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梦迟歌-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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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他大约已经平静下来,一点儿也不像遇到仇人和十几个带刀在旁虎视眈眈的侍卫,从容不迫地拉好衣物。虽然他衣襟敞开露出了胸膛,却毫不粗鲁狼狈,一如既往的优雅镇定,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悠悠系好腰带,梳好头发。
两人扶持着站起来,乔竹悦脚下一软差点跌到,宇世子连忙搂住她的腰。乔竹悦粉色的衣裙,脸颊上两朵似霞的酡红尚未散去,仙姿玉貌如莲一般绽放开来。
长孙熙文一挥手,大内侍卫立即分开呈半圆形,将宇世子和乔竹悦围在中央。
长孙熙文上前两步,面如覆霜,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在微微发抖着。
“长孙洛宇……”他看看宇世子,又看看乔竹悦,最后视线落回宇世子身上,似乎血液全被怒火灼烧起来,可是面上依旧冷如冰霜,“今天你落在我手中,这回没有什么好说的吧,哼……”
“你想干什么?”宇世子微嘲,嘴角挑起,冷冷看着皇帝。
长孙熙文冷笑,觉的一股凉气升上胸膛,心脏好像在被虫子噬咬,“我想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我要你死,已经很久了。”
乔竹悦的脸煞白,紧紧依偎着夫君,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宇世子却似有十成把握,镇定如初,“你让我妻子走,我可以如你所愿,否则我保证你什么都得不到。”
“乔竹悦,你过来!”长孙熙文想都不想,叫着她的名字。乔竹悦咬咬下唇,“不,我不走,我在这里陪你。”
却是对洛宇说的。她看着他,全心全意的信赖。长孙洛宇不由苦笑,“听话,这个时候不要任性。”
“不。”她坚定地重复这个字。
“我不会有事的。”长孙洛宇强调。
“我数三下……”长孙熙文黑着脸,感到指尖抖得更厉害了,她就这么在乎他么……“一……二……”外人看来,穿着黑红相间袍子、背手站立的皇帝只冷漠阴森的,浑身散发着逼人的气势。虽然恨极,表面却不动声色,眸光鸷猛刺人。
长孙洛宇抬头,以一种从未有的尖锐目光看过来,伸手掏出两枚金灿灿的方块,退后一步站在湖边,只用食指吊着方块的环,使得它摇摇欲坠,几掉入深深的湖水。
长孙熙文眼神猛黯,唇角出现奇怪的笑容,“两军兵符……”
“你如果逼我,我就松手,你什么都得不到。”长孙洛宇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到,单薄的身躯在风中很稳定,叫人一点猜不透他的心思。
“你可以试试松手……”长孙熙文眯起俊眸,突然手腕轻转一枚暗器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穿过二十多尺的距离,暗器力道居然丝毫不退,足见发射人深韵绵厚的内力,准确地飞向两枚小小的兵符。
只是可惜,二十多长的距离实在不短,足够机敏的人有时间反应。说时迟,那时快,长孙洛宇拉着乔竹悦向左避开,随手扔出手中的东西,小小的黑影直直落入湖水中,沉入深深的水底。暗器接个空又呼呼转回皇帝手里。
长孙洛宇转头冷冷看向皇帝,“你以为隔这么远能得手吗?”他晃了晃手中仅剩的禁军兵符,“你再妄动,我把这个也扔了。”
长孙熙文阴阴笑了笑,眼中精芒闪烁,“你也太小看我了,掉进湖里的只是那把梳子,你竟以为我眼力如此差?”顿了顿,又说,“刚才只是试探一下罢了,你的手法果然比我想象的要快,不过这回你还能避开?”说着其实他心里也没底,长孙洛宇动作之疾迅是他所没有料到的,二十丈的距离着实没有把握暗器能在兵符掉进水之前射到且力道恰好。
“扔掉的是梳子你应该庆幸,这只是给你的警告罢了。你难道能比我快?”长孙洛宇淡淡回讽,也暗暗心惊,想不到长孙熙文居然能看清他扔出去的是梳子,他一向对自己的手法很自负。
