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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帝王业-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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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倩儿的背影渐渐远离,我只觉阵阵眩晕,张口唤来阿越,却骤然坠入黑暗之中。
悲欢
    明绡烟罗帐外,跪了一地的太医,萧綦负了手,来回急急踱步。
  从来没有这么多人一起进到内室,太医院内所有医侍几乎都在这里了。睁开眼看到的这一幕,让我心里陡然抽紧,惊恐得不能出声。当年小产后的记忆蓦然跃出脑海,难道这一次,又是同样的结果……我再不敢想,极力撑起身子,却惊动了帘外的侍女,低呼一声,“王妃醒来了!”
  萧綦霍然转身,大步奔到床前,不顾外人在侧,一手掀开床幔,定定望住我,竟似说不出话来。
  众人忙躬身退出,转眼只剩我与他二人,默然相对。我突然害怕像上次那样,从他口中听到最坏的结果。然而,他猛然拽住我,哑声道,“你怎么敢瞒着我冒这样的风险!”我怔怔望着他,恍惚想着,他到底知道了,这么说……仿佛有什么撞入心口,迅速在身子里绽开,迸出万千光芒,照得眼前炽亮。
  “阿妩!你这傻丫头……”他声音哽住,小心翼翼地抱着我,似捧着易碎的轻瓷在掌心,眼中分不清是惊是喜是怒。我呆呆望着他,直至他狂热的吻落在我额头、脸颊、嘴唇……我不敢相信,上天的眷顾来得这般容易,我梦寐以求的孩子就这样悄然来到了。
  没等我们从惊喜紧张中回过神来,道贺的人已经快要踏断王府的门槛。
  上一次的意外还令我们心有余悸,太医尤其担心我难以承受再一次的波折。
  萧綦下了一道完全不可理喻的禁令,将我禁足在内室整整三日,不许离开床榻,不许任何人打扰我的休养,连哥哥和胡皇后都被他拒之门外。直至太医确定我康健无恙之后,才解除禁令,还回我自由身。每个人都喜形于色,但潜藏在这欣喜背后的,却是更多忧虑。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稍有不慎,将会面临怎样的危险。萧綦更是喜忧难分,终日提心吊胆。
  连太医也担心我不能承受生育之苦,偏偏世事神奇,我非但没有缠绵病榻,反而精神大好,连从前一向挑拣厌恶的食物也突然喜欢起来,不再如往常一样畏寒怕冷,整个人都似有了无穷活力。徐姑姑笑着叹息说,这孩子必定是个淘气的小世子。阿越却说,她希望是个美如仙子的小郡主。世子与郡主的意义自然大大不同,之前我也曾心心念念期盼过男孩儿,可是到了此时,却陡然觉得那一切都不重要,只要是我们的孩子就足够了。
  哥哥终于得以见我,踏进门来就大骂萧綦太混帐,怎么能将舅父挡在外头。他虽已是儿女绕膝,第一次做了舅父仍是高兴得眉飞色舞。随他同来的侍妾只有碧色一人,往日总跟在他生边的朱颜却不见了。我随口问及朱颜,哥哥的脸色却立时沉郁下去。
  哥哥告诉我,当日萧綦将倩儿和婶母都幽禁在镇国公府。然而趁徐姑姑入府照看我,她母女二人竟连夜出逃,惊动了午门戍卫,被当场擒住,此事立即传遍帝京,闹得人尽皆知。而我被萧綦困在府中,竟然不知半点音讯。”
  我惊怒交集,“真是糊涂透顶!镇国公府是什么地方,怎会由得她们说逃就逃?”
