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之间-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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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太长了,要我怎么来打发?
他们给自己规定了人生目标,0岁之前有房有车,之后有妻有子。多年后,世界上又多了一批庸碌的男人,各自开着私家车,各自解决着妻子和情妇的问题,各自教育子女,各自补肾壮阳,各自年老。
都想和父辈们过得不同,这路走到头,风景却亘古不变。
我有房子,民生巷的五间平房我总能占有一两间;我有车子,路途近的话,我骑自行车,远的话,我挤公交车,手头宽点时,我能打个的士;我有妻子,和我睡觉的女人都求我叫她们“老婆”,我们肌肤相亲,颠銮倒凤;我有儿子,他们以血块血水的状态被扼杀在医院里。
我离0岁远着呢,可是我什么都有。除了钱,我什么都有。
他们笑我穷开心,穷疯了。
我请他们喝酒,我最穷,还要做东。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请客,就说想喝酒。
柳斋,他们谁都不记得那天是你的生日。
记得女人的三围比记得女人的生日要实用、实惠。
满地的啤酒瓶和烟头,我们开始胡言乱语。有个家伙发誓这辈子要睡足个处女,以求得道成仙。
我问他:“要是凑不够数,你大约连你亲生女儿都不放过吧?”
他说:“怎么也得先考虑你们的女儿啊,我老婆说不准生的是儿子。”
有好几人拍着桌子:“那你老婆千万要生儿子,不然我们能轮奸了你女儿!”
这帮狐朋狗友,我相识多年了。物以类聚,一个比一个人渣。他们也都是你的朋友,不排除有好几个和你上过床。
柳斋,他们都忘了你了!我们都要忘了你了!
我提醒着:“那个贱货,柳斋———”
他们的脸先木了木,随即有点不悦,然后暗淡下去。
我重复着:“柳斋,死了的那个。呵呵,今天是她生日,岁了!”
你已经是不需要生日的鬼啦,生日是给活着的人盘点年龄的。你有忌日,很公平。
他们说:“你倒是记得她的生日,难道你也喜欢过她?”
我后悔不该提你,我肯定是醉了。
我经常去医院,在我爸住院期间。他是肝癌晚期,喝劣质酒喝的。他没病的时候,几个孩子都不放他在眼里,当他还是那个固执的残疾老头子。他一病,孩子们忽然意识到,老头子是真的老得差不多了,他身上的零件都老化了,连神态都安详了。大家凑钱给他看病,没有表现出作为癌症病人家属的那种无奈,我妈也很坦然。
兄弟姐妹们坐下来了,围着张方桌,大哥拿着计算器按得直响,计算这个星期的医药费四人该怎么平摊。他是老大,他提出要多付一些。那当老二的也不肯落后,老三紧随其上,就只有当老小的我,我没有本事赶他们的趟,我不做声。
他们说:“让老头子多活几天吧。”
那家医院,你妈以前当院长那一家,没有什么变化。我在病房里守着我爸,他吵嚷着要喝酒,说不喝就没得喝了。他说治病要花那么多钱,钱大可用来买几瓶茅台给他过个瘾,他要回家去。护士小姐笑他风趣幽默,他也笑起来。
他生病之后反而开朗健谈了,还能和病友们说说自己的经历;“拖拉机”就常常被他挂在嘴边,他到了这个时候,最恨的还是拖拉机。甚至他把自己的被子掀开,露出那半截左腿给病友们看,换来声声怜惜,他自己倒是连说“习惯”了、“无所谓”之类的话,人家又赞他“身残志不残”,他又笑。
第三部分死得其所(3)
他死在清明节的前一天,出殡那天刚好就是这个“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日子。就在前几天,大哥和二哥还在争执,抢着要卖个肾给老头子治病。
我说:“要么三兄弟都卖好了,说不定还能‘感动中国’。”
还没找到买家呢,他就死了。
我们没有断魂的感觉,跪到断腿,还要睁着肿胀的泪眼给人家作答谢礼。一个花圈没有扎结实,散落了满地的菊花。菊花,这样的节日里,我是应该给你送一束的。
柳斋,柳斋,你喜欢菊花吗?你配得上它的高洁吗?
你今年岁了。
十几岁的时候你常称那些0出头的女人为“老女人”。我说你也会老的,除非你死在0岁之前。
我不是咒你,你却那么争气被我咒到,真就活不过0岁。
你说有很多女人老了就是完结篇了,而你老了才刚写成个开篇,你的故事很长很精彩。
这个故事你没有把它写完,换我来给你续写。
我很想好好写你,把你美化成女神,圣母玛利亚那样的女神,她永远是处女,她不食人间烟火,不排泄屎尿。我要写你的眼神,写你仰头看我或者你低头沉思的样子,千娇百媚。写你的五官,写你的身体,把你塑造得倾国倾城。
是的,我要来歌颂你。
可柳斋,我欺骗别人容易,我却欺骗不了自己。我唾弃了你这么多年,我习惯了。
柳斋,我一直在等待些什么,我形容不出那是些什么。可是你能懂得。也许是一种对命运的自主,我们都不想身不由己下去,是不是?
死,就是你的自主。你控制不了局面,惟一能控制的是自己的呼吸。那么决绝,从楼跃下去,追求粉身碎骨的结局。你比我坚强。谁说自杀的人是懦弱的,自杀者是强悍地在维护最终的尊严和体面。
你死得好!
