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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帝王业-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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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儇。”我听见萧綦的声音,听见他唤我的名字。
  我茫然抬眸看他,看着他走到我面前,揽住我肩头,将我轻轻环住。
  他的怀抱很温暖,如同他的声音,满是怜惜,“你在发抖。”
  “我没有!”我抬头,自心底迸发的倔强,令我陡然生出力气,从他怀中挣脱,“谁说我发抖,我没有……不要碰我!”
  我觉得痛,全身都在痛,不能容忍任何人再触碰我一下。
  “你,出去。”我撑着桌沿,勉力站定,再也忍不住全身的颤抖。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我,那歉疚负罪的目光,越发如刀子割在我身上。
  我转过头,不再看他,颓然道,“我没事,让我一个人歇歇。”
  他不语,过了许久才听见他转身离去,脚步声走向门边。
  我再支撑不了,颓然跌伏在案前,将脸深深埋入掌心。
  脑中一片空茫,只有泪水滚落。
  什么都想不起来,也说不出口,只能放任眼泪恣意汹涌。
  身上骤然一暖,我惊回首,忘了拭去泪痕。
  萧綦俯身将那件大氅披在我肩上,只低低说了一句,“我就在外面。”
  看着他转身离去,我陡然惶恐,只觉铺天盖地都是孤独。
  “萧綦……”我哑声唤他,在他回转身的那刻,泪水再度滚落。
  他一步上前,将我拥入怀中。
  “都过去了。”他抚过我鬓发,“那些事,已经都过去了。”
  他将我抱得这样紧,手臂压到了伤处。
  我忍住痛楚,一声不吭,唯恐一出声,就失去了这温暖的怀抱。
  他的下巴触到我脸颊,些微的胡茬轻轻扎着我,隐隐刺痛而又安恬。
  “虽是过去了,你也终究要面对,不能一生一世躲在家族羽翼之下。”他凝视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从今往后,你是我的王妃,是与我共赴此生的女人,我不许你懦弱!”
疏离
    一路孤身而来,惟有对亲人的挂牵和信赖,始终支撑着我。
  而这份支撑的力量,终于随着真相的到来而崩塌。
  在我心中,那个曾经完美无暇的琉璃世界,自大婚之日,已失去全部光彩;而今终于从九天跌落到尘土,化为一地瓦砾。从此后,即便宫阙依旧,华彩不改,我记忆里的飞红滴翠,曲觞流水,华赋清谈……也再不复当时光景。
  一切,都已经不同。
  有生以来,我从不曾哭得那般狼狈。
  失去外祖母的时候,固然伤心,却还不曾懂得世间另有一种伤,会让人痛彻心扉。
  当时尚有子澹,尚有家人……如今却只得一个陌生的怀抱。
  那一夜,我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也不记得萧綦说过什么。
  只记得,我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蜷缩在他怀中,他的气息令我渐渐安静下来,再也不想动弹,不想睁眼……
  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萧綦不知何时悄然离去。
  我躺在床上,手里还抓着他搭在被衾外的风氅,难怪梦中恍惚以为他还在身边。
  心里突然觉得空空落落,仿若丢失了什么。
  被婢女侍候着梳洗用膳,我只任凭她们摆布,怔怔失神,心里一片空茫。
  一个圆脸大眼的小丫头,双手捧了药碗,半跪在榻前,将药呈上。
  这小小的女孩儿,个头还不足我未嫁前的身量。
  我瞧着她,一时不忍,抬手让她站起来。
  她将头埋得极低,小心翼翼立起,手上托盘却是一斜,那药碗整个翻倒,药汁泼了我半身。
  众侍婢顿时慌了,手忙脚乱地拥上来收拾,个个嚷着“奴婢该死”。
  那小丫头伏地不住叩头,吓得话也说不出来。
  “起来吧。”我无奈,看了看身上污迹,叹道,“还不预备浴汤去。”
  看着眼前这些战战兢兢的婢女,想一想自己的境地,不由低头苦笑。
  同样是韶龄女子,他人命若蝼蚁,尚且努力求生,我又何来自弃的理由。
  伤病之后未曾下床,每日由人侍候净身,多日不曾沐浴。
  幸好北地天凉,若是热天,怕是更加难耐。
  这些日子,我都不曾仔细照过镜子,不知变成了怎样一副模样。
  就算家人离弃我,旁人不爱我……我总还是要好好爱惜自己。
  水气氤氲里,我微微仰头而笑,让眼泪被水汽漫过。
  谁也不会看到我的眼泪,只会看到我笑颜如花,一如大婚之后——当日我是怎样笑着过来,如今,仍要一样笑着走下去。
  没有温泉兰汤,香樨琼脂,这简单的木桶,腾腾的热水,倒也清新洁净。
  濯净了尘垢,四体轻快,神气为之一爽。
  看到侍女呈上的衣物,我顿时啼笑皆非。一件件锦绣鲜艳,华丽非凡,却没有一件可穿。
  “这都是谁预备的?”我随手挑起一件茜红牧丹绣金长衣,又看了看托盘中那副祖母绿手镯,骇笑道,“穿成这样,好去唱戏么?”
