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哲学史下卷〔英〕罗素-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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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也可能宣扬基督徒的爱,但是他们这样做的真实理由非常简单:有钱有势的人缺乏这种爱造成了穷人的苦难,而在叛乱的同志们之间有这种爱,他们认为对于成功是必不可少的。但是斗争的经验使人对爱的力量感到绝望,剩下赤裸裸的恨当作推进的动力。这种类型的叛逆者假若像马克思那样,创造一种哲学,便创造一种专门打算证明他的党派最后要胜利的哲学,而不创造关于价值的哲学。他的价值仍旧是原始的:有足够吃的就是善,其余的事情是空谈。没有一个挨着饿的人可能会有旁的想法。
贵族叛逆者既然有足够吃的,必定有其他的不满原因。
我所说的叛逆者并不包括暂时不当权的派系的首领,只包括那些自己的哲学要求超乎个人成功以上的变革的人。也可能权力欲是他们的不满的潜在根源,但是在他们的有意识的思想中却存在着对现世政治的非难,这种非难如果充分深入,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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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取提坦①式无边无际的自我主张的形式,或者,在保留一些迷信的人身上,采取撒但主义的形式。这两种成分在拜伦身上都找得到。这两种成分主要通过他所影响的人,在不大可以看作贵族阶层的广大社会阶层中流行开。贵族式的叛逆哲学,随着成长、发展、而且在接近成熟时发生转变,曾经是从拿破仑败亡后的烧炭党到1933年希特勒的大得势一连长串革命运动的精神源泉;在每个阶段,这种叛逆哲学都在知识分子和艺术家中间灌注了一种相应的思想情感方式。
很明显,一个贵族如果他的气质和环境不有点什么特别,便不会成为叛逆者。拜伦的环境是非常特别的。他对最幼小时候的回忆就是他父母的争吵;他的母亲是一个残酷得叫他害怕、庸俗得让他卑视的女人;他的保姆兼有恶性和严格无比的加尔文主义神学;他的跛脚让他满心羞惭,在学校里阻碍他成为群体的一员。度过了一段穷苦生活后,在十岁时他突然作了勋爵,成为纽斯提德府②的业主。
他继承的是他的叔祖父,他那位叔祖父“恶勋爵”三十三年前在决斗中杀了一个人,从此以后四邻见弃。
拜伦族向来是个放纵不法的家系,他母亲的先辈哥登族甚至更是如此。这孩子在阿伯丁③的一个僻巷的污秽中生活过之后,当然为自己的爵号和府第而欢欣,一心愿取得他祖先的性格以感谢他们给予的土地。就算
①提坦(Titans)是希腊神话中Uranus(天公)和Gaea(地母)所生的一族大力巨人,常用来比喻硕大无朋。——译者②纽斯提德府是拜伦男爵的府第。——译者③阿伯丁(Aberden)
在苏格兰东北部,是拜伦幼年时代居住的地方。——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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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他们的好斗心让他们陷入了困境,他听说在前些世纪好斗心曾给他们带来了名声。有一首他的最早期的诗《离去纽斯提德府的时际》(OnLeavingNewsteadAbey)
,叙述他在当时的感情,那是对曾经在十字军中、在克雷西①、在马斯顿荒原②作过战的祖先的仰慕之情。他用这样的虔诚决心来作诗的收尾:他要像你们一样生,或者要像你们一样死:尸体腐坏后,愿他的骨骸和你们的混在一起。
这不是一个叛逆者的心情,却让人联想起模仿中古采臣的近代贵族“恰尔德”哈洛尔德③。当他作大学生时,初次得到了自己的收入,他写道他感觉自己独立自主像“自铸钱币的德意志邦主似的,或者像一个根本不铸钱币、却享有更宝贵的东西即‘自由’的柴罗基人④酋长似的。我欢喜欲狂地提到那位女神⑤,因为我的可爱的妈妈真是太暴虐了。”拜伦后来写出了大量歌颂自由的崇高诗篇,但是我们必须知道,他所歌颂的自由是德意志邦主或柴罗基人酋长的自由,并不是
①克雷西(Crecy;英语Cresy)是法国北部的一个村,1346年爱德华三世的英军在此大胜法军。——译者②马斯顿(Marston)荒原在英国约克郡西部,1644年克伦威尔在此大破王党军。——译者③《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ChildeHarold‘sPilgrimage)是拜伦在1812年至1818年间所发表的一部长诗。
“恰尔德”意为贵族青年,用作称号,颇类似中国古时的“公子”。——译者④柴罗基人(Cheroke)是北美的土著,现有大部分定住在美国俄克拉荷马州。——译者⑤指“自由”。——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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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凡人想来也可以享有的那种劣等自由。
他的贵族亲戚们不管他的家世和他的爵号,对他敬而远之,使他感觉自己在社交上和他们不是同群。他的母亲是人所厌恶已极的,大家也拿猜疑的眼光来看他。他知道她是庸俗的,暗中害怕他自己有同样的缺陷。由此就产生了他所特有的那种势利与叛逆的奇妙混合。假如他作不了近代派的绅士,他就要作一个像他的参加过十字军的祖先那种风格的大胆的采臣,或者也许要作像皇帝党首领那种较为凶猛的、但更加浪漫风格的大胆的采臣——他们在踏步走向光辉的灭亡的途程中一面诅咒着神和人。中世纪的骑士小说和历史成了他的礼仪课本。他像霍恩施陶芬皇族一样作孽犯罪,又像十字军战士一样,在和回教徒战斗时死去。
