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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千年一叹-第9章

小说: 千年一叹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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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克索的街市渐渐热闹起来了。我们所在的是尼罗河东岸,在古代就被看作生活区,而西岸则是神灵和亡灵的世界,连活人也保持古朴生态‘,我们当然首选西岸,于是渡河。

先去哈特谢普索特(HotshePsut )女王祀殿。它坐落在一个半环形山香的底部,面对着尼罗河谷地。山番与它全呈麦黄色,而远处的尼罗河谷地则蓝雾朦胧,用中国眼光一看,“风水”极佳。

女王是稀世美人,这在祀殿的凸刻壁画中一眼就可看出,但为表现出她的强劲威武,壁画又尽量在形态上让她靠近男性。

整个建筑分三层,一层比一层推进,到第三.层已掘进到山壁里去了。每一层都以二十九个方正的石柱横向排开,中间有一个宽阔的坡道上下连接,既千净利落又气势恢宏,远远看去,极像一座构思新颖的现代建筑。其实它屹立在此已经三千三百多年,当时的总建筑师叫森姆特,据说深深地爱恋着女王,把所有的爱都灌注到设计中了。女王对他的回报,是.允许他死后可进帝王谷,这在当时是一个极高的待遇。今天看来,不管什么原因,这位建筑师有理由名垂千古,因为真正使这个地方游客如云的,不是女王,是他。

女王殿门口的广场,正是一九九七年十一月恐怖分子射杀大量游客的地方。歹徒们是从殿左的山坡上冲下来的,武器藏在白色的阿拉伯长袍底下,撩起就射击,刹那间一片碧血黄沙。我们的五辆吉普车特地整齐地排列当年游客倒下最多的地方,作为祭奠。

我们抬头仰望殿左山坡,寻找歹徒们可能藏身的地方,只见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在半山快速攀登,仔细一看,竟是妻子。我连忙跟着爬上去,气喘吁吁地在半山腰里见到几个山洞,现在围着铁丝网。转身俯视,广场上游客的聚散流动果然一清二楚。

许戈辉顺便间了广场边的一个摊贩老板生意如何,老板抱怨说:“自从那个事件之后生意不好,你们日本人有钱,买一点吧。”许戈辉连忙纠正,而且绝不讨价还价地买下了一条大头巾,裹在头上飘然而行。

接下来是去帝王谷,钻到一个个洞口里边去看历代帝王的陵墓。陵墓中的雕刻壁画值得一看。有位帝王在壁画中想象自己死后脱下任何冠冕,穿着凉鞋恭敬地去拜见鹰头神,并向鹰头神交出自己的权杖的情景。接下来的一幅是,神接纳了他,于是他也可以像神一样赤脚不穿凉鞋了。手无权杖脚无鞋,他立即显得那么自如。看到这)l ,我笑了,这不是靠近中国的老庄哲学了吗,却比老庄天真。记得曾有一位历史学家断言,卢克索地区一度曾是地球上最豪华的首都所在。这是有可能的。如果把埃及历史划定为五千年,那么,起初的三千多年可说是法老时代,中心先在孟菲斯,后在底比斯,即现在的卢克索;接下来的一千年可说是希腊罗马化时代,中心在亚历山大港;最后一千年可说是阿拉伯时代,中心在开罗。

中心的转移,大多与外族人侵有关,而每次人侵的最大成果往往是混血。因此,不同的城市居住着不同的混血群落,纯粹的古埃-及血统才良难再找到了。现在的埃及人,只要问他来自何处,大体可猜侧他的血统渊源。

卢克索延续了三千多年的法老文明,法老土生土长又有权有势,创造过远胜欧洲化和阿拉伯化时期的惊人文明,但是我们现在见到的,只是零星遗留罢了。遗留在血统之外,遗留在山石之间。

