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三卷-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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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哀。又常狭斯人以为未能以情从理者也,而今乃知自然之不可革,是
足下之量,虽已定乎胸怀之内,然而隔逾旬朔,何其相思之多乎?故知
尼父之于颜子,可以无大过矣’。”(同上)
王荀之辩,题目为易大衍义,荀难王通。按王论大衍义有韩康伯注易系
辞上引文:
“王弼曰:‘演天地之数,所赖者五十也。其用四十有九,则其一
不用也。不用而用以之通,非数而数以之成,斯易之太极也。四十有九,
数之极也。夫无不可以无明,必因于有,故常于有物之极,而必明其所
由之宗也’。”
大衍义“天地之数五十有五,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为古今
注易家所资以傅会的材料,王弼通四十有九为“有”,而通其不用之“一”
为“无”,显与汉儒比附自然之说大异其趣。荀融所难者,史阙有间,不得
而考知,但似倾向于“体无”无限扩大,以至灭用的主张,而王弼则既非汉
儒,又非时人之不“通”,似求一多兼综。后来孙盛评王易注,就有这种消
息,例如:
“易之为书,穷神知化,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弼以
附会之辩,而欲笼统玄旨者乎?故其叙浮义,则丽辞溢目;造阴阳,则
妙赜无间。至于六爻变化,群象所效,日时岁月,五气相推,弼皆摈落,
多所不关。虽有可观者焉,恐将泥夫大道。”(魏志注引弼传)
傅嘏与荀粲——
“傅嘏善言虚胜,荀粲谈尚玄远,每至共语,有争而不相喻。裴冀
州释二家之义,通彼我之怀,常使两情皆得,彼此俱畅。”(世说新语
文学)
“荀粲谓傅嘏曰:‘子等在世途间,功名必胜我,但识劣我耳。’
嘏难曰:‘能盛功名者识也,天下孰有本不足而末有余者耶?’粲曰:
‘功名者,志局之所奖也,然则志局自一物耳,固非识所独济也,我以
能使子等为贵,然未必齐子等所为也。’”(魏志荀彧传注)
林下诸贤——
“始向秀欲注(庄子),嵇康曰:‘此书讵复须注?正是妨人作乐
耳。’及成示康,曰:‘殊复胜不?’又与康论养生,辞难往复。”(晋
书卷四九秀传)
按嵇向论难文字尚存,嵇主以内乐外,否定外感;秀则谓其“不病而自
灸,无忧而自默,无丧而疏食,无罪而自幽,追虚侥幸,功不答劳。”(详
见下面专章。)
此外,嵇康与阮德如有辩论宅吉凶与摄生的问题。阮信卜相说和命定论,
主张宅无吉凶而难摄生;嵇虽反对命定论,而以为宅之吉凶与摄生皆可信证。
可注意的是嵇康在论难中,捉住了阮德如逻辑上的弱点,即违背了拒中律,
于是他说:“既曰寿夭不可求甚于贵贱,而复曰善求寿强者,必先知灾疾之
所自来。然后可防也。然则寿夭果可求耶?不可求也?”又如他说:“按如
所论,甚有则愚,甚无则诞。今使小有便得不愚耶?了无乃得离之也。若小
有则不愚,吾未知小有其限所止也,若了无乃得离之,则甚无者无为谓之诞
也。。。中央可得而居,恐辞辩虽巧,难可俱通,又非望于核论也。”(答
释难宅无吉凶摄生论)
由上面诸例看来,所谓“正始之音”多以三玄为通难的题目,往返诘难,
依方辩对,各通胜理,辞喻不负,如果经通若干番,四坐皆服者,名胜名通
传为美谈,理上冠族姓,名之曰某理;而自认理屈者则可从至于绝倒。世仅
知“清谈”之名,而不知尚有这样的一种表里。王僧虔所谓“谈故如射,前
人得破,后人应解,不解即输赌矣”。是知清谈,亦可名之曰:“理赌”。
魏晋社会有四个战场,第一战场是农民或流人的暴动,第二战场是五胡的入
侵,第三战场是名族的政争,而第四战场即概念世界的名理赌场。从上面两
章的分析看来,这个赌场是和前三战场直接地或间接地相联系着的。
