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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于川作品集-上海闲人-第2章

小说: 于川作品集-上海闲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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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也比儿子现在的普通话流利。当然这不能怪儿子,甚至不能怪他们这些做父母的,生长在美国的那些被叫做ABC的华裔孩子又有哪个不是如此呢,不是还有“狼孩”吗。
  虽然在美国生活了近二十年,但他自认为骨子里却是完完全全的中国人。记得入籍宣誓那天,对着面前刺目的星条旗,他的眼睛涩涩的,如若不是怕被移民局的那些家伙误认为他是因为加入了美国籍才激动万分,感激涕零的话,恐怕他早就流下泪来了。后来,他曾经对很多初到美国的中国青年提及当时的情形,却没有得到任何共鸣,相反每每被那些心直口快,没遮没拦的年轻人反诘:“你尽可以不入美国籍呀!”
  于是,他哑然了,抻直了他那细瘦的脖子,艰难地咽下所有的苦涩。是啊,他尽可以不入美国籍,他尽可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那样他也就不会在前往美国驻沪领事馆,抗议美国轰炸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时,而遭到美国佬们的嘲笑了。但又有谁知道他们这些留学生们的苦楚呢?在国内,似乎一提起留洋,尤其是到美国,就让人眼热,好像只要到了国外镀上一层金,一切就完全不一样了。没有人会相信你的种种不如意,人们总用钦羡的目光盯着你,仿佛你代表的就是成功,就是金钱和地位。没有人去注意你额上刻着的艰难,没有人去关心你心头血迹未干的伤口。你不得不强做了笑脸,把一切失落和痛苦遮盖得严严实实,在人们的心目中,只有成功者才会受到尊敬。一个曾经学成归国,而最终又返回美国的同学很痛苦地对他说,他的那些国内的亲友和同事们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他是真心实意地回来报效祖国的,他们总或明或暗地议论和揣度着他的无能,最终几乎一致认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低能儿,是被美国人踢回来的。同学最终选择了重新回到美国,只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才智低下,也因此把他推到了星条旗下捂了阵痛着的心,用永远不能进入梦乡的语言表达一份不情愿的忠诚。
  “你是美国公民!”
  领事馆的美国佬们对他吼着,他却不能反驳,那一夜他在梦中把所有记得的国骂都甩在了星条旗上。
  “先生,晚饭吃什么?”
  小胡站在书房门外问。
  他回过身去,看到腰间扎了围裙的她。
  妻子,不,前妻在的时候,这些事情从来不用自己操心,虽然她会在得知某位同样来自中国大陆,而今已经飞黄腾达的同学的境遇后,对他表露自己的失落。但她还是会在发泄过后,安静地回到厨房,把晚餐细细地料理一番,于是,让他在婚后的很多年里,还保持着按时坐到自家餐桌前与妻子共进晚餐的习惯。但妻子却最终离开了他,就像他虽然感激银行给了他不菲的收入和显赫的前程,却最终离开了一样。
  妻子走了,回到远在美国的他们的儿子和她那已经移居美国的父母身边去了。不久之后,他签收了一份越洋而来的律师函和妻子冰冷的来信。