两兄弟心里各自想着小九九,却各自看起来冷静如昔,一个云淡风轻,一个冷漠寒峻。
71乌云遮月
小雨淅沥,嘀嗒嘀嗒打在青石板的小道上,湿润了被深秋吹枯的落叶和干裂的泥土。寒冷的风微吹过鬓角,让人一阵瑟抖。
“师父正在闭关,不见任何人,郡主请回吧。”
又是这样的回答,把我挡在夏子杰的门外。我不发一言往回走,心头的疑团越来越大,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前天在雪山湖泊,我心里紧张得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不知道怎么地,水琪发觉出事了,带着水部人员赶到,洛宇仿佛用尽所有力气晕倒了。他肯定和水琪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水琪却不肯说。而洛宇回到离宫,开始不断地抽搐,这次的寒毒来得又烈又频繁,整座行宫弄得人仰马翻。在他连续不断地发作一个晚上而病情怎么也得不到控制的时候,夏子杰遣走所有人,只和小紫在洛宇房中呆了一天一夜。我在房外等了一天一夜,几乎要脱力。
今天清早,洛宇房间忽然传来一声不知什么东西发出的嗷叫,痛苦万分,我心脏当即就停了。那声嗷叫就像受伤的鹰,知道自己永远再无法翱翔高飞回到千仞峭壁,宁愿跳进深海也不愿躲在巢里的绝望。然后夏子杰出来了,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蹒跚回到自己的药房,无论别人怎么询问都不肯告知世子病情一个字,最后干脆闭关了。
我心慌意乱,不知不觉地朝行宫后园深处走去,我能感应到洛宇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折磨,却找不到源头。心里好像一团棉花堵塞着,酸痛得就要流出眼泪。
湿漉漉的地板很滑,细微的雨丝缠绕着天地间的万物,雨中迷迷朦朦,天色暗沉,举目花园皆是黯淡的苍翠嫣红,然月季的花瓣被溅上泥水,污了妩媚娇颜,或跌落在地,半边身子掩埋在黄土里。我脚上的丝履也踩了满脚泥泞,里面袜子湿了,凉意渗入皮肤。
带泥味的雨点夹杂着一股冷风吹来,我打个冷战,忽然惊醒,茫然看看四周,乌云压顶,杂草丛生,一派苍凉萧瑟的景象,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我急忙转身往回走,忽然发现小路旁杂生的蒿草有点异样,好像被什么重压过去。我蹲下身子观察,发现这是新鲜的车辙痕迹,深深的,歪斜的,沿着小路曲折延伸向前。
我疑惑地顺着车辙往前走,愈加深入这荒寂的花园,周围空洞寂静,甚至能听到雨丝敲打在心坎上的回声,一圈一圈荡漾,荒草愈繁盛杂乱,头顶的乌云也越加沉暗逼仄。
似乎走到尽头不能再往前走了,那车轮痕迹仍在继续,忽地拐角处柳暗花明,我拐进了一个角落,一座荒颓的八角凉亭出现在眼前。亭子的阶梯下停着一辆空无一人的轮椅,轮椅打侧翻倒在地,从轮椅处有一道湿湿的爬行痕迹,一直拖上八级的阶梯,拖进凉亭里面。
目光沿着望去,亭子里一袭孱弱的白色背影,倚在亭柱上,无限凄凉,是比四周暗沉的墨绿深红还要黯淡的一团颜色。任冷雨敲打在虚弱的身体上,白袍和裤腿上沾了肮脏的污泥,显然由于全身无力摔了一跤,从轮椅翻倒处爬上凉亭的。而衣服上的湿痕已经干了,难看的黄泥巴皱起衣角,看来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周围没有任何随从。只有他自己呆呆看着亭外一条混浊的排水道,缓缓漂流着枯黄的竹叶。
“宇……你怎么自己跑到这里来吹风了?”我的心狠狠被利刃剜了一下,踉跄着脚步跑上去,不顾一切想要跑到他身边。
这个样子,是不是他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连夏神医都回天无力?巨大的恐慌攫夺了我的呼吸,冷雨打在我冻僵的脸上却浑然不觉,霎那眼里只剩下那淡薄的灰白影子。
白色的背影听到声响,僵硬着慢慢回头。那张英俊绝美的脸却是比纸还苍白的难看,几绺湿润的头发打在眉间,脸颊上竟然是……两行清泪,无神的眼眸里蔓延着深深的绝望和脆弱。从没有想过,云淡风轻、冷漠淡泊的他也会有脆弱至此的眼神。
在前生,我曾听过佛经,佛说,人的脆弱,代表着他牵挂着某种东西。洛宇,这一刻,你牵挂的是什么呢?
