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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的团长我的团 全集·txt-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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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龙亢奋得不行,“我们要上去吗?屁股搁哪儿?得有个抓手的地儿吧?”
  看这家伙的架势是以为自己要坐在翅膀上了,但在他往那上边蹦之前,押送兵忙不迭地把我们赶开了——那是连他们也不敢碰的禁忌。
  我们在雾气中攒行,已经冻麻木了的神经被现代工业的奇迹弄得又有点亢奋,“哒哒哒”“咚咚咚”的口头模拟扫射和“乌滋空通”“嘘-轰隆”这样的模拟轰炸仍在我们中间层出不穷,我们实在已经被日本人欺得太久了。
  “我们要去打东京吗?”阿译惊恐而小心地问我,又带了很多向往。
  我瞧了他一眼,“上海都飞不到就没油了。”
  但是我在笑,那种笑并不全然是对阿译的耻笑,我和其他人一样兴奋。
  学生时我写作文,论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为民族之魂魄,论到最后也夹七缠八没搞清楚,论民族之血为石油,民族之骨为钢铁,民族之神经为技术那部分倒是工整对仗,因为我父亲就是早期留洋学机械的人。
  虞啸卿做军火展示没让我觉得什么,因为近战要拼我夹七缠八的魂魄,雾气里的机群却让我亢奋,像是个没腿的人接触到生平第一条假肢。
  我们中的很多人看着机侧漆的那个裸体女人发呆,起反应的不仅是他们蠕动的喉头,我们被带到一边,现在在雾气中影影绰绅的是C46飞机庞大的屁股。
  一个貌似是地勤管理的军官匆匆跑过来,“脱!衣服都脱啦!”
  “换新衣服啦!”“要换新衣服啦!”“发枪!”“对,还要发枪!”“娘的,我要花机关!”“花机关算什么?那个叫什么?”“烫妈生!对,烫妈生!”“瘪犊子烫妈生,砸我一身瓦片。”“让你充好汉。”我们兴奋地聒噪着,低语着,争先恐后脱着衣服,脱掉裤子。
  我挤向那个军官,递出我在破庙写好的纸片,“长官,长官,能不能帮我寄封信?”
  那家伙只是少尉,但对着我这中尉的架势好像他是少将,“寄什么鬼信啊?”
  我点头,“就是鬼信。遗书。地址写背面了。”
  那家伙看了看我,算是接过去了,“你们是去打胜仗的。寄什么遗书。”
  我点头哈腰地回到人群中,看着那家伙把我的信随手塞进了裤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帮寄。我脱下裤子后便露出大腿上包扎的绷带,我退进了人群,把迷龙和康丫拉到我的身前,郝兽医也好心地遮过来——但随即我发现,没人管这种小事。于是我可以专心用裤头上多出的一小截绳头绑住我手上的磺胺药瓶。
  那个军官在我们中间看也不看地走过,一边在他的登记簿上划拉着什么,他唯一关注到的是不辣仍背在肩上的汉阳造。
  他喝道:“放下!背着枪干什么?”
  不辣很不自信地嗫嚅:“……打小东洋……”
  “到地头美国人派枪,英国人派衣服,背这块废铁去干什么?放下!”
  不辣很难割舍地把枪归入脱了一地并被拢成一堆的那些破衣烂衫,其他几个好容易保留了自己枪支的人有样学样,连要麻的刺刀,蛇屁股的菜刀也放了下来。
  军官对了队列外我们看不清的几个人影叫唤:“发吧!每人一个!”
  “发装备啦!”“排队排队!”我们自觉地站排了,亢奋地等着我们的新家伙。
  然后便开始发了,人手一个,我们本来就更冷,现在更加冷,我们在雾气中赤裸着或苍白或脏污的躯体,很多人身上带着暗红色的新疤,我们发着抖,拿着我们新拥有的,并且替代了衣服和武器的东西——一个印着英文的纸袋。
  我的脑子已经被冻得有点木,我迟缓地念:“VOMITINGBAGS(呕吐袋)?”
