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卡列宁娜(上)〔俄〕列夫-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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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点儿也不明白。啊呀!
我的天,我多么想睡呀!“她说,快速地用手摸摸头发,摸索着剩下的发针。”安娜,看在上苍面上,不要像那样说话吧!“他温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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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也许我错了,但是相信我,我说这话,不光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 我是你的丈夫,我爱你。”
她的脸马上就沉下来,眼睛里的嘲弄的光芒也消失了;可是“爱”这个字眼却又激起了她的反感。 她想:“爱?他能够爱吗?假使他没有听到过有爱这么一回事,他是永远不会用这个字眼吧。 爱是什么,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爱。”
“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我真是不明白,”她说。“请把你感到的明白说出来吧……”
“对不起,让我通通说完了吧。 我爱你。 但是我不是在说我自己;关于这件事,最重要的人是我们的儿子同你自己。我再说一遍,我的话在你看来也许是完全不必要的而且不适宜的;也许这只是出于我的误解。 如果是那样,那就请你饶恕我。 不过假使你自己意识到还有丝毫的根据,那么我就请你想一想,而且假如你的良心驱使你的话,就把一切都告诉我……”
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不自觉地说了和他原来预备好的完全两样的话。“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而且,”她匆忙地说,好容易忍住没有笑出来,“实在该睡了。”
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吸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就走入寝室去了。当她走入寝室的时候,他已经上床了。 他的嘴唇严厉地紧闭着,他的眼睛避开她。 安娜躺在自己的床上,时刻等候着他再开口和她说话。她害怕他说话,同时却又希望他说话。但是他却沉默着。 她一动也不动地等待了许久,终于把他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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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了。 她想到了另一个;她看见他,而且感觉到她一想到他,她的心就洋溢着感情和有罪的喜悦。突然她听到了安谧的、平稳的鼾声。 起初一瞬间,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好像被自己的鼾声吓醒了,停止了;但是在两次呼吸以后,鼾声又响起来了,带着一种新的平静的节奏。“迟了,已经迟了,”她微笑着低声说。 她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了好久,她觉得简直可以在黑暗中看见自己眼睛的光芒。
十
从此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也好他的妻子也好,都开始了新的生活。 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儿。 安娜照常出入社交界,到贝特西公爵夫人那里去的次数格外频繁了,并且到处都遇得见弗龙斯基。 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看到这种情况,束手无策。 他想要和她开诚相见的一切努力,全都被她用一道他不能穿透的、愉悦的迷惑的壁垒抵挡住了。 表面上一切都如旧,可是他们内在的关系完全变了。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一位在政界那么有力的人物,在这方面却感觉到自己束手无策了。像一条公牛一样驯服地垂着头,他服服帖帖地等待着他已感到举在他头上的利斧。 每当他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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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事儿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他应当再试一次,还有希望用亲切、温情和劝说来挽救她,使她醒悟,因此他天天准备和她谈话。 但是每次他开始和她谈话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支配着她的那种恶意和虚伪也支配了他,他和她所说的话完全不是他所想要说的,语气也不是他原先想用的。 他同她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用了他素常的那种语调,那是嘲笑任何说他现在这种话的人的。 用那类语调,要说出他必须向她说的话是不可能的了。
十一
有一个欲望简直整整一年是弗龙斯基生活中唯一无二的欲望,排挤了他以前的一切欲望;那个欲望在安娜是一个不可能的、可怕的、因此也更加迷人的幸福的梦想;那欲望终于如愿以偿了。 他脸色苍白,下颚发抖地站在她面前,要她镇静,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是怎样才能令她镇静。“安娜!安娜!”他用战栗的声音说,“安娜,发发慈悲吧……”