  她不能容忍一个中年的男人的冲动,尤其是这个男人还是她的丈夫,他的冲动让他失去了他的工作,也让她失去自己曾经引为骄傲的一切。固然,作为一个曾经的中国人,她也会对自命不凡的美国佬充满怨忌,但如果为此让她牺牲自己的利益和安逸的生活,她却是绝对做不到的。有那么多留学生和华人在美国轰炸中国使馆后上街游行示威,可又有多少人毅然决然地为此返回他们的祖国呢?在上海的美国领事馆前抗议的中国学生中,谁又能保证没有人在不久之后彻夜排队,为的只是一张赴美的签证呢!而她的丈夫却选择了一种在她和几乎她周围所有人看来都类似疯狂的举动,他竟然会为此辞去他那份令大多数人羡慕的工作,而且发狠到再也不为美国佬工作。诚然,她知道丈夫的决定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一次令所有中国人愤怒和羞辱的轰炸事件,实在是二十年的背井离乡的苦楚,二十年的寄人篱下的辛酸,二十年民族认同感的真空,把他压得终于在折断之前强烈地反弹和爆发了。但他却忽视了一个对于普通人来说最基本的事实,那就是他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在所有漂泊异乡的不如意之后,能够安慰她的就是儿子,儿子这一代应该不再有他们的艰辛和痛苦了,他不会再像他们这些第一代移民那样总是有一种无处置根的感觉,他总是很自豪地说,“我是美国人!”。记得亚特兰大奥运会的时候,他们一家一道去看中国队和美国队的比赛,丈夫为中国队加油,儿子却为美国队助威。她问儿子,为什么为美国队助威,儿子说,因为美国是他的祖国。丈夫红了脸,骂他数典忘祖,儿子却不以为然,笑着说,如果中国队和其他国家比赛,他会为中国加油的,因为那是他父亲的祖国。那晚,她甚至听到丈夫梦中的低泣。
  她却最终还是离开了丈夫,回到她那永远只承认自己是美国人的儿子身边去了。
  2
  写字台上的电话响了。
  郁有懒懒地拎起听筒。
  “HELLO!”
  二十年的美国式的问候,他怕是再也改不了了。
  “是我,老陆。”
  电话是那个他命名的茶艺馆的老板陆伯年打来的。
  自从陆伯年的“聚闲居”开张之后,他就成了那里的常客,时间一长,自然也和陆伯年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在了解了他的境遇之后,陆伯年十分惋惜地连连摇头,很替他不值。
  “这又何必呢?虽说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可也不能为这弄得妻离子散哪!”
  他淡淡地笑了。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曾这样检讨呢?但二十年中他背负的实在太多,太沉重了。
  他看到过在美国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华侨登上中国海军出访美国的战舰时撕心裂腹的哭嚎,那其中充满的是血,是泪,是棰心的凄凉。他不愿在自己耄耋之年时,再流下那样悲凉的泪。或许从做丈夫和父亲的角度来看,他对不起妻子和儿子,但那却是他力所不及的,在妻子决定离开他的时候,他甚至跪在她面前,苦苦地哀求,然而,曾经一道走过他们初到美国时那段最艰难历程的妻子,在那一刻却变得那样漠然。
  “我不能再回到从前的生活中去了,我已经无法忍受过去的一切了。”
  妻子很坚决地对他说,如果他们之间有一个人需要妥协,那只有他。虽然,即使他辞去了工作,但以他这些年的积蓄,他们仍然可以衣食无忧地享受后半生的生活,中国人永远是中国人,很多洋人都弄不明白,为什么中国人那么喜欢存钱,现在他忠心地感激着祖先们传留下来的这珍贵的美德了。但妻子需要的却不仅仅是这些,她已经离不开海滨的假期,周末的PARTY,以及纯粹的美国生活方式。
  “我随你来上海任职,已经很委屈自己了,我不能再为了你的精神解脱牺牲更多了,如果是那样,二十年前我就不会削尖了脑袋往美国钻了。我把一生中最好的时光都丢在了那里,现在当我可以享受自己付出了昂贵的代价换来的一切的时候,你却要这样轻易地把它夺走它,这不公平!”
  “那,她最终还是走了?”
  陆伯年看到他迷离的眼光中的雾色。
  他点点头。
  陆伯年陪着他长长地叹息着。
  “孩子呢?”
  “归她。”
  “房子呢?”
  “美国的归她,上海的归我。”
  “你就真地不打算回去了?”
  “也许。”
  “什么叫‘也许’?”