  “衣服呢?”“枪呢?”我们中间开始出现这样的质问,终于是有点儿抱怨了。
  我们的军官开始发怒,“聋了吗?朽木!刚才说话你们在听吗?到地头美国人发武器,英国人派衣服!就在那边的机场!穿衣服带枪干什么?”
  我们中间最强烈的抱怨是来自不辣哀哀的声音,“冷啊,长官。”
  军官挺起胸膛,扫视着我们这群瑟瑟缩缩的人,“我不冷吗?这是上峰命令!国难当头!委员长的早餐都已经是一杯清水一块饼干了!你们是装备最精良的部队,要想着为国内抗战的弟兄节省!”
  我们都哑口无言了,军官大人拍着我们的肩,被他拍到肩膀的人便裸着瘦弱的身子爬上侧舱门的简易舷梯。
  军官大人现在友善了许多,“小心点儿。第一次坐飞机都会吐的。”
  我们挨个爬上舷梯,我前边的郝兽医、迷龙被机舱门吞没,我后边的阿译用头撞着我的屁股。
  我们小心地抓紧了VOMITINGBAGS,似乎呕吐会是我们征程中最可怕的事情。
  我爬在那个跟垂直差不了多少的梯子上,我的身后起了骚动,我回头,军官正把要麻和他之后的人全拦住了,李乌拉和其他几个人全在其中。
  军官伸出手拦着他们,“再上超啦!下一架!等下一架!”
  要麻站在下面叫:“不辣!豆饼!——不辣你下来,咱们一起啊!”
  不辣就在我身边,他有些嗫嚅,显然,他想一起,但他不想下去。
  军官将他推开,“下一架就一起啦!喊什么喊?再喊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我们顿时安静了,要麻他们被轰赶到我们看不清的雾气里,我们被机舱吞没。
  不管这飞机是用来运货的,连舷窗都没几个,而且为了尽可能装更多人,它已经拆掉了包括座椅在内的各种舱内设备,让我们像罐头一样挤在一起,贴着彼此冰冷的皮肤。
  一个美军飞行员从驾驶舱的隔断里看了我们一眼,仍然转回头向着机舱下的地勤人员大骂:“这是你们说的货物吗?他妈的!在这样的天气里你们让我运人!”
  引擎已在预热,在货舱里听来轰鸣尤其大,我们根本听不见地勤的解释。我看着簇拥在我周围紧张的脸,阿译的脸,郝兽医的脸,不辣的脸……连迷龙现在都有一张紧张的脸。我们的皮肤快粘在一起了,在这样一个从未经历过的环境里我们都不说话。
  飞行员一边忙着起飞前的什事,想起什么来时便暴怒地向飞机下抱怨:“我的护航呢?我开的是日本运输机吗?天上飞的战斗机全是日本鬼子的!飞虎队呢?!”
  我流着汗,虽然冷我仍然流着汗。很近的距离上阿译直直地瞪着我,“他说什么?”
  我骗他,“他说眨巴眼就到了。”
  飞行员砸着他的座舱,起劲地骂着:“起落架没修好!比起落架还该死的是中国的雾!比雾还该死的是美国的起落架!”
  阿译瞪着我,无论如何他知道那不是在表示高兴。
  我不再看他了,我转向正对着郝兽医苍白的脸,这时候预热好的引擎开始轰鸣,在它轰鸣的同时康丫开始呕吐,他一瞬间就吐得天翻地覆。不辣和豆饼拼命地捶他。
  康丫边吐边哭号:“我不飞啦!妈呀我要下去!”
  我说:“还没飞呢你叫什么叫!要飞先得滑跑!”
  康丫从呕吐袋里抬起头,“啊?”当他发现自己还在地面时,他的呕吐也奇迹般地立刻停止了,他和不辣挤到小得比人头大不了多少的舷窗边,看着在C46转上跑道时窗外移动的地面。他立刻轻松起来,“就跟坐汽车一样嘛。”
  不辣悻悻地说:“飞不起来啊?美国人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而这时飞行员向着地面扔下最后一句,他说的时候也知道是没人听的,“他们不是冻肉!”