  哥哥面色铁青,“是朱颜暗中襄助,让她们混在侍女之中逃出。”
  “朱颜?”我看着哥哥脸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心中只为朱颜惋惜不已。 
  “此事是我疏忽了,竟未料到婶母会存心利用于她。”哥哥沉沉叹息。
  婶母与朱颜一向来往甚密,更私下认她做了义女。我原只当朱颜出身寒微,自幼无母,只想攀个王氏尊长做靠山。如今看来,她竟是真对婶母如此言听计从,也真心将倩儿视为妹妹一般回护。朱颜爽朗率直的笑颜掠过眼前,那红衣翩跹,笑靥如花的女子,可知一时的糊涂,已将自己推入深渊。
  王氏之女将要和亲突厥,已经传遍帝京。然而王倩突然私逃,闹得人尽皆知,一夜之间让整个京城都传遍了王氏的笑话。堂堂左相大人,纵容婢妾助堂妹私逃,置和亲大事于不顾——这话传扬开来,哥哥非但颜面无存,更难辞管束不严的罪咎。
  各种流言纷起,坏事总是以最快的速度传开,越是强压,越是传扬得更广。
  王倩是再不能做为和亲的人选了,无奈之下,我只能从宗室女儿之中另行择人,做为太后的义女,充作王氏女儿去和亲。
  到了眼下的地步,我不得不站出来收拾残局,以堵悠悠众口。
  越是狼狈的时候,越不能流露半分疲态。梳妆毕,我缓缓转身,凝视镜中的自己——宫锦华服,广袖博带,峨嵯高髻上凤钗横斜,宝光流转。珠屑丹砂匀施双颊,掩去容色的苍白,眉心点染的一抹绯红平添了肃杀的艳色。这似曾相识的容光里,我分明照出了姑姑当年的影子。
  仪仗煊赫,扈从严整,长驱直入宫禁。
  胡皇后凤冠朝服,匆匆迎出中宫正殿。
  “臣妾叩见皇后。”我欠身,被胡皇后抢上前扶住。
  “快快平身,王妃万金之躯,不必多礼。”胡皇后虽也被我来势所惊,仍镇定得体,不失六宫之主风范。
  我不再与她谦辞客套,正色道,“臣妾今日特来向皇后请罪。”
  胡皇后大惊,惶恐道,“王妃何出此言?”
  “臣妾管教无方,以致舍妹年少妄为,前日犯下大错,想必皇后已经得知。”我淡淡看她。
  胡皇后怔了怔,干脆地一点头,“略有耳闻。”
  我肃然道,“此事由臣妾管教不严而起,自是难辞其咎。王倩一人之失,延误和亲大事,令家国蒙羞。臣妾今日便将信远侯母女执送御前,听凭皇后发落。”
  内侍将婶母母女带了上来。数日不见,婶母鬓发凌乱,老态尽显,倩儿容色也黯淡了几分,却仍倔强如故。
  徐姑姑恼恨她母女,显然下了狠手整治,跟着后头的四个嬷嬷,尽是训诫司里酷厉闻名之人。
  “虽说情有可原,但你二人所作所为,终究是太过糊涂。”胡皇后侧首看我,见我点头,便端肃神色道,“念在信远侯一生忠显,本宫从轻论处……”
  “皇后,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可碍于门庭,有违公正。”我打断胡皇后的话,冷冷开口,“臣妾恳请,将信远侯夫人送往慈安寺思过,王倩行为不检,应送入训诫司管教惩戒。”
  胡皇后一窒,左右皆慑然无声。训诫司这三个字,是每个宫人最不愿听见的噩梦,那意味着往后的日子都将生不如死。
  婶母跌到地上,双目发直,仿若失神。倩儿挣扎了要去搀扶她,被徐姑姑上前一步,挡在面前。
  倩儿回头,恨恨盯着我,“阿妩姐姐,听说你有了身孕,倩儿还没来得及跟你道喜,你千万保重身体,千万别有闪失,否则就是一尸两……”
  她最后一个“命”字尚未出口,被徐姑姑抬手一记耳光重重掴上,打得她直往后跌去。
  “倩儿!”婶母尖叫,奋力扑到她身边,还未触到她衣角,即被两名嬷嬷拽回。
  婶母终于歇斯底里,“你们害死我一个儿子,又来害我女儿,迟早你们满门都会遭报应!”