  “‘也许’就是‘也许’。”
  他细细地品一口温润的碧螺春,脸上静静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第三章 玩壶
  会喝茶的不仅是南方人——郁有爱茶——郁有玩壶——惠文兴不是个好匠人——媒婆妈妈给了他一张巧嘴——蒙“美国人”——假冒名壶露了馅——卷土重来——惠文兴送名壶
  1
  “有事吗?”
  他问电话另一端的陆伯年。
  陆伯年告诉他,那个常常卖紫砂茶壶给他的惠文兴,从宜兴来上海了,今晚要到“聚闲居”来,说是随身带着几把好壶,问他有没有兴趣过来看看。
  郁有嗜茶如命,爱壶如痴,这已经是在“聚闲居”的常客们中出了名的。
  一般人总认为,在中国,对于茶的喜爱和考究,是南方人胜过北方人。这不仅因为在茶的产地大多是在南方的省份,而且,北方人喝茶的方式也比较简单,最复杂的也就是盖碗茶了,可那比之南方的工夫茶却也风致略逊。北方人喝的茶,从种类上来说也无法与南方人相比,比如,在北京最讲究的也只是喝“茉莉花茶”,北京人雅称其为“香片”,而南方则不同了,名目种类繁多的绿茶,红茶,乌龙茶,还有什么黄茶,白茶,甚至黑茶,让粗犷的北方人眼晕。
  郁有是北方人中的例外,他虽然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但对于茶他却是颇有研究的。他在做美国银行驻中国首席代表的时候,曾经到浙江去考察一个项目,遇到浙江大学的几位茶叶专家,于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几个人浅斟细品香茗,滔滔不绝纵论茶事,他的学识见解让专家们很是佩服,于是他们成为了朋友。他的这几位朋友甚至提议,让他到浙大担任客座学者。
  郁有不仅喜欢喝茶,对茶艺和茶具也颇有研究。
  陆伯年在“聚闲居”刚开张的时候,请来的表演茶艺的小姐,繁文缛礼地演绎了一套工夫茶的冲泡程式,看得郁有不住地摇头。那时郁有和陆伯年还只是泛泛之交,但陆伯年对这位看上去城府颇深的茶客还是很重视的,人常说,开茶馆的就是要善于察言观色。于是,陆伯年很诚恳地问他,这其中是否有不妥之处。看着茶艺馆老板那不耻下问,虚心求教的样子,郁有便也不推脱,一五一十地把工夫茶中的几大门派给陆伯年讲解了一番,什么潮州工夫,安溪工夫,诏安工夫,台湾工夫,不一而足,讲得陆伯年直了眼,咂吧着嘴连称遇见高人了。郁有呢,自从妻子离开他之后,也很有时日没有这样舒畅了,索性卖弄一番,又给陆伯年讲起了茶具的玄机,远到唐宋的越州青瓷,邢州白瓷,近到景德镇的青花,宜兴的紫砂,什么“若琛杯”②,什么“孟臣壶”,把个陆伯年听得云山雾罩的,死乞白赖地要聘请郁有做他的顾问。
  “那才真是有学问的人!”
  谈起郁有,陆伯年由衷地对妻子王名棣竖了大拇指。
  尽管陆伯年一向自诩为品茶的高手,但面对着郁有在茶以及中国茶文化方面的见识,他却甘拜下风了。
  郁有最终并没有充当陆伯年的什么顾问,不过从此他在“聚闲居”喝茶,陆伯年是再也不肯收一分钱了。
  “这样的人在我这里一坐,那就是无形的广告,给咱们提升了档次!”
  陆伯年对表示不解的王名棣说。
  “你想想,他坐在咱们的茶艺馆里,把这茶叶呀,茶具呀,茶艺呀,还有茶文化什么的,这么一讲,那些茶客一听,这么新鲜,这么有趣,这么高深,还能不常来坐坐?那咱们的生意……,啊?!我呀,这才是独树一帜,这不比请那些只会花架子的茶艺小姐要实惠得多,高深得多?这要是能坚持下去,那就是咱们店的一道风景线哪!……”
  陆伯年沉醉般地对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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