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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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操之看着母亲笑眯眯看着自己,心里也想笑,说道:“娘,孩儿学着吹竖笛呢,好歹吹出声音来了。”
陈母李氏道:“这竖笛是你嫂子送给你兄长的,汝兄本不会吹竖笛,还是向幼微学来的,你既喜欢竖笛,这回去丁府,就好好向你嫂子讨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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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八、调戏 字数:2823
四月二十五临近午时,两辆牛车停在了陈家坞堡大门前,下来两个婢女,很熟络地与坞堡外的陈氏佃户打招呼,进门便朝西楼走去。
来福一见,喜道:“小婵、青枝,你们来了,快去见主母吧,都盼着你们呢。”便让曾玉环带小婵和青枝上楼。
小婵、青枝便是丁幼微的两个侍婢,以前随丁幼微嫁到陈家坞,在这里住了六年,对这里的一切都熟悉得很,陈母李氏为人又善良慈和,所以小婵、青枝对西楼陈氏很是依恋,对宗之和润儿更是怜惜。
见到陈母李氏,两个侍婢一起拜倒在地,向主母问安。
陈母李氏吩咐英姑去唤操之他们来,一面询问幼微近况。
陈操之带着宗之和润儿进来了,润儿嘴甜,立即叫道:“你是小婵姐姐,你是青枝姐姐,润儿没有认错吧?”
小婵和青枝满脸笑意,曲腿蹲身拉着润儿和宗之的手,上上下下的看,喜爱之情发自肺腑。
陈母李氏知道她们不能耽搁,回程还有将近四十里路呢,当即吩咐曾玉环准备午餐,款待驾车的两个丁府佃客和小婵、青枝,吃饱后即起程。
小婵初到陈家坞才十二岁,那时陈操之六岁,她经常带着陈操之玩耍,很喜欢这个俊秀儿童,现在陈操之一年一个样,越长大越俊美,去年来时陈操之还没有她个子高,现在一看,比她高一截了。
小婵得知这次陈操之也要跟去,很是欢喜,对陈操之道:“操之小郎君,这样才对嘛,我家娘子常念着你呢,去年你没跟去,我家娘子心里就很不好受,还掉眼泪了。”
魏晋时婢仆称呼主家的女儿要么是娘子、小娘子,要么就是女郎,那时没有小姐这个称呼。
午时三刻。三辆牛车离开了陈家坞向北驶去。其中一辆是来福驾驭地。陈母李氏命来福也去一趟县上。西楼陈氏田地多。佃户不够。来福这次去就是要再雇佣两户佃客。
同时跟去地还有来德。来德不习惯乘车。跟在牛车边步行。
丁府地两个佃客虽然长途赶牛车辛苦。但心情不错。陈母李氏一向不会吝啬。这回又各赏他们两个一人一匹帛。值得五铢钱五百文。
陈操之起先也是步行。一边走一边频频回首。白发苍苍地母亲倚门而望。一定要望不见牛车才作罢。
青枝带着宗之、小婵带着润儿各乘一辆牛车。车轮辘辘。小路弯弯。渐渐地离陈家坞远了。离九曜山远了。
牛车地车厢两侧无窗。上面是细竹编织成地席篷。漆上桐油。不会漏雨。车厢前边有掩、后边有稍。掩和稍都是类似车门一样地隔板。还遮有布帘。小婵就一直撩着车后地布帘笑吟吟看着步行地陈操之。对身边地润儿道:“看你丑叔什么时候喊累?应该很快就要喊了。你丑叔身子虚弱得很。”
润儿道:“丑叔现在可厉害了,每日爬九曜山呢,还有,每餐要吃三大碗麦饭。”
“哦!”午后微斜的阳光耀眼,小婵眯起眼睛盯着头戴细纱小冠、身穿葛布大袖衫的陈操之,陈操之步态从容,毫无气喘的样子,脸色不再象以前那样白里透着青,而是淡淡的红,身形秀拔,气质温雅,眼神变化尤其大,难以形容,总之很迷人。
“操之小郎君,来,到车里来,和我们一起乘车。”小婵唤道。
陈操之道:“坐得下吗,小婵姐姐?我走累了就坐来福的车。”
润儿“格格”直笑:“丑叔也叫小婵姐姐,真好玩!”
