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宇澄-在天堂边疯长-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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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洪宇澄
在天堂边疯长 01
我裹尿布的时候,算命的告诉我妈说,这孩子五行缺水并缺木,于是我的名字就成了水加木。秦沐。
七岁以前我像多数人一样哭得很矫情,我哭一次爸就揍我一次,下手挺重。他说男子汉不准哭。慢慢地我不哭了。后来,我说爸爸我求你了,买支雪糕给我。爸冲我吼:男子汉不准求人,不求就给你买!为了雪糕,后来我再没求过人。
在我学会不哭和不求人时,我七岁了。
此前我一直很不喜欢皮鞋,这一年的第一百三十多天的时候,我妈支使我去买酱油,为免系鞋带,我套上爸的大皮鞋就上了街,买完回来过马路时,因行动不便被一辆八十迈的大卡车擦了后脑,爸妈赶到的时候,我昏死在马路上正流着脑浆。
爸的第一反应是:这一胎白生了。妈没反应,因为她吓得也昏死过去,和我首尾相连躺在那边。卡车司机叫一声苦,他心想开车十多年了没出过事,一撞就躺俩。五十万公里白开了说不定还要判刑。对一个开车的来说,牢房狭小,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
我要真被撞得死了去了,现在就没兴致跟你讲故事。那次我被送到杭州医院的时候还有心跳,医生又号称再世华什么的,于是用了五个小时的手术把脏的脑浆抹掉干净的塞回去,放深切治疗部监护了几天我就醒了过来。之后那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人的大脑到底起什么作用了。不过躺医院的日子明显是不爽的,几天里我连续地呕吐,妈喂我吃什么我就呕什么,数次把胃都呕到了嘴里。
又过了几天,胃不往上翻了,主刀医生见我已能吃些流质食物,方对我说:你是第二个头骨破裂而在我手上活过来的人。我听他的话里有那种一半是我的功劳,一半是你小子整个一个妖怪的意思。我好奇地问:第一个人呢?现在怎么样了?他告诉我那是个老人,十几年前痊愈出院不到三年就去了,不过是正正经经老死的。于是我就很安心地养病。手术没有后遗症,应该会老死的。我这么琢磨。
司机赔了几万块钱,去开花店了,据说从此一帆风顺,过着幸福的生活。以后每年这个日子,他都会亲自送一束花给我,一直送了六年,但是我妈每次见他都笑不出来,他就苦笑着消失了,那是后话。术后住了半年院,我将要上小学。爸说,我们秦始皇的后代就是福大命大,生命力顽强。然后想到秦始皇姓嬴,就提醒我:不要把爸爸说的这句话和别人讲。我说嗯。
妈还是大姑娘时总认定军人不好,嘴巴油身子懒,其实我觉得爸爸很幽默还挺刻苦。妈还觉得当老师的更不好,不浪漫还一身酸。结果妈和一个当过兵的老师搞对象,把我构造出来了。这么说来我便是错误的结晶。
然而错误往往特别经得住折腾,让七岁的孩子变成医学奇迹。妈问我为何穿爸的皮鞋上街,我说不用系鞋带啊,再问,说是不大会系。我妈火了,在家教了我一下午,我当晚手指头抽筋。后来入了少先队,六年的红领巾我系得比谁都快。
刚进小学时要通过一些简单的测试,一位老师问我后脑怎会有那么大道疤,我特老实,如实对她说:我买酱油的时候开车的叔叔用大卡车撞我,脑子就从里面流出来了。老师说,小朋友不可以撒谎。我说真的老师,不信问我爸爸。
