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工的儿子-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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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趣的是,我因为爱读书,被封为矿坑里的万事通,大家有什么不懂的事情都喜欢跑来问我,有人甚至还叫我教他们写字呢!说实话,这些事情满足了我一点小小的虚荣心,也一圆我做老师的梦想,让我觉得备受肯定。
事实上,矿工非常颓废、萎靡,因为命在旦夕,所以人人都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享乐主义心态,不仅不理会瓦斯气爆的高危险性而擅自在坑洞里抽烟、生火,只要能有活着走出矿坑的一天,就少不了大醉或豪赌一场,好像是庆祝自己捡回一条命似的,十分悲哀。
恶性循环下,逐渐地,矿工们债台越筑越高,无论再怎么拼命苦干,也无法还清债务。由于前途好似看不到一丝丝光亮的地狱,许多人因此选择走上另外一条路——自杀,以求得解脱。
或许我是幸运的,因为我的年轻,因为曾老师的教诲,因为我对于书本有兴趣,因为那个叔叔的一句话,我执拗地立下决心,自己一定要接受更高的教育。最后,经过整整一年的努力,我终于如愿以偿,再度考上了台北商专。
现在,每逢联考过后,总是会有许多考场失意人想不开,有的甚至还演出自杀的悲剧。看在我这个曾经是重考生的苦命人眼里,真是深深替他们觉得惋惜。说真的,生命是很宝贵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什么不能试着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挣扎矿坑爆炸成炼狱
人生的第一个奇遇——七星矿坑灾变,奇遇二——因缘际会成为王永庆的专属球僮,念“商专”时为了继续求学并谋得弟弟学费以1965包泡面换得文凭,喝豆浆为自己成就了人生中的姻缘大事,父亲的过世与前途的未知让自己萌生了自杀的念头。
那天我眼睛一闭上,就出现大爆炸景象,我告诉父亲今天不要下矿坑,后来矿坑果然爆炸崩塌。
虽然对我来说,考上台北商专是一件喜事,但当我告诉父亲的时候,他却显露出忧愁的神色。
生命中的第一个奇遇
1971年10月13日的前一天晚上,我记得,整个友蚋村都笼罩在一股不祥的气氛里。不仅鸡鸭夜半乱啼,连全村的狗都在猛吼,声音之凄厉,真是令人全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
其实不仅是我,其他村民也感觉到不对劲。虽然大家都嗅出大难临头的味道,但是因为没办法精确判断出到底是什么事,所以每个人几乎都板着一张脸,气氛诡异得连聊天都聊不下去,只好早早回家去睡觉。
在我的记忆里,那天晚上父母亲似乎也特别安静,几乎未曾交谈即就寝。我看看四周的邻居,家家户户也都是门窗深锁,好像没人敢出门的样子。说也奇怪,根据传闻,那一夜友蚋村里失眠的人听说比平常要多出很多;许多村民说他们即使上床睡觉,但是怎么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一语成谶
度过这难熬的一夜后,隔天,因为我学校里没有课,所以就决定留在友蚋,和爸爸一起去挖煤矿。矿工们为了生计,虽然感到有不吉祥的预兆,但仍硬着头皮下坑。正当我们父子俩和其他矿工一样,手抱着头蹲坐在台车里面,准备一起搭台车下矿坑时,我居然全身发抖,只要眼睛一闭上,就出现大爆炸的景象,一股强烈的恐惧重重向我袭来。
这时,我忍不住向父亲提出请求:“阿爸,好像会有大难临头的样子,要不然我们今天别下去好不好?”语毕,只见父亲张大眼睛,惊讶地望着我,好像无法理解一向勤奋努力的我,为什么竟然提出不想工作的要求。久久,他才吐出一句话说:“闲着为什么不干活?”由于我回答不出父亲的问题,只好乖乖地又蹲回台车里。后来,在下坑的途中,蹲在我前面那辆台车里的张叔叔,因为听到一点我和爸爸的对话,曾经很好奇地问我为什么不想下去挖煤。我还记得,那时候我直截了当地回答他说:“因为矿坑会出事。”谁知道,这句话把张叔叔给惹得大为光火,劈头就臭骂我:“你小孩子不要乱讲话!”其实当时,我并不是想触大家霉头,只是有话直说。可是我却想都没想到,居然真的让我一语成谶。
那天,我们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台车才刚到坑底,父亲就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说是村子里有一家人要订婚,整整十桌的酒席必须请阿爸当“总铺师”帮忙料理。阿爸听完阿母的话回头告诉我出来帮忙,我忙回阿爸,说我想认真挖完,多赚钱,还要养伯母全家。爸回我一句话:不行,今天十桌他一个人没法办桌。我只好跟着阿爸上台车最后一列车厢出矿坑。
后来发生的事,真可以说算是我们父子俩福大命大。因为,就在爸爸和我相继踏出矿坑口后,矿坑里面就发生大爆炸了。
一场意外躲过死亡之劫
到坑口是10点25分,当时因为阿爸蹲在我之前的一辆台车里,所以比我早下车。之后我也起身准备要跳下车。正当我前脚刚刚跨出台车,后脚跟都还来不及着地站稳的一刹那,就听坑里面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当我惊魂未定地回头一看,才见到自己身后的矿坑竟然塌了下来。