正始开风气之先倡于前,六朝继其绪而不坠,乃至变本加厉,谈至伤生
(如谢朗幼时,与林道人苦谈,其母恐谈死,急遣之还,曰,“一生所寄,
唯在此儿!”)。我们且把正始音绪的例子列举如下:
(一)裴成公(頠)作崇有论,时人攻难之莫能折,唯王夷甫来,如小
屈。时人即以王理难裴,理还复申。(世说新语)
(二)孙安国(盛)往殷中军许共论,往返精苦,客主无闲。左右进食,
冷而复煗者数四,彼我奋掷,麈尾悉脱落,满餐饭中,宾主遂至暮忘食。殷
乃语孙曰:“卿莫作强口马,我当穿卿鼻!”孙曰:“卿不见决鼻牛,人当
穿卿颊!”(同上)
(三)庄子逍遥篇,旧是难处,诸名贤所可钻味,而不能拔理于郭(象)
向(秀)之外。支道林在白马寺中将冯太常(怀)共语,因及逍遥。支卓然
标新理于二家之表,立异义于众贤之外,皆是诸名贤寻味之所不得,后遂用
支理。(同上)
(四)诸人士及于法师并在会稽西寺讲。。。许意甚忿,便往西寺与王
(修)论理,共决优劣,苦相折挫,王遂大屈。许复执王理,王执许理,更
相复疏,王复屈。许谓支。。支从容曰:“君语佳则佳矣,何至相苦耶?岂
是求理中之谈哉?”(同上)
(五)支道林许稽诸人共在会稽王(简文)齐头。。。支通一义,四坐
莫不厌心;许送一难,众人莫不捨琛5侧涤蕉抑溃槐缋碇冢
(同上)
(六)支道林许(珣)谢(安)盛德共进王(濛)家。谢顾谓诸人,“今
日可谓彦会,时既不可留,此集固亦难常,当共言咏,以写其怀。”许便问
主人,“有庄子不?”正得渔父一篇,谢看题,便各使四坐通。支道林先通,
作七百许语,叙致精丽,才藻奇拔,众咸称善。于是四坐各言怀毕,。。谢
后粗难,因自叙其意,作万馀语,才峰秀逸。(同上)
(七)殷中军孙安国王谢能言诸贤悉在会稽王许。殷与孙共论易象“妙
于见形”。孙语道合,意气干云,一坐咸不安孙理,而辞不能屈。会稽王叹
曰:“使真长来,故应有以制彼!”即迎真长,孙意己不如。真长既至,先
令孙自叙本理,。。刘便作二百许语,辞难简切,孙理遂屈。一坐同时拊掌
而笑,称美良久。(同上)
(八)太叔广甚辩给,而挚仲治长于翰墨。。。名位略同,每至公坐,
广谈,仲治不能对;退著笔难广,广又不能答。。。于是更相嗤笑,纷然于
世。(同上并注)
我们已经知道“依方辩对”的“正始之音”,是辞喻皆不相负的。大概
辞藻以翰墨,辩给以唱喻(如“唱理”,)二者都是运“理”的手段。所谓
“未知理源所归,而辞喻不相负,正始之音,正当尔耳”,所谓“共嗟咏二
家之美(辞喻),不辩其理之所在”,指示出正始以后清谈的倾向。我们可
以这样来讲:“正始之音”的第一阶段,是以“谈中之理”为先,永嘉前后
的第二阶段,是以“理中之谈”为先,换言之,前者仅巧累于理,后者则巧
伤其理。(如颜之推所谓辞与理争,辞胜而理伏。)这点区别,读者细按上
面所述的原委而加考究,便可了然了。然而到了南渡名士的末流第三阶段,
理之所在可以不顾,而“谈中之谈”就代表了一切。葛洪已觉到此种末流,
所谓“嘲戏之谈,或上及祖考,或下逮妇女,往者务其必深焉,报者恐其不
重焉,唱之者不虑见答之后患,和之者耻于言轻之不塞,。。利口者扶强而
党势,辩给者借鍒以刺瞂,以不应者为拙劣,以先止者为负败”。(见前)
兹举几例如下:
“桓南郡与道曜讲老子,王侍中(祯,字思道)为主簿在坐。桓曰:
‘王主簿可顾名思义!’王未答,且大笑。桓曰:‘王思道能作大家笑
儿!’”(世说新语排调)
“荀鸣鹤陆士龙俱会张茂先坐。张令共语,以其并有大才,可勿作
常语。陆举手曰:‘云间陆士龙。’荀答曰:‘日下荀鸣鹤。’陆曰:
‘既开青云,睹白雉,何不张尔弓,布尔矢?’荀答曰:‘本谓云龙騤
騤,定是山鹿野麋,兽弱弩彊,是以发迟!’张乃抚掌大笑。”(同上
排调)
“何次道庾季坚二人并为元辅。成帝初崩,于时嗣君未定,何欲立
嗣子,庾及朝议以外寇方强,嗣子冲幼,乃立康帝。康帝登阼,会群臣,
谓何曰:‘朕今所以承大业,为谁之议?’何答曰:‘陛下龙飞,此是
庾冰之功,非臣之力。于时用微臣之议,今不睹盛明之世!’”(同上
方正)
“王子猷(徽之)作桓车骑(冲)骑兵参军,桓问曰:‘卿何署?’
