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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洪宇澄-在天堂边疯长-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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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雪把头靠在我肩上,说,我早就知道橙子熬不住,他始终不懂怎么去骗人。我说是啊,我也知道,要他背叛我,最起码要打断他四肢。
  小雪问,你就不难受吗?我得的是癌症,你既然知道了,我就不信你不难受,别装了,你要哭出来才对。
  我说,我不哭,有什么好哭的。不就一个绝症吗,大飞也得绝症,他艾滋不也活蹦乱跳的。没事儿,这年头绝症没什么好神气的……大不了,我下辈子和你在六和塔再撞一次,我还追你,娶你当老婆。讲到这里,小雪轻轻笑了一声,我被她笑得眼泪出来了,可是我没发出声音,很静地流泪,我不让她知道我难受。
  小雪说,你嘴硬,上回在自行车后面跟着跑跑就哭了,我就不信你忍得住。我说你伤心你就是伤心。
  这句话让我想到她以前的另外一句:我说鹿是马鹿就是马,你嘟嘟囔囔什么呢?那时候我说,真的是马。可是现在我不承认,我说,不就个把肝癌吗?真的没什么大不了,你真傻做那么多功夫来骗我,人活一世,百年之后我和你不都一样,只是迟早的区别。你人长得聪明连这个都参不透。
  小雪笑了一下说,不对,你不哭,你就不算喜欢我,那我就要哭了。
  听到这一句,我彻底崩溃了,热泪长流。小雪的话我真的很难招架,她总喜欢把我逼到角落里切刮,逼我开心地笑,逼我伤心地哭,她总说,感情要释放出来寿命才长。我把脸贴在她头发上,尽情地释放,我听到她轻轻叹了口气说,对了,哭出来我才开心。于是我哭得越发放肆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无助,很弱,而我还始终想着去保护她……
  我不知道小雪走了以后,我该怎么办。虽然想这事儿起码还早了五百多天,但我已经在想了。因为我知道日子很快就会过去。是啊,一晃二十三年了,不也那么快就过去了,遑论以天为数呢。  没过几天,花婷知道了小雪的事,专程跑来向她道歉,她希望小雪还她一个耳光。小雪笑眯眯地说,不行,我要你永远欠着我。花婷没说什么,走了,走之前脸上好寒冷。
  我追过去对花婷说:小雪和你说笑的。婷,其实她对我说她让你打,这是她欠你的,因为她在你面前取走了我,她没什么能补偿,所以你也不用内疚……
  花婷做个手势打断我,秀眉一挑说,你?你以为你算什么,你去告诉她,不用为了你对我有什么眷顾,因为我不爱你。
  我听她说得那么笃定,眼神却把她出卖了。我微笑了一下说,你说的对,我什么都不是,只有你和她一个是冰,一个是雪,都那么美丽高贵,而我什么都不是。你不爱我、是最对的,我去告诉她,你欠她的,始终欠她,不用拿我来清账。
  花婷说,对你和她说这一巴掌,有机会我自己会还的。然后她朝我妩媚地一笑,转身走了。我看着她远去,心里明白,这个机会不大。
  可能为了想表示点什么,花婷回去以后就接受了张子儒,反正我永远不知道女孩子心里是怎么盘算的,我也不想知道。张子儒追了她近七年,终于如愿了。我看到范子静和苗剑,张子儒和花婷,最终都能在一起了,也真心地为他们高兴。
  他们在一起等待一种希望,而我和小雪,则等待一种幻灭。
