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变态心理学研究-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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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时学者普里高津博士则从另一个角度分析了这个问题。他提出一个“混沌产生有序”的著名命题,他在一个生动的例子中,描述了白蚁是如何从无组织的活动中,筑成具有高度结构的蚁巢。开始的时候,白蚁在地面上随意爬行,这里停停,那里停停,积存一些“黏性物质”。这些黏性物的分布,纯是偶然的,但是这些物质含有一种化学引诱物,把别的白蚁也都吸引过去。
就这样,这些黏性物质在一些地方积集起来,慢慢地形成柱状或屏障状。如果这些累积物彼此隔离,工作也就停止了。但偶尔两个累积物彼此挨得很近,形成了一个拱形结构,于是就成了一个复杂的蚁巢的基础。一种任意开始的行动形成了高度精心修建的结构。就如普里高津所说的,我们看到了一个“自发形成的相干结构”。这就是混沌产生有序,偶然产生必然,自发产生自觉,无意产生有意,非理性产生理性。《第三次浪潮》三联书店1984年版第404—407页。
我们由人的本能的理性谈到动物乃至下等动物甚至还涉及到整个自然界的理性。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到,对于理性与非理性界限是愈说愈模糊,愈说愈不清楚。因此,那种轻易地否定人的潜意识,硬说潜意识违反理性的观点是多么没有根据,没有道理。
七、潜意识中的理性 4 情中之理(1)
——情就是理写到这里,我们特别要谈谈感情的理性问题。感情活动是潜意识的。这,我们已谈了很多,这里不再重复。现在要说的是,依我们的观点,在社会科学领域,特别是在艺术领域,情与理根本上是一个东西,不是两个东西。率性而行,理在其中,率性便是尽情,可以说有情即有理,合情即合理;无情即无理,逆情必背理。人们常说十年*是情感迷狂与理性冲突的时代,好像人们一时都丧失了理性,但仔细想来,是人们首先丧失了人情、人性,才丧失了理性的,没有人的感情,六亲不认,哪里会有什么理,所以没有理性正是没有人情的结果及其表现。情的基础是欲,欲有物质的,也有精神的;有生理的,也有心理的。偏重物质的、生理的是欲;偏重精神的、心理的是情。情欲是不能分也不可分的。人不但有物质的、生理的需求,还有精神的、心理的需求。我们所说情中之理,乃是生理—心理之理。包括伦理之理,不是物理之理和逻辑之理。如上所述,抒发情感便是一种心理的甚至是生理的需求。而抒情只能是也必然是随心所欲的,一意孤行的,一厢情愿的,就像阿Q“要如何便如何”,“要怎样便怎样”那样。就是说,他只知从主观愿望出发而不考虑实际的、客观的可能。费尔巴哈说人的心情“并不懂得自己以外的任何规律,就像俗话所说的,狗急跳墙”。“心情除了心情之必要——渴望——以外并不知道什么别的必然性;心情厌恶自然之必然性,厌恶理性之必然性。”《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第181页。罗素有言:“情感的联结很少能够和外界的秩序相符合,它使我们用自身状态作镜子去看宇宙,忽而光明,忽而黑暗,全视反映的状态如何而定。”《哲学大纲》正中书局1948年版第238—239页。这正是一种生理—心理的需要,是符合规律的现象,为了这种需要,它不顾一切,不顾利害,不顾后果。这叫“情真之极,转而成痴,痴则非以理解矣。”刘永济《词论》。痴情最是看得不透,此所以为痴,在高兴至极会哭,悲痛至极会笑,这是生活中常见的。一个人在极度思念、沉迷于某人或某种事物而想入非非的时候,也会说出一些违反事理的“痴语”。痴语是很能表现人物强烈的感情和意绪的。李白诗:“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这是他在山东送友人回长安的诗句,反映了他被谗离开长安后,对长安未能忘怀的强烈感情。从生活真实来说,有如痴人说梦,心怎能被狂风吹挂在树上呢?还有“南风吹我心,飞堕酒楼前”。这是李白思念他远在东鲁的女儿的诗句,同样是荒诞的痴语。但它又多么真实地道出了诗人恨不能一下子就回到东鲁家中的急不可待的愿望啊!再看辛弃疾的一首词《西江月·遣兴》:
昨夜松间醉倒,
问松:“我醉何如?”
只疑松动要来扶,
以手推松曰:“去!”
更是痴态可掬了。有一首藏族情歌:
我日夜的相思,
你是否在梦中看到?
托流水捎去的话,
背水时,你可用瓢舀到?