他的羞怯和孤独感促使他从恋爱中寻找安慰,但是由于他不自觉地是在寻求一个母亲而不是在寻求一个情妇,所以除奥古斯塔①外,所有人都使他失望了。
1816年他对雪莱自称是“美以美会教徒、加尔文派教徒、奥古斯丁派教徒”
,他一直没摆脱开的加尔文派信仰使他感觉自己的生活方式是邪恶的;但是他对自己说,邪恶是他的血统中的遗传祸害,是全能的神给他注定的恶运。假若事实当真如此,既然他必须出。。
色,他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罪人,敢于做超过那些他想轻视的时髦登徒子们的勇气以外的越轨的事。他真挚地爱着奥古斯塔,因为她是属于他那个血统的——属于拜伦家的伊实玛利
①奥古斯塔。拜伦(AugustaByron,1783—1851)是拜伦的异母姐姐。——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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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系①的——而且更单纯地也因为她对他的日常幸福有一种作姐姐的亲切照顾。
但是这还不是她要献给他的全部东西。
由于她的纯朴和她的亲切的温和性情,她成了供给他极愉快的孤芳自赏的悔恨的手段。他可以感觉自己堪和最大的罪人匹敌——是跟曼弗里德②、该隐③、几乎就是跟撒但同等的人。
这位加尔文派教徒、这位贵族、这位叛逆者同样都得到了满足;这位由于失掉人世间唯一还能在心中引起怜爱柔情的人而伤痛的浪漫情人也满足了。
拜伦虽然感觉自己可以和撒但匹敌,却从来不十分敢把自己放在神的位置上。傲慢的发展过程中以下这一步尼采做到了,他说:“假使有众神,咱不是神怎么能忍受!所以没有。。
众神。“注意这个推理中没吐露的前提:”凡是伤咱的自尊心的事情,都必须断定是错的。“尼采和拜伦一样,也受了宗教的教养,甚至程度更深,但是因为他具备较高明的理智,所以找到了一条比撒但主义高明的逃避现实的道路。不过尼采对拜伦始终是非常同情的。他讲:”悲剧就在于,如果我们在情感和理智中有严格的求真方法,我们便无法相信宗教和形而上学里的教条,但是另一方面,通过人性的发展,我们已经变得十分娇弱敏感地痛苦,需
①伊实玛利是圣经中记载的亚伯兰和其使女夏甲所生之子(见《创世记》,第十六章)
;“伊实玛利族系”在这里借喻庶系。——译者②拜伦在1817年发表的诗剧《曼弗里德》(Manfred)中的主人公,是一个犯了许多奇怪罪恶的人物。——译者③该隐是亚当和夏娃的长子,杀其弟亚伯。见《旧约》《创世记》,第四章。——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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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一种最高的拯救和安慰的手段。由此便产生人会因为他所认识的真理而流血至死的危险。拜伦用不朽的诗句表达出这一点:知识是悲苦:知道得最多的人必定最深地悲叹一条不祥的真理——知识的树不是生命的树。“
有时候拜伦也偶而比较接近尼采的观点。但是一般说拜伦的伦理见解和他的实际行动相反,始终是严格传统式的。
伟大人物在尼采看来像神一样;在拜伦看来,通常是和他自己在战斗的泰坦。不过有时候他也描绘出一个和“查拉图士特拉”不无相似的贤人——“海盗”
,他在和部下们的交往上,更掌握他们的灵魂用那制人的手段领导卑劣的人心,使之寒栗昏乱。
就是这位英雄“过分憎恨人类以至于不感觉痛悔”。
这里的一个脚注断然地讲这“海盗”是符合人性实际的,因为汪达尔人的国王干瑟里克、皇帝党暴君艾济利诺和路易西安纳的某个海盗都表现出同样的特性。
拜伦搜寻英雄,并不是非限于东地中海各国和中世纪不可,因为给拿破仑加上一件浪漫主义的外衣是不难的。拿破仑对十九世纪时欧洲人的想像的影响深极了;克劳泽维茨①、
①克劳泽维茨(KarlvonClausewitz,1780—1831)
,普鲁士将军;他的《战争论》是一部军事学名著。——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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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从卢梭到现代143
斯当达尔①、海涅,费希特和尼采的思想,意大利爱国者的行动,都受到了他的精神感召。
他的阴魂在整个时代昂首阔步,这唯一强大得可以起而反抗工业主义和商业贸易的力量,对和平论与经营商店倾注一阵嘲笑。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打算被除这个幽灵,但是劳而无功,因为这鬼怪从来也没有比现在势力更大了。
在“百日江山”
②期间,拜伦公开表示他希望拿破仑胜利的心愿,当他听到滑铁卢的败绩时,他说:“我真难过死了”。
只有一度他暂时对他的英雄感到了厌恶:那是在1814年,当时自杀(在他认为)要比退位来得体面。那时候,他从华盛顿的美德寻求安慰,但是拿破仑从埃尔巴岛一回来,这种努力就不再需要了。当拜伦死的时候,在法国“许多报纸上讲本世纪的两大伟人拿破仑和拜伦几乎同时弃世了”
③。卡莱尔在当时认为拜伦是“欧洲最高尚的人士”
,感觉他好像“丧失了一个弟兄”
;他后来喜欢上歌德,但是仍旧把拜伦和拿破仑相提并论:“对于你的那些高尚人士来说,以这种或那种地方语言发表某个这样的艺术作品,几乎成了必需的事。
因为正当地讲,除了说这是你在跟恶魔堂堂正正开始交战以前同它的争论而外还是什么呢?你的拜伦用诗和散文及大量其他东西发表了
①斯当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