老师找来爸妈,指出我有妄语的习惯。爸却说,脑子出来了,倒真有那么回事。妈连忙道,您别当真,他们遗传。
当晚妈要我忏悔,往后不得再向任何人提起自己的脑瓜子裂过,并按着我的后脑在菩萨面前用前脑撞了三下地砖,几乎令我脑袋前后通风。 我大致懦弱,但亦有例外,比如不慎踩坏同桌小雨的自动笔,小雨扬言要操我祖先好几代的时候,我立马给小雨的左脸印上五个清爽的指印。小雨噔噔噔跑去把指印给班主任陆老师审核,陆老师斟酌结果,宣判我放学后有期徒刑九十分钟。在教室后面站到第八十三分钟我看到我爸找来了,火着眼问我为何还不回家。我望着他觉得委屈,一个字没说就眼泪狂飙。爸最忌我哭,手一挥也给我印了五个指印。因为我爸功力深厚,故此打完异常内疚,胸口一酸,把站得两脚发麻的我背了回去。翌日我和小雨各自捂着左脸,相视而笑。此后我就步步为营再也没踩过别人的笔,小雨也再不随便操其他同学的祖先了。
可是,我那天一巴掌把小雨的革命精神抽出来了,他觉得我这一招特别先进实用,从此胸中气为之壮,步我后尘,逢人不爽就是一巴掌,越打越顺手,深感此招神通广大其妙无穷。为了将其实际威力理想发挥,小雨去打篮球,练哑铃,一心地横练功夫,继续抽别人。后来据说有点儿心得,反手的比较舒畅,于是就到处抽别人反手巴掌。初时受害者上告师长,但一告一次打,只得避而远之,痛而忍之。亦有奋起反抗的,最终往往伤得越发凄惨。小雨经验值累积,升级成学校霸王,也收了不少弟子,共同光大巴掌帮。
我发现自己间接引发促成了小学里一暴力集团的形成,深感后悔,同时心中担忧,怕小雨记仇,将先前那一掌之恨N倍奉还。但小雨对我异常客气,当作了哥们儿,隔三差五便邀我去打游戏机,顺便打人,我苦不堪言。
虽说苦不堪言,偶尔几次还是应邀去了,只是这偶尔几次让我迷恋上了游戏机,也就是街机。我记得那时候一块钱能买四个铜板,初上手的在机子里塞一个能玩五六分钟。我第一个铜板玩了“街头霸王”,因为老听同学提起这个,不过没到三分钟,就在澡堂里被个赤膊的胖子打得飞死过去三回。第二个铜板我选择操纵那个凶狠的胖子,但立马又被一个警察电死三次。我甚为沮丧,犹如切肤之痛。
那时候小雨冒出来问我还有铜板吗?我紧了紧手心的两个子儿说还有一个。小雨说快拿来先借我,我把攥着俩铜板的拳头放兜里假意掏摸,悄悄扔下了一个,把另一个递过去。
我想问他什么时候还,转念一想此问欠妥,莫问来镇帮之掌反手一扇。难得我那么小就知道有些人借东西是不用还的。待小雨走开,我转身立时把最后一个铜板投进身边的机子里。这一蒙倒挺爽快的,直玩了十多分钟,大是过瘾,此后我便认定了三国志这款游戏。小雨呢,以后数次问我有没有铜板,我都说玩着的是最后一块了。我觉得小雨巨纳闷,常想我这最后一块特经用,甚至能玩一个下午,但也对我巨佩服。
于是他自己打架的时候先拿我吓唬对手:我哥们儿一块铜板能玩一下午三国志。对方奇怪他说这个干吗,稍一疏神就被扁趴下了。
我和街机干柴烈火,刹那间烧光所有的零花钱。我开始欺骗。说红领巾丢了要买,拿了钱就玩三国,说上课需要三角尺和圆规,拿了玩三国,说要捐款,捐给了三国,往后实在没推头了,讷讷地说班主任得气管炎住院了,班委要凑钱买水果篮。我爸一惊,心道什么气管炎这么严重要住院,最后竟也信了。
期末考我和小雨倒数一二,我欲死,小雨安慰说你不要太难过,你打三国肯定正数第一,我一听自觉尚有一技之长,便舒坦许多。小雨这厮回去后对他爸说,我不是最后一个,秦沐比我还差呢。