答曰:‘不知何署,时见牵马来,似是马曹。’桓又问:‘官有几马?’
答曰:‘不问马,何由知其数?’(不问马,出论语——引者按)又问:
‘马比死多少?’答曰:‘未知生,焉知死?’(按亦出论语)”(同
上简傲)
末流之弊,已经不是“理赌”了,近于所谓“利口谀辞”,所谓顾名思
义则是顾名思名。甚至更有盛于麈尾,自呼谈士,夸其门族,自欺欺人,王
僧虔戒子书就指出此种末流,他说:
“未知辅嗣何所道,平叔何所说,。。而便盛于麈尾,自呼谈士,
此最险事!。。且论注百氏,荆州八袠,又才性四本,声无哀乐,皆言
家口实,如客至之有设也,汝皆未经拂耳瞥目,岂有庖厨不修,而欲延
大宾者哉?。。六十四卦未知何名,庄子众篇何者内外?‘八袠’所载
凡有几家?‘四本’之称以何为长?而终日欺人,人亦不受汝欺也!”
(南齐书王僧虔传)
在南北朝,正始之音绪,虽有变化,而仍为学风之主潮,赵翼廿二史札
记卷八六朝清谈之习条论其概略:
“至梁武帝,始崇尚经学,。。所谓经学者亦皆从为谈辨之资。武
帝召岑之敬升讲座,敕朱异执孝经,唱士孝章,帝亲与论难,之敬剖释
纵横,应对如响。(之敬传)简文为太子时,出士林馆,发孝经题,张
讥议论往复,甚见嗟赏。其后周宏正在国子监,发周易题,讥与之论辨,
宏正谓人曰:吾每登座,见张讥在席,使人凛然。(讥传)。。(中例
略)。。袁宪与岑文豪同候周宏正,宏正将登讲座,适宪至,即令宪树
义。。。递起义端,宪辨论有馀。(宪传)。。(中例略)。。是当时
虽从事于经义,亦皆口耳之学,开堂升坐,以才辨相争胜,与晋人清谈
无异,特所谈者不同耳。况梁时所谈亦不专讲五经。武帝尝于重云殿自
讲老子,徐勉举顾越论义,越音响若钟,咸叹美之。(越传)。。邵陵
王纶讲大品经,使马枢讲维摩、老子,同日发题,道俗听者二千人。王
谓众曰:‘马学士论义,必使屈伏,不得空具主客。’于是,各起辨端,
枢转变无穷,论者咸服。(枢传)则梁时五经之外,仍不废老庄,且又
增佛义。。。风气所趋,积重难返,直至隋平陈之后,始扫除之。”
论难赌理,在南北朝,因了佛义渗入之深,更出现许多新的题目,举其
最要者,如儒佛道三教之同异离合,如夏夷论难,沙门踞食论难,沙门敬事
论难等等,这将在下面详述,这里从略。有一点应知道的是,三教辩论,多
有妥协的折中理论,而惟对于民间道教,则三教一致,皆认为迷执不道;对
于范缜的神灭论“异端”,更相互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