可是他说得越响,她就越低下她那曾经是非常自负的、快乐的、现在却羞愧得无地自容的头,她弯下腰,从她坐着的沙发上缩下去,缩到了地板上他的脚边;要不是他拉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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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肯定扑跌在地毯上面了。“上帝呀!宽恕我吧!”她抽抽噎噎地说,拉住他的手紧按在她的胸口。她感觉到这样罪孽深重,这样难辞其咎,除了俯首求饶以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可现在她在生活中除了他以外再没有别的人,所以她恳求饶恕也只好向他恳求。 望着他,她肉体上感觉到她的屈辱,她再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他呢,觉得自己好像一名杀手,面对着一具被他夺去生命的尸体。 那被他夺去生命的尸体就是他们的恋爱,他们的恋爱的初期。一想到为此而付出的羞耻这种后怕的代价,就有些可怖和可憎的地方。 由于自己精神上的赤裸裸状态而痛切感到的羞耻之情,也感染了他。 但是不管谋杀者对于遭他毒手的尸体是多么魂悦魄散,他还是不能不把那个尸体砍成碎块,藏含起来,还是不能不享受通过谋杀得来之物。于是好似谋杀犯狂暴地、又似热情地扑到尸体上去:拖着它,把它砍断一样,他在她的脸上和肩膊上印满了亲吻。她握住他的手,没有动一动。 是的,这些接吻——这就是用那羞耻换过来的东西。 是的,还有一只手,那将永远属于我了……这是我的同谋者的手。 她举起了那只手,吻着它。 他跪下去,竭力想看她的脸;但是她把脸遮掩起来,没有说一句话。 终于,好似拚命在控制住自己,她站起来,推开他。 她的脸孔还是那样美丽,但却更加逗人怜爱了。“一切都完了,”她说道。“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请记住这个吧。”
“我不会不记住那像我的生命一样宝贵的东西。为了一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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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样的幸福……“
“什么样的幸福啊!”这种恐惧不由得也传染给了他。“发发慈悲,不要再说,不要再说了吧。”
她快速地立起身来,避开了他。“不要再说了吧,”她重复说,带着他所不能理解的冷冰冰的绝望神情,她离开了他。 她感觉到此时此刻她不能把她踏进新生活时所感到的羞耻、欢喜和恐怖用言语表达出来,并且她也不愿意说这个,唯恐被不得体的语气亵渎了。 但是往后,到第二天和第三天,她不仅找不出言语来表达她那千头万绪的心情,并且她甚至也找不出可以明确地反映出她心中所想的一切的思路。她向自己说:“不,现在我不能够考虑,等到以后,我平静一点的时候再说吧。”可是这种平静的心情永远没有到来;每当她想到她做了什么,她会遭遇到什么,以及她应该做什么的时候,一种恐怖感就袭上了心头,于是她连忙就把这些思想驱除掉。“往后,以后,”她说,“当我平静一点的时候再说吧。”
可是在梦里,当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的时候,她的处境就十分丑恶毕露地呈现在她眼前。 一个同样的梦几乎每夜都缠着她。 她梦见两人同时都是她的丈夫,两人全都对她滥施爱抚。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哭泣着,吻着她的手说:“现在多么好呀!”可阿列克谢。 弗龙斯基也在那里,他也是她的丈夫。 她非常诧异她以前怎么会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并且笑着向他们说明这样真是简单得多了,现在他们两人都满足和幸福。 而是这个梦像噩梦似地使她难受,她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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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从莫斯科回来的头几天,每次列文想起他遭到拒绝的耻辱而浑身战栗,满脸通红的时候,他就向自己说:“我从前因为物理考试不及格而留级的时候,我以为我这一辈子完了,也是这样发抖和红脸的;我办错了姐姐托我办的事情以后,我照样也以为自己完全不中用了。 但是后来怎样了呢?现在过了几年之后,我回想起这些来,便奇怪当时怎么会使我那样痛苦。 这场苦恼结果也会如此的。 过些时候,我对于这个也便会释然于心了。”
可是三个月已经过去,他对于这事仍然无法释然于心,他想起这事来还是和前些日子一样使他痛苦。 他不能平静,由于他梦想了那么久家庭生活,而且感到自己早就到了可以成家的年龄,他却依旧没有娶亲,并且离结婚并加遥远了。 他自己痛苦地感觉得,就如他周围所有的人感觉到的一样,他这样年龄的男子是不宜于独身的。 他记起了他去莫斯科以前有一次怎样对他的牧人尼古拉,一个他乐意与其攀谈的心地单纯的农民说:“哦,尼古拉!我打算讨亲哩,”而尼古拉又怎么像谈一件毫无疑问的事情一样迅速地回答:“是时候了呢,康斯坦丁。 德米特里奇。”
可是现在结婚越发遥遥无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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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子本来已有人占据了,因此现在当他在想像中试着把他所认识的每一个女子摆在那个位子上的时候,他老感觉到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他遭到的拒绝和他在这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总使他羞愧得痛苦不堪。 尽管他常常对自己说这并不能归咎于他,可是那种回忆,就如旁的类似的屈辱的往事一样,使他心痛和脸红。 他的过去,就像每个人的过去一样,有他自认很不好的行为,他应当受良心的谴责;但是回想起那些恶劣行为并没有像回忆起这些虽琐细但是屈辱的往事这么使他痛苦。 这些创伤从没有平复。 除了这些往事,现在还有他遭到拒绝同他那晚在众人眼里呈现的可怜相。 但是时间和工作却悄悄地起了作用。 悲痛的记忆渐渐地被田园生活中的小事儿——那在他看来是微不足道的、但实际上是重要的——掩盖住了。 他想念基蒂的时候一星期少似一个星期了。 他甚至在急不可耐地期待着她已经结婚或行将结婚的消息,指望这样的消息会像拔掉一颗病牙一样完全能治好他的隐痛。这其间,春天到来了,明媚而又温和,不像素常那样姗姗来迟与变幻莫测,是一个草木、动物和人类皆大欢喜的少有的春天。 这明媚的春天更加鼓舞了列文,加强了他抛弃过去的一切,坚定而独立地安顿他独身生活的决心。 虽然他回到乡下时所抱的许多计划都没有实行,可是他的最重要的决心——力求纯洁的决心——他已经遵守了。 他没有感到每次失败之后照例使他苦恼的那种羞耻之念,他能够正视所有的人。 二月间,他接到玛丽亚。 尼古拉耶夫娜一封信,讲他哥哥尼古拉的健康越来越坏了,但是他不愿医治,由于这封信的缘故,列文决定到莫斯科去看望他哥哥,总算说服了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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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医生,而且到国外海水浴场去转地疗养。 他这样成功地说服了他的哥哥,还借了路费给他,而没有惹得他生气,他自己对这件事情感觉到非常得意。 除了春天需要特别留意的农事以外,除了读书之外,列文在那个冬天还着手写了一部论述农业的著作,企图阐明在农业中劳动者的性质和气候和土壤一样,同为绝对的因素,因而农业学的一切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