爸在家长会上受了一肚子气,散会后说到慎重交友,正要向班主任打听小雨此人的性格脾气,就听小雨他爸在一边对另一家长说:我儿子吗?好不了,但也不会垫底。爸到口的问号硬是咽回去,嘴都苦了。转开话题对班主任说:陆老师你带这么一帮捣蛋鬼,辛苦了,要注意身子啊,刚出院就赶来筹备家长会。陆老师当然说,您弄错了我没住过院。
而后我差些被揍得住院,空着肚子在客厅跪算盘时就想:他要不是当过六年兵,没准下手就会轻多了。
其实孩子之于游戏机,非自己想通了去疏远而靠大人苦口婆心或各种规矩终究是做不下来的。好比谈恋爱,很多事情旁人插不上手,只能自我拯救。我下决心金盆洗手之后方一星期,忍不住又去三国争霸。 小雨叫苏俊雨,他说他爸妈年轻的时候约定要生龙凤胎,由于两人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和百分之一的灵感,最后真的生了龙凤胎,女孩叫苏韵雪,小雪。又由于出生时小雨比小雪先挤出来,所以小雨是哥哥。
小雪长得美,美得很牛B,皮肤跟雪一样晶莹剔透,她和别的女孩站一起简直是拿相貌欺压她们。可是她哥哥小雨的一张脸却长得面目全非,感觉有些粗制滥造,好似百米高空摔下来脸先着地的后果。其实人长成这样本来就很难得,更难得的是从小就长成这样,我经常挤眉弄眼地区别他们兄妹,然后觉得他们太好区别了,遗传基因这东西有时候特会开玩笑。
小雪如此美丽,所以一大票男孩子暗恋她,其中包括她自己班上的十分之九男生以及小雨的手下肥猫,还有小雨和小雪的表弟黑炭。但是小雨说,要是让他知道谁在暗恋他妹,他就每天赏那人一巴掌,反手的。
我第一次见到小雪是在国庆节,小雨带着他妹妹出来和我们一起玩儿,那天她穿了件纯白的娃娃衫,领口是很可爱的叠花,还有一条黑白格子的布裙,把整个人衬得光芒万丈的,看得我们几个眼睛都有些生疼。当时我就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就是长大了要拿她当老婆。但我又怕小雨抽我,所以我没敢暗恋,我明恋。有一回我对小雪说,小雪以后我要娶你。小雪说,好的。然后我们拉了钩,骗人是小狗。那时候我们小学一年级。
顺便说到肥猫,这个东西二年级时体重就达一百八十斤,比我高一个头,别人说他喝蒸馏水也长膘。肥猫妈很劳累,不但要儿子减食还要他节制喝水,肥猫穷可怜的不饿死也渴死了,他平日还一副邋里邋遢的死相。那时我不知道胖的人本来就笨还是爱装笨,许多年后中学的生物课老师才揭开此谜。
那个老师扬言胖子之所以迟钝,多半是因为大脑沟回塞满了脂肪,有碍系统的正常运行。不过不管肥猫装没装,反正人家就爱欺负他迟钝,他两腮帮子上那糯米团子似的肉也不知被多少人的多少只手肆意蹂躏塑造过,致使每次肥猫趴课桌上打盹都流一桌的无色透明、有泡沫、稍浑浊液体,偶有菜味。后来肥猫跟了小雨,以为大伙都不敢动他了。实际上大伙确实再也不关照他的俊脸了,但却绝非瞧小雨的面子,而是另有隐情。
肥猫每顿精打细算还是落得个脂肪肝。黑炭有段日子常向我们放消息:我妈说脂肪肝以后会变成肝癌。小雨就问,肝癌传染起来怎么办?从此众人对肥猫的偶像脸只敢远观不敢亵玩。其实我是知道肝癌不传染的,但一来见肥猫每日被人摧残频率之高不忍睹之心生恻隐,二来我本不爱捏人家的脸,便未揭破。肥猫当局者迷,发现得了大自在大解脱,兀自暗喜:跟着小雨我就跟对主儿了。从此狐假虎威。
至于黑炭,他一生下来就很黑,直逼非洲本土,大家叫他非洲小白脸,每次他上讲台发言,同学都笑他借肤色躲黑板里去隐身了。黑炭他妈也就是小雨他爸的妹妹是医生,孩子们的外公和外婆去世的时候,为了财产归属问题,小雨爸和他妹夫也就是黑炭爸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