  “带下去。”我无动于衷地听婶母一路叫骂,与倩儿一起被拖了出去。
  胡皇后坐在一旁,低头沉默,脸色苍白,似乎犹未从震骇中回缓过来。
  倩儿之罪可轻可重,凭了萧綦的权势,就算我要强压下来,也无人敢当面置喙。
  然而我对婶母和倩儿的惩处之严酷,震慑了所有等着看戏的人,在众人来不及非议之前,就已生生扼住了他们的口。
  哥哥与萧綦商议和亲之事直到傍晚,便留在府中用膳。
  席间正说笑间,阿越匆匆进来,禀报江夏王府总管有急事求见。
  “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能追到这里来。”哥哥沉下脸,大为不悦,这几日他为着朱颜之事已经甚为烦心。
  我心头掠过一抹莫名的不祥,正欲劝慰他,却见那总管奔了进来,连礼数也未行得周全,便跪倒在地,面色如土,“禀王爷,府中出事了。”
  “又闹什么?”哥哥头也不抬,重重搁了银箸,端起酒杯。
  “朱夫人自尽了。”
  一声清脆裂响,玉杯从哥哥手中滑脱,跌个粉碎。
  朱颜一向是哥哥最喜欢的侍妾,即便犯下这样的过错,哥哥也不曾严责,只是将她禁足,令她闭门思过,一连数日不曾理会。
  谁也想不到,性烈如火的朱颜不堪哥哥的冷落,也承受不了府中其他姬妾的嘲讽,竟然悬梁自尽。而挑唆众姬妾落井下石,对朱颜恶言相激的人,正是与她一同入府,感情笃深的姐妹——碧色。哥哥只看得到平日里姹紫嫣红,各逞风流,背后里争宠算计的一面却藏在花团锦绣之下,唯独他一人看不见而已。
  朱颜之死,以及众姬争宠背后的残酷,令哥哥心灰意冷。昔年嫂嫂的死,已令他自责至今,如今他越发认定自己命中带煞,凡是他身边的女人都难逃凄凉结局。
  朱颜殓葬三日之后,哥哥将府中没有子女的姬妾尽数遣出,厚赐金银还乡。
  哥哥是真正怜香惜玉之人,即便狠毒如碧色,也不忍处死,只将她逐出了府去。
  他说天下女子皆是可怜人,这句话由哥哥口中说出,不知道是顿悟,还是无奈。
  我陪着哥哥,看着他亲手封闭了漱玉别馆。昔日无限风流,都被关在那扇沉沉大门背后,落锁尘封。
  他孑然转身,依旧白衣如雪,鸦鬓玉冠,犹带几分不羁,眼底却掩不去那淡淡落寞。
  “我们回去罢。”我如幼时一般偎在他身边,牵了他的手。他垂首看我,目光温暖。
  徐姑姑深恨婶母母女,认定一切是非都是她们弄鬼,若不是她们也不会害得哥哥伤心若此。
  她陪着我沿紫萝小径徐步行来,一路念叨着我太过心软,应该直接将王倩赐死,永绝后患。
  许久不曾见她如此大动肝火,毕竟哥哥也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
  紫藤枝条从头顶垂落,粉紫花朵累累,蕊丝轻颤。
  我叹了口气,将双手伸出,纤长指尖苍白得没有血色,“这双手已染过血腥无数,我只希望永不沾染到亲人的血。”
  徐姑姑目光震动,长叹了一声,仍迟疑道,“老奴只担心往后留下祸患。”
  我笑了笑,心中无尽萧索,“所谓后患,不过是自己的胆怯……爱憎福祸,都在我自己手里,轮不到旁人来左右。”
  挑选为和亲公主的宗室女儿名录,我反反复复看了数遍,都挑不出一个合意的人。但凡有些声望势力的世家,都舍不得让女儿远嫁异邦,能报上来的人选,都是些没落门庭的女子。我不需要这个女子如何美貌聪慧,但求她忠贞可靠,务必效忠家国,效忠萧綦。
  一筹莫展之中,顾采薇却突然登门求见。我也许久没见着她了,那日一别,倒不知她现今如何。
  这女孩儿不是轻易求人的性子,今日突然登门,大概又是因为哥哥。
  阿越照我吩咐,带了她径直来书斋见我。今日天色阴沉,我懒得动弹,只在书斋闲坐,翻看些古旧的曲谱。
  垂帘半卷,一袭绯红衫裙的倩影娉婷入内,盈盈下拜,向我问安。
  这身妆容精致明丽,衬得她越发清丽绝伦,眉目间淡淡含笑,不似往日忧郁憔悴。
  “好标致的人儿。”我笑赞道,“坐罢,在我这里不必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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