埃及的古文明,基本上已经遗失。

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三日,夜宿卢克索(LUxor )的Emilio 亥友馆

他们老沮纵横

卢克索的第一胜迹是尼罗河东岸的太阳神庙。许多国际旅客千辛万苦赶到这里,只为看它。

向联合   说来好笑,我虽然很早就接触过有关的文字资料,但它的感性图像却是多年前从一部推理电影《 尼罗河上的惨案》 中初次获得的。烈日下成排的公羊石雕、让人晕眩的石柱阵、石柱阵顶端神秘的落石? ? 一如今置身其间,立即觉得不管哪? 部电影在这里拍摄,都.是一种过度的奢侈,甚至是一种罪过。

任何一个石柱只要单独出现在世界某个地方,都会成为万人瞻仰的擎天柱。我们试了一下,需要有十二个人伸直双手拉在一起,才能把一个柱子围住,而这样的柱子在这里几乎形成了一个刁司、的森林。

每个石柱上都刻满了象形文字,这种象形文字与中国的象形文字有很大差别,全是一个个具体物象,鸟、虫、鱼、人,十分写实,但把这些少心人都能辨识的图像连在一起,却谁也不知意义。这是一种把世间万物召唤在一起进行神秘吟唱的话语系统,古埃及人驱使这种话语系统爬_L 石柱,试图与上天沟通。

但是在我看来,石柱本身就是人类的象征。.人类也来自于泥土,不知什么时候破土而出、拔地而起、直逼苍弯,只是有太多的疑难、太多的敬畏需要向上天呈送,于是立了一柱又一柱,每柱都承载着巨量的信息站立在朝阳夕晖之中。

与它们相比,希腊、罗马的那些廊柱都嫌小了,更不待说中国的殿柱、庙柱。

史载,三千多年前,每一个法老上任,都要到太阳神庙来朝拜,然后毕其一生,在这里留下自己的拓建。如此代代相续,太阳神庙的修建过程延续了一千多年。

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内,这是南北埃及的朝圣地,鼎盛时期仅庙中祭祀的人数就超过三万。

一个令人奇怪的现象是,修建过程这么长,前期和晚期却没有明显区别,中间似乎并未出现过破旧立新式的大进化。

这正反映了埃及古文明的整体风貌:一来就成熟,临走还是它。这种不让我们了解生长过程的机体,让人害怕。

下午在尼罗河荡舟,许戈辉来回凝视着两岸的古迹

再过一千年,我们今天的文明也会有人来如此瞻仰吗?我诊纷踏准,除非遭遇巨大灾祸。

今天文明的最高原则是方便,使天下的一切变得易于把握和理解,这种方便原则与伟大原则处处相背,人类不可能为了伟大而舍弃力便。因此,这些占迹的魅力,水远不会被新的东西所替代。

但是正因为如此,人类和古迹会遇到双向的悲枪:人类因无所敬仰而浅薄,古迹则因身后空虚而孤单。忽然想起昨天傍晚离开帝王谷时在田野中见到的两尊塑像。高大而破残地坐着,高大得让人白卑,破残得面目全非,居然坐着,就像实在累坏了的老祖父,而坐的姿势却还保持端庄。

它们身后空空荡荡,只有它们,留下了有关当时世界上最豪华的都城底比斯的记忆。

我似乎听到两尊石像在喃喃而语:“他们者肺龙了… … ”据说这两尊石像雕的是一个人,阿蒙霍特帕( Amonhotep )四世,但欧洲人却把它们叫做门农( Memnon )。门农在每天日出时分会说话,近似竖琴和琵琶弦断的声音。说话时,眼中还会涌出泪滴。后来罗马人前来整修了一次,门农就不再说话,只会流泪。专家们说,石像发音是因为风人洞穴,每天流泪是露水所积,一修,把洞穴堵住了,也就没有声音了。不管怎么解释,只会流泪,不再说话的巨大石像是感人的。

一宿任这夜它们见过太多,要说的也只是“他们都走了”句。因此干脆老泪纵横,不再说什么。

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五日,卢克索E 咖1110 南民馆

封存的法老人

在希腊海滨,我曾思考过古代希腊哲.人关于此岸和彼岸的理解,以及这种理解与希腊悲剧的关系;在卢克索,我发现此岸与彼岸的关系缩小到了尼罗河两岸,那里几乎是一个生、死、神、人之间的直观模型。