小婵皱了皱鼻子道:“你丑叔象你这么大就是我带着他玩的,怎么不叫我姐姐?——快上来,坐得下的,润儿多小的一个人。”一面命佃客停车。
陈操之便上车挨着小婵坐下,小婵抱着润儿,盈盈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陈操之,不言亦不动,过了一会忽然大笑起来,指着陈操之道:“哈哈哈,小郎君脸红了,操之小郎君竟然知道脸红了,哈哈哈。”笑着笑着,还伸手过来拧陈操之的脸颊,这是她以前习惯的动作,小时候的陈操之粉嫩粉嫩的,她最爱拧陈操之的小脸,虽被丁幼微责怪也屡教不改。
车厢里狭窄,陈操之没躲开,就被拧了,好生惭愧,又觉得很亲切,嫂子丁幼微的四个侍婢当中,小婵姐姐对他最好,不过按他前世的年龄,他是二十七岁,二十一岁的小婵只是个小妹妹啊,被她拧脸调戏,实在可笑。
润儿这小机灵起哄道:“丑叔也常扭润儿脸,小婵姐姐帮润儿拧回来。”
小婵只拧了一下就没再拧,因为陈操之那幽邃的眼神让她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不再是小孩子了,已经有成年男子的韵味,她的言行得注意点。
小婵身子娇小,圆圆的脸蛋,眼睛很灵活,虽然不再拧陈操之脸颊,眼睛却不放过陈操之,贴得很近地上下打量,点头道:“操之小郎君真的长大了好多,等下我家娘子看到一定很惊奇,已经两年没见了。”
陈操之便问:“小婵姐姐,嫂子她还好吗?”
小婵脸上的笑意迅即退去,看了润儿一眼,摇头道:“不算太好,娘子她非常思念宗之和润儿,清晨醒来,枕巾都是湿一大块,做梦都在流眼泪。”
这一句话就把润儿惹哭了,小眼泪“吧嗒吧嗒”流下来,口里叫着:“娘亲——”
小婵赶紧抱着哄她:“润儿别哭,娘子若是知道小婵把润儿惹哭了,会责罚小婵的,润儿不想小婵姐姐受责罚,对吧?别哭了。”
润儿努力止住哭声,小泪珠却止不住,那抽抽噎噎的样子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要心酸。
陈操之拉着润儿的小手道:“润儿,娘亲可不喜欢润儿哭哭啼啼哦,娘亲喜欢乖乖的润儿,会背诵《论语》的润儿,会写《宣示表》的润儿——对了,去年润儿去见娘亲,会不会背诵《论语》?”
润儿被转移了注意力,终于止住了悲声,说道:“去年润儿才五岁啊,一句《论语》都不会背——”
陈操之道:“那等下润儿见到娘亲,背诵《论语》给娘亲听,娘亲会不会非常惊奇,非常快活?”
润儿眼睛笑眯起来,脆声道:“一定会!”
陈操之和润儿说话时,小婵背靠车壁静静地看着陈操之,觉得这少年和以前真的很不一样,以前有点讨人喜欢的呆气,现在呢,依然讨人喜欢,可是呆气没有了,有一种小婵说不上来的俊秀飘逸之气。
小婵不禁想:“单论言表风度,当年他兄长陈庆之也似乎不如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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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九、蔡邕笛 字数:2794
牛车不停地向北行驶,把偌大的西湖抛在了身后,大约下午四点钟左右,也就是正申时,三辆牛车和步行的来德一起来到了钱唐江南岸的枫林渡口,钱唐县在江之北岸,陈操之一行要渡江。
这渡口有两条渡船,一大一小,大船长约六丈,可渡车马,小船不过三丈,一次能渡十来个人。
现在,这两条船都在北岸,两岸相隔三、四里,船要过来还要等好一会。
牛车上的人都下来歇息,宗之和润儿刚才都在车上小睡了一会,这时揉着眼睛问:“到了吗,丑叔?”