矿坑一塌,首先聚集过来的,就是在坑道口捡煤渣、推煤车的人。看着他们先是带着满脸茫然的表情围过来,等真正了解到这声巨响代表矿坑里面出事了,接着大家立刻开始惊慌失措。现场一片混乱,陆陆续续赶到矿坑的人看到矿坑的惨状,也开始放声大哭。
那时,矿坑前的哭声真是震耳欲聋,许多丈夫在里头工作的女人,因为没有办法接受突如其来的打击而昏厥过去。那幅大家呼天抢地却又无能为力的悲惨情景,真可谓是一座人间炼狱。
前面提到过,我母亲的工作是在矿坑外翻煤车,矿坑塌了,她自然也急急忙忙丢下手边的工作赶过来。因为矿坑前挤满了人,我一时之间挤不出去,只能在人群中搜寻阿母的踪影。我的眼光匆匆掠过一张张哀恸欲绝的面孔,心里又难过又焦急,终于我在人群中看到母亲那惶惑不安的脸。
因为人声实在过于嘈杂,即使我大喊阿母,她都听不到我在叫她,后来我只好放弃。望着不知道我和阿爸是死是活、忧心如焚的母亲着急的表情,我不禁流下泪来。
直到母亲终于奋力找到我,我们母子俩才有机会抱头痛哭。父亲颤巍巍地站在旁边,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老泪纵横着。
但比起其他矿工,我们一家三口真是幸运得令人忌妒啊!谁会料到,才早上十点多,我和父亲居然就因为要办酒席,而搭乘着无人的台车出到矿坑外面来!而且只要再晚个几秒钟,或许父亲和我都可能会命丧九泉。
老天的特别眷顾
该说是老天保佑吗?阿爸一生被恶人欺凌,却在这紧要的生死关头,得到老天特别的眷顾。难道是那份义务替邻里服务的善心救了他吗?我不知道,只知道敦厚的父母在确定我们一家平安无事以后,便告诫家中小孩要哀矜勿喜,因为村里的许多人家都在这次矿坑灾变里失去了他们的亲人。
在庆幸自己和我逃过一劫之际,一向对公众事物不遗余力的父亲,连回家休息一下都不肯,马上就投入了救援矿灾的行列。
因为爆炸的威力震裂了地下水层,整个七星煤矿的矿坑坑道都积满了地下水,必须把水抽干才能够展开救人的工作。可是,由于淹水实在太严重了,救难人员整整花上一天一夜才抽完那些地下水。
我想,当时所有的人应该都心知肚明,里面的矿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但大家还是不放弃一丝丝的希望,尽全力抢救。
那个年代,矿工们如果下矿坑工作,会在坑口悬挂写着自己名字的木牌。我还记得,有些对于亲人罹难的事实不敢置信的家属,甚至会歇斯底里的抓着我拼命问:“小蔡,你可看到我家的××下去?”面对他们急切的询问,我总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如果据实回答,这些还抱有一线希望的人可能会受到很大的打击,可是我又不能说谎。
于是,我只好推说太累睡着了,根本谁都没看见。就在我忙着搪塞的时候,我看到人群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我忍不住悲从中来,也深深领悟到人生无常的道理。
人生无常谁能料
当尸体一具具被拖出矿坑的时候,在坑口守候多时的家属们才一一死心,准备开始办丧事。由于泡水太久,许多尸首都已经肿胀变形。而在爆炸点附近的尸体,则多半被炸得面目全非,有的断了头,有的少了手脚,还有脸被削掉一半的,非常凄惨。
后来的救援行动中,因为二次爆炸,又不幸丧生三位村民,总共有五十二具尸体等待处理。父亲与我,因为和这些罹难者都很熟,所以就义务协助他们的家属辨认与清理尸体。除了把破碎的血肉重新拼成完整的人形,还帮他们把黑漆漆的脸擦拭干净,让家属看清楚,避免不小心弄错人。
在进行这些工作的时候,我其实是既难过又害怕的。看到那些平常和我有说有笑、活生生的叔叔伯伯,一个个躺在矿坑口临时搭起来的停尸棚里,死状甚惨,再想到自己曾经和死亡那样接近地擦身而过,我的心中顿时对生命有了一层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体会:“万贯家财三顿饭,千户房屋一张床。”
在处理矿坑爆炸的善后事宜中,还有另一段小插曲,我又一次和死亡擦身而过。当时我在矿坑协助家属辨认尸体,有一位老太太要回家。我推着台车带她经过基隆河时,一个不小心,车子差点翻了,眼见坐在车上的老太太就要摔到基隆河下。当时我赶忙跳上前拉住老太太,救到了老太太自己却无法停止地往桥下冲。就这样,我从十几公尺高的基隆河桥上摔了下去。桥下的河床边都是一块块大石头,一般人如果从桥上摔下,头一旦撞到石头恐怕都是凶多吉少。不过我摔到桥下后,幸运地头刚好就卡在两块石头中间。但是从高处摔下强大的撞击力仍让我整个人晕厥过去,我就这样在桥下的岸边昏迷了近两个钟头。直到我恢复意识,才自己跌跌撞撞满身是伤地爬到桥上回家。我想能够大难不死,或许是舍身救老太太这份善心,好心有好报吧。
经历过几次生命中的浩劫,幸运地死里逃生,我总试想能够活着就好好地活吧!人的性命就如朝露一般,不知道何时会消失无踪,把握住每一刻,努力实现自我,才是最重要的人生课题;否则如果就这样离开人世,似乎是太可惜了!
挣扎王永庆的球僮
无论球打到哪里我都可以捡回来,一颗小白球都不浪费
在七星矿坑发生这次台湾近五十年以来最大的矿灾以后,阿爸便不再坚持要到煤矿里采煤了,因为坑道都坍塌得差不多了,也留不下什么煤矿让矿工挖。所以我渐渐开始减少下坑的次数,改到台北的学校附近寻找打工的机会。
我自从考上台北商专以后,便一直寄住在教授的家里。本来,学校里的教授和学生之间,应该是很少建立这样亲近的关系的,可是因为这位在学校担任人事主任的教授非常同情我的遭遇,也很了解我家里的经济困境,于是就建议我到他家的阁楼上住,不必付房租,只要有空时帮他做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