照理,这样的模型早就会被热闹的世俗败坏了,但它竟然原汁原味地保存了下来,我把这种保存称之为“封存”。

“封存”的第一原因是迁移。如果埃及的重心不迁移到亚历山大和开罗,而是继续保持于卢克索,那么不难设想,此地的古迹将会随着历史的进程逐一改变自己的身份。越受新的统治者重视,情况就越糟糕,一次次的刷新很可能是最根本的破坏。

“封存”的第二原因是墓葬。卢克索的多数遗迹在地下,虽然历来受到盗墓者的不断洗劫,但盗墓者不可能发现所有的洞穴,更不会改变墓道、浮雕、壁画,因此总要比地上保存得好,使近几百年的考古学家们每每有巨大收获。

“封存”的第三原因是气候。尼罗河流域紧靠撒哈拉大沙漠,气候干燥,却又不暴热,一遇阴影便凉爽宜人,简直不知霉蚀为何物。以我所见,除了内外浩劫,霉蚀是文物保存的最大敌人,例如中国南方于反难保存远年遗迹,就与气候有关。现代包装技术以真空封存防止霉蚀,卢克索不是真空,却有近似真空的封存功能。

“封存”的第四原因是材料。埃及的建筑材料以石料为主,石灰石、花岗石、雪花石铺天盖地,巨大、坚致、光沽,历千年而不颓弛。占埃及人把自己的审美向往通过各种形态和符号“封存”在这些石块中了,连一个圆柱都是一个完整的士如字体。

除了以上四个方面,我在尼罗河西岸又看到了另一个更有趣的“封存”现象,那就是遗民。西岸墓葬群周围生活着一批法老的后代,这些人不习惯远地嫁娶,血缘比较稳定,生活简朴,思维单纯。据人类学家说,他们的外貌、身材还余留着法老时代的诸多特征,因此可称之为“法老.人”。训门中很大一部分仍然从事着手工刻石,许多古庙的修复都与他们有关。不妨说,这批遗民自己首先被封存了,然后由他们来代代封存遗迹。

当然,他们近一千年来也信奉了伊斯兰教,我们多次听到西岸草树丛中传来浑厚的礼拜声,但我更多看到的,是工作时的他们。高瘦的个子,黝黑的脸,鼻子尖尖,满脸满手都是磨石的粉尘,使他们自己看起来也成了雕塑。

我凝视着他们,心想,当年筑造金字塔的1 二匠也是这样的吧?突然,两具雕塑向我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居然用英文说:“你可以和我们一起拍照。”

我立即蹲在他们中间拍了照,他们又检了两块漂亮的雪花石送给我。我想这应该付点钱,但他们拒绝了,其中年轻的一位腼腆地说:“如果有那种中国小礼物… … ”他指的是清凉油,在中国到处都有又极其便宜,而在阿拉伯世界却被视为宝贝,即使在官员或警察手中塞上小小一盒,也能使一切逢凶化吉。可惜我事先不知道,没有带。据说,法老的后代不太在乎钱,他们生活圈子狭小,钱的用处也不大。他们喜欢清凉油的气味,一喜欢,又觉得什么病都能治了。

遥远而矜持的法老啊,中国山水草泽间提取的那一点点清香,居然能得到你们后代的如此信任,这真让我高兴。

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五日,夜宿卢克索Em 山。旅馆

枯萎属于正常

离开卢克索向东,不久就进入了浩瀚的沙漠。这个沙漠叫东部沙漠,又名阿拉伯沙摸。

穿行沙漠对我来说早已不是第一次,但刚刚还在古代遗迹中感叹.人类文明的恢宏久远,没几步却跨进了杳无人烟的荒原,这种对比经验却从未有过。连个过渡也不给,使得几天来沉浸于历史文化中的眼神不知往何处搁置,一时显得十分慌张。

一切都停止了。没有了古代和现代,没有了文明和野蛮,没有了考察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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