陈操之笑道:“还早呢,还要坐船。”
宗之和润儿都爱坐船,一年也就这一回,闻言精神大振,一起学着丁府两个佃客那样朝对岸招手:“船来——船来——”
这地方既然叫做枫林渡口,自然是因为枫树很多的缘故,不但枫树多,而且都是根深叶茂的大枫树,高达数丈,三尖两刃刀一般的细柄叶子很容易翻动,一点点微风就摇曳不定,发出“沙沙”的声响,枫树,风树也。
此时初夏,枫叶未红,只有细碎的小花星星点点的红。
岸边还有一株曲柳,树干扭曲成奇怪的“之”字形,横欹的那截树干表皮光滑,想必是经常有等待渡江的人在此倚靠眺望。
眼看渡船一时过不来,陈操之便去来福的牛车里取出那支紫竹箫,背倚曲柳,面朝大江,呜呜吹奏起来。
小婵和青枝都睁大眼睛道:“操之小郎君何时会吹竖笛了?竟还吹得这么好!”
这一段江面水流平缓。因此渡口选在这里。下游不远处临近南岸还有一个小洲。洲上又有池。池中遍生乌菱。深绿色地叶片映着斜阳。竟是一片鲜艳地紫。当地人就称之为紫菱洲。
陈操之想起电视剧《红楼梦》里面有支曲子叫《紫菱洲歌》。王立平作曲地。富有古典韵味。没有特别地高低音。适合洞箫吹奏。他前世旅途中经常吹这支曲子。当下手指伸缩按捺。吹奏起惆怅感伤地《紫菱洲歌》——
江水汩汩奔流。斜阳铺水。金蛇狂舞。一条华丽地乌篷船顺流而下。却在江心横过船头。朝这边渡口划来。离岸五丈用长篙泊住。就停在那里。船头伫立着两个人。一人头戴缣巾。身穿白绢单襦。年约三十左右。眉清目细。风神俊朗。身左一人五十来岁。个子略矮。梳角髻。颊边肉圆。凤目斜挑。大袖飘飘。也是极具风度。二人都在默默看着江岸那斜倚曲柳地美少年。侧耳倾听少年吹奏出地竖笛声。沉浸其中。
这时。陈操之一曲已终。正要将箫收入布囊。却听船上那个年约三十地士人扬声道:“且稍待。我有一支柯亭笛相赠。”
乌篷船停靠到渡口。那士人也不下船。就在船头递下一个细长青布囊。问:“曲子何名?”
若按当时礼仪。这士人是有些突兀无礼地。但他地言谈风度却丝毫不让人感到唐突。只觉其毫不做作。洒脱自然。这就是魏晋风度吗?
陈操之接过布囊,也不道谢,答道:“曲名《忆故人》。”然后缓缓抽出囊中长箫,入手沉甸甸,比一般竹箫重,箫身呈青绿色,纹理细密顺直,似乎是刚斫下的竹子制成的,尚有绿竹清气,曲指在箫身一叩,音色硿硿然。
“可知柯亭笛之来历?”发问的是那个五十来岁、梳角髻的老士人。
陈操之道:“焦尾琴、柯亭笛,蔡中郎雅事,如何不知?”
身材微胖的老士人与那赠笛的士人相视呵呵而笑。
陈操之道:“既蒙赠笛,请以一曲为报。”说罢,就用这支柯亭竹制成的洞箫试了试音,吹奏起来,曲调回旋往复,似深情、似伤感,有悠悠不尽、深可玩味的意境。
深情和感伤是魏晋人的一种普遍心绪,这是一种生命觉醒的感伤,是对亲情、友情转瞬即逝的感伤,陈操之吹奏的这支曲子可谓直入晋人心灵。
一曲奏罢,船头两个士人怅怅不语,良久,那赠笛士人道:“此曲更妙,敢问曲名?”
陈操之道:“《红豆曲》。”
士人又问:“何人所制?”
陈操之微笑道:“足下食鸡蛋,觉其味美,难道还追问是哪只鸡所生的吗?”
士人大笑,即命舟子解缆而去。
乌篷船顺水,转眼就离渡口数十丈,赠笛士人回望岸边的美少年,对那个老士人感慨道:“此子风仪谈吐,只有当年的王逸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