这一年,我以为我可以娶到花花,在她向我说出她的身世以及她和你的关系后,我更觉得应该娶她。无关爱情,却是为抚平内心里深藏着的对你的歉疚。这一年,我所有的希望成了泡影,我始终都是民生巷的一条孤单野狗。失去花花后,我提起了笔,对着张白纸却无从下手。
可是我明白,我有话要说,是些只能对你说的话。
我在白纸上写下的第一个词语是“俯仰之间”,仓促而来仓促而去的时光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地倾诉在了白纸上。
我竟然也能静下心来写点什么了。我对自己说:“这是写给柳斋的,只写给柳斋的。”
第三部分胭脂非福(1)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开始呕吐。没有理由,我肠胃向来很好。稿纸乱摊在桌子上,笔用坏了五六根,烟头扔了一地。半碗没有吃完的面条,咬了一口的荷包蛋。胃痉挛着,额头上冒着冷汗。
二哥来家里看我妈,翻阅了我的文字。我妈说他流了泪水,一行行的,模糊了他的眼镜片。但他什么都不说。第二天,他给我搬来一台旧电脑。
我终于不再手写。
我妈说我坐在电脑面前的样子,让她想到多年以前的二哥。
她说:“完了,真的完了。”
电脑经常隔一个或半个小时就死机,我打一行字就保存一次,怕丢失我的文字。没有多余的钱去装宽带,电脑的功用只有打字。字,一个个的,从我心底跑出来,借着双手的敲打,落在显示屏上。
我是不善言辞的人,表达能力也很糟糕。可是你的故事,我要把它写完。说不明白写下来的目的,也许是害怕忘记。拼命要忘记你,拼命又要记得你。柳斋,我的悲哀就在这里。
已经包藏不住对你的想念了,在失去花花之后。我一手摧毁你对爱情的幻想,她一手摧毁我对婚姻的幻想。她是你的影子。
夏天来了,00年的夏天。动荡的半年过去,三姐嫁了,我爸死了,花花也嫁了。再过些日子,便是你的忌日。不知怎的,我竟然真的有尘埃落定的感觉。
去跑广告,拜访的客户是已经开了服装城的人妖,她的老公粗犷得很,几口就吸完一根烟。人妖给我面子,和我签定了协议。我松口气,和他们说再见。
人妖跑来追我,那样消瘦的女人,仿佛是飘着的魂魄。我站定,她喘着气,一头撞到我怀里。我自是吓了一跳,她匆忙地躲开,连声道歉,她的脸居然红了。
我笑着:“我说,很好,妖姐终于像女人啦!”
她不自然地笑着,声音压得细细的:“有包东西,你要吗?是———是柳斋的东西。我留着已经多余,你———收了它!”
我说:“扔了,扔了,扔了吧。”
她转身说:“好,扔了。”
她又说:“知道吗?柳斋死之前给我打过电话,嘱托我为她做点事情。而我,你看,死痞子,我做不到。你这个死痞子!”
你跟踪我,在一个小吃店门口朝我笑。
我冲你摆手:“走,走。”你不,你偏不。你走进来,要了瓶啤酒在自饮自斟。这是我混熟了的一家小吃店,常带着朋友一起来,让他们买单,顺便蹭他们的烟抽。
你就这样穿着一件吊带衫,一条牛仔短裤,踏着双长筒靴冲进来。你明明已经看到了我,还左顾右盼,轻佻地像是来找客源的婊子。他们吹了口哨,眼神在你身上扫来扫去,你抛了媚眼来鼓励他们。他们笑话我,说我艳福不浅。然后招呼你一起喝酒。
你晃着酒瓶,像一个最职业的舞女,妖娆万端地移着脚步。只是背景是在简陋的小吃店,这里的男人要么平庸,要么下作。很显然,我和我的朋友们属于后者。
紧挨着我,你不要脸皮地坐下来。你说:“今天老娘请客。”
你对着啤酒瓶口,大大地灌了几口酒。他们给你掌声,说你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不让须眉。然后他们开始拼命要东西吃,你迅速和他们打成一片。
你骄傲地看着我,我说:“不错啊,你终于深入敌人内部了。”
那个晚上,除了我,你们都喝醉了。个个醉言醉语,东倒西歪,在小吃店闹事,和隔壁桌的几个混混打架。你脱了靴子去砸他们的脑袋,把袜子扔到我脸上,你要我先替你保管着。
这个时候过来一帮人,为首的那个女人揪住你的头发,呵斥着:“闹什么闹,哪里来的骚货?”
你直勾勾看着她,她渐渐手软,揪头发变成摸头发,她温柔万般地说:“小骚货,你真是个漂亮的好孩子。”
她就是人妖。
人妖早没有了以前呼风唤雨的本事,成了一个很平常的妇人。
她和我约在这家小吃店,把你留下的东西交给我。
我们一起想着你生前的种种,她说:“物是人非啊。”
我没有听清楚,她再说:“这个店和我们初次见面那天几乎一样,而我们———”
她不愿意说下去了,喝着一杯白开水。她不喝酒,怕老公骂;不喝饮料,怕发胖。
她把一个手袋放到我面前,我认得出来,隔了几年,我仍然认得出来那是你喜爱的一只手袋,手工刺绣,绣满凤凰的一只黄色手袋。你穿着那件月白色旗袍的时候,就拎着这手袋,你说那叫复古风格。我戏谑你穿的像个女鬼,简直是“做古”风格。
而今,你真的做古了。
第三部分胭脂非福(2)
我打开它,心里发慌。毕竟这是你的遗物,我也无法断定你会留下些什么。把手伸进去,先摸出一个桃木盒子,里面装着胭脂;再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红色玩偶,是被你叫成“小抛”的天线宝宝。再无他物,这些东西居然是你最留恋的,最想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