  然后这架飞机在简陋的跑道上加速滑跑,震动轰鸣,我那点儿粗浅的理论常识不足以应付这样的实际,正得意的康丫和不辣互相撕扯着摔在地上,舱板上人们拥挤着滚了一地。
  原运输营副连长康丫对飞行员大骂:“你他妈的会不会开车呀?”
  正副驾驶都没有理他,我们的世界陡然倾斜,康丫摔过来时用额头狠撞了我的颧骨。我们几个人抱成一团在舱里连滚带爬。
  简陋的标识灯在雾气中闪烁,这架飞机载着我们,冲破雾气升空。
  我们就此升空,据说在着陆的机场我们将会得到武器、衣服、完整的编制、一切。人手一个的呕吐袋基本没用上,虽然它是上峰们为我们考虑到的唯一细节,但呕吐确实是我们一路上遇到最微不足道的事情。


第三章
  云南高原上的云层低到这种地步,C46刚爬升出雾气,就又钻进了云层。
  在磅礴的云层中它像是纸折的,在气浪中颠覆,反倒是那些千奇百怪的云层看上去像是固体的,像是庞大无匹的流动山峦。
  我们在机舱里象货物一样被抛撒。每一个抓住一个固定点的人都成了一个大把手,有好几个人攀附在他的身上,呕吐袋在我们身边活跃地飞行,但是谁还顾得上它们?
  机舱仍是倾斜的,整架飞机都在爬升中震颤。
  飞行员在驾驶舱粗野地大叫,文明在这样的恶劣中也只好蜕变为野蛮,他对着他的飞机大骂:“爬升!爬升!否则我干了你!他妈的爬升!”
  起飞时的震颤是竖向的,那算是正常,而在湍急气流中的猛烈爬升让这种震颤成了横向的,这架老旧的飞机抖得快要散架,不是形容,它真要散架了——迷龙死死抓着的一个货物固定环砰然脱开,迷龙大骂着,和攀附在他身上的几个人一起砸在我们身上。
  而正副驾驶刺耳的怪叫声几乎把我们的嚎叫淹没,飞机终于跃出了气流,也跃升出云层。它忽然平稳下来,云层之上的日光从舷窗里刺痛了我们的眼睛,我们从互相抓挠撕扯中安静下来,云层之上一根云柱几近直立地孤峰突起着,给人一种它在支撑天空的错觉,太阳在它的后边闪烁。
  副驾驶狂亲着他的仪表板,“晚上我要拉你上我的床!该死的老妓女!”
  正驾驶大笑,“轮不到你啦,我要和这个老妓女飞上月球!”
  我们用中国人的方式庆幸,我们冻得簌簌发抖,挤在一起呆呆看着舷窗外的云层。我不喜欢被人接触,虽然挤在一起别无选择,但仍一只只扳开在我肌肤上抓住了印痕的手。
  滇边的云层让人有能踩在上边步行的错觉,它们自成世界。
  康丫舔舔嘴唇,说:“好像能吃的样子。”
  豆饼一副神往的样子,“俺爹说,这上边住着神仙。”
  迷龙攥着把手说:“还住着龙呢,猫在云里头,几万里长,一睡也是几万年。它从这把你吃进去,再拉出来时你就在东北了。俺们黑龙江就是这么条秃尾巴龙变的。”
  郝兽医撇了他一眼,“你自己害怕,你就非要把别人吓死吗?”
  被揭穿的迷龙哈哈地乐,现在我们都平静下来了,于是我们都开始关顾别人。
  副驾驶把驾驶舱一堆也不知道干什么的帆布都给我们扔了过来,“中国兵,我们真的不想冒着生命危险送冻肉。但是你们着陆后得把它们留下。”
  我在校时学的英语现在说出来已经是一种非常吞吐的状态了,但亏了我父亲的严厉,记得很牢,我用英文跟他说:“非常感谢。请问我们要飞多久?”
  那个美国人快乐地瞪大了眼睛,“英语?太好了。我们仅仅是爬升,然后下降,然后就可以吃难吃的英国下午茶。”他从驾驶椅上背着身,用手比划着爬升和下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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