想要个女娃儿比较好,大了还能帮着干些家务活。于是派出所就与这老两口商定,每月由镇政府给他们五块钱补贴。老两口就抱了回去养着。
在纸扎匠家,二百伍养到四五岁,女娃儿就能干点简单的家务活了。纸扎匠老头特别满意,每天晚上老头脱下假肢,被摩擦了一天的膝盖和假肢的接触部位,让女娃儿用小手按摩舒服得很。女娃儿每天晚上就用一双小手在光光的截肢面来来回回转着圈给老头按摩,那个光光的截肢面就是她小时候的玩具。除此之外,女娃儿整天就在纸人纸马问穿梭,没有一个玩伴。很快长到十二岁,镇上给老两口的补贴也由五块钱涨到八块,而老两口也过了七十岁了,对女娃儿越来越依赖,做饭洗衣买东西打扫房屋都由她干。女娃儿还很乖,从无一句顶撞老人的话,可以说是逆来顺受。原先镇上来催过多次,叫老两口让女娃儿上学。老两口都推三阻四地挡了回去,今年推明年,明年推后年。后来镇政府为了贯彻国家的教育方针,对儿童教育越抓越紧,就跟老两口说,如果再不让女娃儿上学,不但要停止给女娃儿的补贴,还要罚他们老两口的款。老两口被逼无奈,这才让女娃儿上学。
上学要有个名字,老两口去学校给女娃儿报名的时候,小学校教务室职员问起来,老两口这才想起,从小到大都喊她“女娃儿”,高兴时亲热一点叫她“女女”。要上学,叫个什么学名好呢老头忽然想到,镇上人人都知道她是被人丢在一条小巷子里的,干脆就叫“小巷”吧。
于是,女娃儿到十二岁时才有了个正式的姓名,跟老头姓伍,叫“伍小巷”。
十二岁的伍小巷才上小学一年级,当然跟六七岁的同班同学玩不到一起去,跟高年级的同学玩,人家不理睬她。伍小巷在学校,仍然像在纸人纸马中间一样,何况她每天回家还要做饭洗衣,也没有多少玩的时间。伍小巷孤独寂寞地上了四年学,居然连续跳级,把小学六年读完了。十六岁时小学毕业。而姓伍的老两口就在她小学毕业那年先后去世。镇政府就把伍小巷安排进了镇上的中学住校,开始读初中一年级。
伍小巷自养父母去世后,在学校住校,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不用洗衣做饭了,玩的时间多了。可是同学们都知道她无父无母无家,是个弃婴,看不起她,不愿跟她一块儿玩耍。伍小巷看着同学们玩耍非常羡慕,可是自己一参加进去,人家就喊“去去去”!就是讨好地替同学们抬起飞出的毽子或是皮球送还到同学手上,也遭人白眼相向。
可想而知,伍小巷自小就有强烈的自卑感,盼望着有人接近她,有人看得起她,有人愿意跟她一起玩耍,一起聊天,甚至想别人能接受她的关心,也心满意足。而这时,镇上的一个著名的小混混就趁虚而入。
这个小镇虽然偏远,但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也逐渐繁荣起来。小镇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桌球室、电子游戏厅、打麻将的茶馆和卡拉OK厅等等游乐场所。这个小混混外号叫“皮猴”,十四岁时就被学校开除,直到二十岁再也没进过学校,一天到晚就在这些娱乐场所穿梭进出。他爹是个不争气的赌鬼,妈也不工作,成天东家进西家出,传播张家长李家短的信息,一家三口靠大儿子大女儿在武汉打工挣的钱生活。
一个星期六,皮猴在路上偶然遇见伍小巷,发现这女娃儿又白又嫩,穿着镇上中学的校服,身材圆滚滚的,性感诱人,可是脸上却是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就上去搭讪:
“嗨!要不要到哪里耍一耍呀啷个了嘛是你妈打了你呀”
伍小巷星期六没地方去,一个人跑到街上散心,正好碰上一个热情的小伙子主动跟她说话,马上高兴起来。
“哪个妈打我哟!我倒盼个妈来打我,就是没得妈来打!”
“嗨!那是为啥子唦哪有盼着挨打的你真生得贱!”
两人一对话,皮猴才知道她是那个镇上人人皆知的弃婴,靠镇政府补贴养活大的,去年养父母也死了,没人管。这天,皮猴就带她去喝了啤酒,又打了会儿游戏机。伍小巷玩得心旷神怡,喜不自胜,第一次尝到了人间的快乐。分手时,两人约好了第二天星期日下午在镇边上的树林里见面。
皮猴说:“那里有条小河,还有大树,树下面长好多花,叫你摘都摘不完!”
第二天下午,伍小巷兴致勃勃地来到树林想跟皮猴一起摘花。下面的事就不用说了,皮猴哄着就在那棵大树下搞了她,反而摘了她的花。一方面,我们的学校只管教书不管育人,教师的职责只是照本宣科,在课堂上能管住课堂秩序就很不错了,整个教育理念中严重缺乏道德教育、公民教育和伦理教育;政治课尽是些离人们现实生活非常遥远的空洞教条,仅供背下来考试用;另方面,伍小巷从小就没有受过收养她的老两口的家庭教育,在学校又没和女同学接触,从来没人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