  那小丫头俏脸涨红,慌忙又要跪下请罪。
  “罢了。”我抬手止住她,懒得再看那堆衣饰,“挑一套素净的便是。”
  我转身而出,散着湿发,缓缓行至镜前。
  镜中人披了雪白丝衣,长发散覆,如墨色丝缎从两肩垂下。
  雪肤、云鬓、修眉如旧,眉目还是我的眉目,只是下颌尖尖,面孔苍白,比往日消瘦了许多。
  然而这双眼睛,一样的深瞳长睫,分明却有哪里不同了。
  是哪里不同,我却说不上来,只觉镜中那双漆黑的眸子,如有水雾氤氲,再也不见清澈。
  我笑,镜中的女子亦微笑,而这双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无。
  “王妃,您看这身合适么?”小丫头捧了衣物进来,怯怯低头。
  我回眸看去,不觉莞尔,她倒挑了一袭天青广袖罗衣,素纱为帔,清雅约素,甚合我意。
  “你叫什么名字?”我一面梳妆更衣,一面打量这小小女孩儿。
  她始终垂眸,不敢看我,“奴婢名唤玉秀。”
  “多大了?”我淡淡问她,随手挑了一支玉簪将湿发松松绾起。
  “十五。”她声音细如蚊蚋。
  我手上一顿,凝眸细看她,心下一阵怅然……才十五的年纪,和我当时一般大小。
  细看这女孩子,虽不及锦儿玉雪可人,却也眉目秀致,颇具灵气。
  想起锦儿,刚刚才抑下的酸楚又浮上心头……虽是主仆,却自小一起长大,情分不同旁人。我而今自顾不暇,身如飘絮,更不知她又飘泊到了何处。
  一时间,心下窒闷。
  我默然走到窗前,却见庭中一片明媚,阳光透过树荫,丝丝缕缕洒进屋内。
  原来,竟已是暮春时节,连夏天都快到了。
  “这屋里太闷,陪我出去走走。”我遣退众人,只留玉秀跟在身边。
  步出门外,和风拂面,阳光暖暖洒在身上,眼前高柱飞檐,庭树深碧,顿觉豁然开朗。
  “王妃……您添件外袍,外头凉呢。”玉秀急急赶上来,手中抱了外袍,一脸忧切。
  我回眸看她,心中感动,却只笑道,“这时节,哪还穿得了外袍。”
  往年我是最喜欢夏天的,京中暑热,每到了五月春暮,宫中女眷都换上轻透飘逸的纱衣,行止间袖袂翩翩,衣带当风,一个个都恍若琼苑仙子。
  玉秀听我说起这些,满面都是神往之色。
  一路行来,所见庭院连廊大都简单朴拙,看似普通宅院,却又蔚然大气,倒有几分像是官衙。“这就是王爷府宅么?”我回头问玉秀。
  玉秀茫然想了想,迟疑点头,“王爷平日都在这里。”
  我点头,大致明了,想来萧綦一直以官衙为居所,并没有单独修建府宅。
  听闻他出身寒族,性好俭素,看来果真如此。若换作哥哥,哪里受得了这般简陋居处。 
  我一时好奇,脱口问玉秀,“王爷平日在府中,都常做些什么?”