  阳光明媚的那个早上,我带着小雪带着干粮去了六和塔,那个我们曾经重逢的地方。具体在哪一层上我撞了她已经记不清了,都两年了。于是我们随便选了一层,我站在台阶上面,她站在下面,默默地相望,微微地笑,很久。那天走上走下的游客很多,都疑惑地看着我们,认为两个重度弱智在公共场所眉目传情有伤风化,我知道他们怎么想,想把我们从塔上一脚踹下去跌死在一处。然后,我们一起站在了塔的最高层,左边望去是西湖,右边是钱塘江,景色醉人。小雪迎着风轻叹了一声,仿佛所有的回忆,都随着这声叹息飞升起来,围着塔盘旋往复地萦绕。不知道数年以后,会不会有人站在同一个位置上,呼吸到这些回忆,触碰到一片情殇。
  我们在塔上呆了整整一天,直到最后一缕阳光慢慢地隐入了山的另一面,好像在告诉我,无限留恋,也总有落下去的一刻。小雪说,我想去人少一点的地方,只有我和你。
  于是我们去了一条被封住的路段,为了西湖博览会此处正在修整。晚上整条路清清冷冷,只有我和小雪。我感觉从我来到杭州的那天起,从没有这么宁静过,好像人间的时光冻在了一点不再进退,自然界只有我们是自由的,并且在这一处永久地驻扎了。
  小雪像孩子一样在马路上跑来跑去,清脆地笑,我看着她,慢慢地看得眼睛湿了。我们在一棵大树下面坐着,小雪问我,医生说我还有一年半时间,那么我至少还能看完过些天的雅典奥运会,现在我们全家只剩我一个了,我想把这两年攒的钱拿出来,我们去雅典好不好。
  我想到奥运会,就联想到死刑犯的最后一个愿望,本能地讳疾忌医。所以我不敢答应下来,我怕一答应就促成了一种绝望,一种对奇迹的扼杀。人在面对恐惧的时候,总是那么迷信。于是我说,去他妈的医生,医生最爱信口雌黄欺负病人,我才不信呢,你也别信,说不定一年半以后你再去复查就好了呢?多吃点胡萝卜,小白兔就不得癌症。不要说雅典,北京奥运你也能看到。我这么说着,却觉得自己中气不足。
  小雪笑了一下,把手放进我的手掌里面,我感到有个冷冰冰的东西一起滑进来了。我问,是什么?小雪说,我走了以后,它就会陪着你。哪一天,你若是想我了,就看看它。
  我摊开手掌,掌心是一个雪花状的镀银坠子,六角形的花儿镂得很精致,小小的,却沉甸甸的,好像我的心一样。
  我突然想起仲杰写的书里面有一句话,爱情有时候就好像天上的鹞子,你越是拉它,它就飞得越高,飞得越远。小青是仲杰的鹞子,沈月是橙子的鹞子,而小雪现在分明就成了我的鹞子。只是,他们的鹞子虽不听话,虽抓不住,却总在头顶飘浮,或者在树梢搁置,至少能够看看,或者有攀到树顶去把握她们的机会。但牵连着我和小雪的线已经断了,即使我不拉它,五百个昼夜之后,它也会远远地飞去白云的另外一头,从此我永远看不见,没有机会,也没有希望。  我觉得没有一件事情比绝望更让人抓狂了,我拨弄着坠子,体味到了一种绝望……  我和小雪在湖边大树下坐了一夜,三更的时候是很冷的,我把她紧紧抱着,像卷心菜叶一样环住她的身子。
  天蒙蒙亮,日升月落总是不变的,在日升月落里穿梭着的几多悲喜也是渺小的。
  我觉着腰间一震,知道是短信息,轻手轻脚摸出来看,是橙子的:秦沐,下午得空吗,想和你说说话。
  我在灵隐寺门口等了许久,方见橙子匆匆赶来,他说,等了许久?
  我说,没有,刚到几分钟。
  我在菩萨面前磕头的时候,橙子挎着包在一边看着眼神很诡异。我磕完头塞了五百元香油钱到盒子里,随后搜了一遍身,把剩下的一些碎银子全投进去了。橙子说,要那么多吗,你是学生,少放些菩萨不会怪你。
  我说,我愿意。正如当初小雪也愿意。
  橙子说,难怪你约我在这儿见面,那我也磕几个头,言毕撩衣拜倒就磕,嘴里还念念有词:愿我们的秦沐和我们的小雪幸福快乐,到永远……
  我听着忍不住一笑,随后眼泪就出来了,好兄弟,你这么口不择言胡作非为,不是让我越发难受吗?