人在梦中怎能看到对方的相思,清清的流水又怎能捎去心里的话,而心思又岂是可以用瓢舀得起来的?只因其相思之深才有这种痴语。它深挚、专注,所以说是痴,是因为它与附着物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从常理看来是荒唐、荒诞的。如辛词中的愁:“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愁是春带来的,春既归去,为何不将愁带走?其实人们的愁,春怎能带走?傅庚生先生说:“痴者,思虑发于无端也,情深则往往因无端之事,作有关之想也。”他还举了不少例证来说明。
七、潜意识中的理性 4 情中之理(2)
李益《江南曲》云:
嫁得瞿唐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商人重利轻别离,这位痴情女专注情于“信”,竟云宁下嫁于趁潮水来去之海上弄舟之小子,“惟涎其乘潮有信无误而已,她不复计,其情痴可见。”但正因情痴才有尖新奇丽之感。贺黄公《皱水轩词筌》云:“唐李益诗‘嫁得瞿塘贾’云云,子野《一丛花》末句云:‘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此皆无理而妙。”思虑发于无端是无理也。然其妙处却正在无理。如果说,“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是“无理而妙”,那么“落花一夜嫁东风,无情蜂蝶轻相许”则是愈无理而愈妙了。事实是,情之愈痴者,愈远于理也。
冯延巳的《蝶恋花》云: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这首词写的也是一片痴情,而转折多妙,自谓久弃闲情,春来依旧惆怅,一转也。惆怅便一任惆怅,且借酒浇愁,不惜朱颜消瘦,再转也。年年见青芜杨柳,惹动愁思,痴情冥索不得,三转也。东风满袖,痴立小桥,待得月上平林,归来已晚,伤春之故,终是茫然,此其情所以愈痴也,是又复惆怅一日,毕竟闲愁欲抛未得,四转也。“此词写痴情人为春愁所苦,若负剑之蛇,盘旋左右,痛终不解;曲折多处,正缘春恨多耳。”周美成《菩萨蛮》后阕云:
天憎梅浪发,故下封枝雪。深院卷帘看,应怜江上寒。
雪下得连梅枝都封住了,居人惴虑江上心上人之寒。所以很不喜欢下雪,但雪因天时而降,不敢责怪,于是迁怒于梅花之浪发,谓天亦憎此,故下封枝之雪以示惩戒,致令江上人受池鱼之殃。离人本无闲情去看花开,花竞发而致天雪,则梅花岂非浪发乎?*人怨,有其宜矣。既切女儿心事,又合女儿口吻。充分表明女儿的痴绝之情。牛希济《生查子》云:
春山烟欲收,天澹稀星少。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月照泪光,纵横满面,语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看他哭哭啼啼,絮絮叨叨,真是痴情彻骨。记得绿罗裙,从此眼前只理会得一片绿,再见芳草处处,辄动怜爱之心,是别已久情未了,岂止未了,更是颠颠倒倒,除却一片绿外,不晓他事矣。这是痴情男子的情态。详见《中国文学欣赏举隅·痴情与彻悟》。
吴宓在《诗学总论》里说:“柳宗元诗:‘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又陈其年诗:‘百年骨肉分三地,万死悲哀并九秋’,夫二人之艰难困苦,虽至其极,然尚未死,即人死亦只—次,乃曰万死,是切挚之笔也。……切挚有二法:或加增其数量,或改易其事理。所谓改易其事理者,即诗人感情深挚激切之时,所言实与真理实象不合,与世中常理相悖,而写来又但觉其逼真,而颠扑不破是也。”转引自傅庚生:《中国文学批评通论》商务印书馆1947年版第80一81页。
袁枚说:“诗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沈石田《落花诗》云:‘浩劫信于今日尽,痴心疑有别家开。’卢仝云:‘昨夜醉酒归,仆倒竟三五。摩挲青莓台,莫嗔惊着汝。’宋人仿之云:‘池昨早添水三尺,失却捣衣平正台。今朝水退石依然,老夫一夜空相忆。’又曰:‘老僧只恐云飞去,日午先教掩寺门。’近人陈楚南《题背面美人图》云:‘美人背倚玉阑干,惆怅花容一见难。几度唤他他不转,痴心欲掉画图看。’妙在皆孩子语也。”《随园诗话》卷三第十七;着重号是引者加。这都是痴情的好例。情到痴处,便再见童心,物我混一,由常态转入变态。以常理揆之,迹近疯狂,确实不可以理喻,但深入研究就会发现,在这痴情之中却自有至理在。“夫诗言诗不言理者,情惬则理在其中。”《清诗话·贞一斋诗说》。那反常或变态行为不正是心理乃至生理的需求吗?痴情所以被认为无理和背理,是离开了生理—心理的需求专用现实生活中的常理去衡量的结果。
七、潜意识中的理性 4 情中之理(3)
确实,这类变态行为用现实生活的眼光去看是无一不荒谬的,但若用生理—心理的需要的观点去看则是无不合乎理的常态。倒是那现实生活之理显得荒谬和变态了。莱布尼茨曾这样写道:“要是几何学也和道德学一样地反对我们的情欲和当前的利益,我们对它的抵触和违反也不会少多少,尽管有欧几里德和阿基米德的那些推证,我们也会当它们是些梦呓,并认为它们充满了谬论。”《人类理智新论》上册第63页。感情活动的这个特点,许多人都是懂得的。斯宾诺莎说:“心灵总是尽可能去想象足以增加或助长身体活动力量的东西,这就是说心灵总是尽可能努力去想象它所爱的东西。”《伦理学》第126页。
感情向往不肯定,向往可能性和偶然性,就是向往侥幸和幸运,这是一厢情愿的欲望和愿望的流露。这种一厢情愿,总是要转化为想象或幻想,而幻想也就是指向未来的想象。
车尔尼雪夫斯基说:“所谓想象就是把现实的事物转变为美的对象的力量。”现实不够理想和完美,单单否认现实是不够的,一定要有些东西来代替现实,代替品必然是一种现实希望和憧憬——一个在其中情感具有无边的力量、可以自己解放自己的梦幻的或想象的世界。这与*所说“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的意思是相通的。列宁不是被称为“克里姆林宫的幻想家”吗?他在《怎么办》一书中以赞赏的态度引用了皮萨列夫的言论,同意他关于“有益的幻想是工作的推动力”的见解。
可见,想象或幻想是一种与生活愿望相结合的心理活动,它常常是创造性活动的先导和动力。
感情活动的一厢情愿的这个特点,深深植根于人的本性之中。《燕山夜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