  “王爷大多时候都在外头,回到府里,也常忙到半夜呢。”玉秀侧首想了想, “对了,王爷常与宋将军下棋,还有时独个儿看书、练剑、喝酒……没别的了。”
  玉秀说到萧綦,满脸敬畏,话也渐渐多起来。
  我低头抿唇而笑,只觉那人好生古板,终日过得这样乏味。
  “府里连个歌姬都没有?”我随口笑谑,语声未落,却听一阵女子笑声传来。
  我驻足抬眸,却见前面廊下转出几名女子。
  几人乍一见到我,惊呆在原地,只望了我发怔。
  当先一人慌忙跪下,口称“王妃”,众人这才急急跪了一地。
  我凝眸看去,当先两名女子竟是女眷打扮,一人穿杏红窄袖衫,面容俏丽,身段窈窕,发间珠翠微颤;另一人衣饰简素些,年貌略轻,眉目更见娟秀。
  这身不同于寻常侍婢的打扮,我一眼看去,便已明白。
  心头似被狠狠捏了一下,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喉间发紧。
  是了……我怎会忘记了这一层。
  杏红衣衫的女子倒抢在我之前开口,“杏儿给王妃请安。”
  她一面说,一面抬起眼角看我,目光扫过我衣摆,低头间,耳畔翠环,莹莹光华一转。
  这双耳环倒令我想起了方才的祖母绿手镯,依稀是同一副物件。
  我顿时恍然,大约明白了那些华艳的衣饰是何人为我置办。
  “杏儿?”我含笑道,“本宫到府以来,起居都是由你打点么?”
  她略抬了抬眼角,“是奴婢的本分,只怕府里下人愚笨,让王妃受了委屈。”
  这般伶俐,倒是一副主母同客人说话的口气呢——我诧异到极处,不觉失笑。
  见我笑而不语,她似乎胆色更壮了些,索性抬头看我。
  乍一迎上我的目光,她倒呆了,来不及掩去目中惊羡之色。
  “倒是个标致的丫头。”我颔首微笑,“我身边正缺个伶俐的人,明日你就过来跟着玉秀吧。”
  杏儿面红耳赤,仰起头来,硬声道,“回禀王妃,杏儿是在王爷房里服侍的。”
  我本已转身,闻言冷冷回眸,“你是在对本宫说话么?”
  杏儿一僵,肩头发颤,一张俏脸变得煞白。
  我蹙眉看向玉秀,“王府里难道没有一点规矩?” 
  玉秀躬身,脆生生答道,“回禀王妃,府里的规矩,主上有问,奴婢方可回话;主上在前,奴婢不得抬头直视;回禀主子问话,需得以奴婢自称……”
  地上一众婢女相顾瑟瑟,身子越伏越低,几近以额触地。
  杏儿满面羞愤,低头咬唇,肩头微微发抖。
  她身后那娟秀女子忙叩头道,“奴婢知罪,奴婢等无意冲撞王妃,求王妃饶恕。”
  我扫她一眼,淡淡道,“本宫喜欢伶俐的丫头,明日你也一起过来。”
  任她们跪地求恳,我径直拂袖而去。
  转过回廊,至无人处,玉秀忍不住欢笑出声,“这下可好,王妃一来,再没她放肆的份了!”
  我驻足,冷冷回眸,陡然沉下脸来。
  玉秀触及我目光,身子一缩,低头再不敢开口。
  我亦抿唇不语,胸口却似堵了一团寒冰,一时间气息翻涌,再难平静。 
  ——这是早该想到的,谁家没有几个姬妾,何况似他这般位高权重,孤身在外的盛年男子。
  莫说贵为藩王,就连寻常府吏也有三妻四妾,更遑论风流贵胄如我家哥哥。
  哥哥迎娶嫂嫂之前,已有三名宠妾相伴;嫂嫂进门,又带来四名陪嫁媵妾;及至两年后,嫂嫂病逝,哥哥虽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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