  橙子起身携我出殿,走到亭前站了,我说到底甚事说吧,我马上要回去陪她。
  橙子说,消息,我刚去过医院,医生说,在检查小雪的时候同时得知她还携带性病病毒,我曾听说武凯在外面有女人,十有八九是他给小雪弄上的。我面色难看,骂道:狗东西!
  随后我叹一口气说,得不得性病,乃至小雪是不是完璧,此时看来都已小了,总要到了绝地才对比出曾经的执著是种情绪荒废。
  橙子说,作为我,得知这个消息就有责任告诉你,作为你,听到这个消息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假如没有绝症的前提,你会不会也看得这么淡,而去好好爱护她。
  我警觉地抬头一看橙子,他脸上似笑非笑。我他妈太喜欢他这种表情了,能给人希望。我颤声问,什么意思?
  橙子说,意思是,小雪的绝症是误诊,但她现在有了其他缺陷,你能不能接受。
  我问怎么可能误诊?橙子说,我从来都怀疑,大飞和布奇喝的酒比小雪只多不少,他们都不得肝癌,小雪再折腾也不是个道理,所以我去了医院,没说的,医院检查管理上的漏洞,你要再追问就不好玩儿了。言毕从挎包里拿出一些检查单,说,和别的人换错了,是另一个……
  我不听他说下去,一把抱住他,哥们儿肩膀借我用一下。
  橙子的肩上湿漉漉一大片,我重回殿内拜倒在地磕头,谢菩萨成全!
  橙子在我身后看着,眼光闪烁,我知道他也会哭。  小雪半天没回过神来,最后才说了一句,沐,我能看奥运会了……随后双手搂紧我浑身颤抖。没搂多久又放开说,有件事我想告诉你,那天我还去了其他科室检查……
  我一摆手,我已经知道了,我难受,但我不在意,以后日子很长,慢慢处理不迟。小雪看看我,又把我搂住,这次不再放手了。我摸着小雪的头发说,我突然想去看看大飞。
  我在麦当劳约见大飞的那天,他衣裳穿得很少,但很干净,没给人半分有病的感觉。另外,他瘦得很可怕,但脸上上着淡淡的脂粉,皮肤也变得很白很细腻,这些变化让我不自禁地打战。我连忙找话和他说,问他最近在哪里混。他点了牛奶,两份,像婴儿一样慢慢地抿。他告诉我最近和一帮病友住在一起,很开心,也有很知心的朋友,叫我不必担忧。我看到他项上挂着一颗珍珠,珍珠很漂亮,可惜他戴着不伦不类。我记得上回和他在麦当劳,还是他和他女朋友吵架的那回,想起来有点心酸。
  我坚持用一种很从容平静的语气和他聊了很久,我觉得他变得很脆弱了,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和他说话,我生怕自己的语气稍事狂放就会摧毁他纤细的神经。大飞语速变得很慢,看我的时候脸上偶尔泛起红晕,他说:秦沐,我就知道你还挂念着我,我知道的。我费劲地点点头,有些心疼。说,当然啦,我们是兄弟啊。然后我又加了一句,永远是。大飞听了,慢慢地噙起了眼泪,咬了咬嘴唇说,你对我真好,可是我没法给你什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心跳高达好几百,脸都红了,觉得气氛突然变得很暧昧。之后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克制自己千万别把他往伤风败俗想。他只是悠悠地抿着牛奶,我们沉默了良久,才听他慢腾腾地道:还是兄弟好,我下辈子想做女人,来报答关心我的兄弟们。我强颜调笑,对他说:对你好的兄弟太多了,你一一去报答,岂非成了公共汽车。大飞捂着嘴笑了,很自然,却很妖。望着他搔首弄姿,我长出了一口气。
  谈得差不多时有个男的来接他,那男的看起来和我上下年纪,很瘦小,不多话,肌肤黑如墨亮如漆。大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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