我颤抖着搂住他,大恸,“怎么了,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难道真的……夏神医对他说,他将要死了吗?
“悦儿……嗬……”他把脸埋在我胸前,低低呜咽了一声,手臂抱着我的腰,缠得那么那么地紧,几乎把我勒断。
我也紧紧抱着他,想要用所有温度包围起这个在我面前哭泣的男人。无论他在外面多么强势圆滑,他都是我记忆中那个寂寞入骨的男子,会在深夜独自坐在荷塘边默默对着满塘芰荷,微笑面对那个闯进园子来的懵懂女子。我什么时候都能感觉到他心里那沉甸甸的痛。
我是不是要失去他了?有雨点滴进脖子,渗进衣服,很冷很冷。
可是他却在一声低沉的呜咽后隐匿了所有声息。良久,他动了动,松开手,抬头看我,脸上的泪水已经干涸了,眸子里又是那种淡漠清冷的光亮。可是我却觉得从这一刻起,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我跪下来,把下颌抵他双膝上,虔诚地看着他,开口说了一句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要离开你。”我可能害怕死亡把他抢走?
洛宇微笑,很自信的那种微笑,抬手抚了抚我的鬓角,轻轻说:“悦儿,我要争夺皇位。”
我震惊,“为什么?”随即潜意识里放下一大块石头,争夺皇位,那就是说,问题并不是我想的那样他病入膏肓了,心里忽地又欢喜起来,没有刚才那么绝望了。只要不是要死了,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不为什么。”他居然这样说。眸中是尖锐锋利的清冷,整个人蓦地散发一种冷冷的清华,“你想要阻止我吗?还是,像你以前说的,长孙熙文更适合当皇帝?”他的脸庞刚才那样黯淡的灰白忽不见了,取而代别样的冰冷的瓷白,像雪一样凉浸浸的。
我紧紧盯着他,握住他放在膝上凉得透心的手指。他反而把我拉起来,“起来,小心我身上的泥脏你了衣裳。”
我紧挨着坐他旁边,这么久来我第一次觉得触摸不到他的内心,神思有点恍惚,慢慢地说,“我想,我也说过,倘有一日你改变主意,想要这个天下,我一定会陪你夺,倾尽绵力薄才辅助你完成心愿。”
他轻轻揽住我的腰靠在他肩膀上,唇边一丝不明意味的笑,看着亭外小雨润泽,“只是以后,很多事要委屈你了。”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当时他这个笑容是什么意思。
我按捺住不详之感,尽量轻松地说,“能够在你身边我从来不觉得委屈阿。况且,你忍心让我受什么委屈,嗯?”
他不说话。
晚上,雨还在下个不停,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整天都云低气闷。熄了烛火上床睡觉,洛宇说身上冷,多加了一床被,且周围铺了一圈热水袋。棉被好像都被潮气染了,湿冷湿冷的。
他把我推出被窝,“去,好好盖自己的被子,跟我抢什么那?小心你热得睡不着。”
“不,我就要跟你一起。”我硬要钻进他的被窝,抱住身上冷冷的他。只有这样才能驱散心中的不安。洛宇没办法,由得我去。
可是我辗转了很久,心里有事怎么也睡不着。夜深了,万籁俱寂,外面传来叶子被风刮得哗啦啦、被雨打得嘀嗒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