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禅宫本武藏上册-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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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拿酒来。”
有人摆架子说道。
酒一拿来———
“上菜!”
又有人喊道。
菜上来了,有个精于此道、地位跟藤次相当的、名叫植田良平的人故意怒斥道:
“还不快点叫娘儿们出来!”
“啊哈哈哈!”
“哇哈哈哈!”
“要叫娘儿们出来,太好了!植田老要发威喽!快叫娘儿们!”
大伙儿学他的口气。
“谁说我老了?”
良平老握着酒杯,斜眼瞪着那群年轻小伙子。
“没错,虽然我在吉冈门是老前辈了,但鬓毛还是这么黑喔!”
“跟斋藤实盛一样,是染的吧!”
“是哪个家伙?说话也不看场合。到这里来,罚一杯!”
“走过去太麻烦了,把酒杯丢过来!”
“丢去喽!”
酒杯飞过去。
“还给你喽!”
又飞回来。
“来呀!谁来跳舞?”
藤次说道。
清十郎也有点飘飘然。
“植田,你越来越年轻了。”
“心领了。你说我年轻,那我不得不跳舞了。”
大家以为他到走廊去,没想到他拿了侍女红色的围裙,绑在头上,还插上梅花,扛着扫把。
“嘿哟,各位,我要跳舞。藤次,你替我唱歌吧!”
“好好,大家一起唱吧!”
有人用筷子敲盘子,有人用火钳敲火盆。
竹篱笆 竹篱笆
越过竹篱笆
雪白的长袖子
露了一下
长袖子 雪白的长袖子
露了一下
大家拍手叫好。妓女们也敲敲打打接着唱:
昨日之人
今日已不见踪影
今日之人
明日即无影无踪
我们没有明日
把握今日谈恋情
在另一个角落,有人拿着一个巨大的盛酒器:
“你不喝吗?这等好酒。”
“谢了!”
“这哪算武士?”
“什么?好,我喝,你也得喝喔!”
“没问题。”
大伙儿牛饮似地比赛喝酒,大口大口猛灌,直到喝不下的酒从嘴角流了出来。
最后,有人终于忍不住开始呕吐;也有人眯着眼,盯着喝酒的同伴;还有人平时就已骄傲自大,这会儿更气焰嚣张地说:
“除了咱们京八流的吉冈老师之外,天下还有谁懂剑?如果有,在下想先睹为快呢!……哈、哈、哈!”
有个男人坐在清十郎旁边,一样喝得烂醉如泥,嗝打个不停,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家伙,看小师父在这里才故意拍马屁。天下的剑道,不只是京八流!还有,吉冈一门也不是第一的。你看,光是京都这一地,黑谷就有从越前净教寺村出来的富田势源一门;北野有小笠原源信斋;白河则住着未收弟子的伊藤弥五郎一刀斋。”
宫本武藏 水之卷(3)
“那又怎么样?”
“所以妄自尊大是行不通的。”
“这家伙……”
被泼冷水的男人,站了起来:
“哼!你给我出来!”
“我吗?”
“你身为吉冈老师的门下,竟然看不起吉冈拳法流?”
“我没有看不起。先师在世时,身为室町将军老师,任职于兵法所,被世人誉为天下第一,但现在已不是那个时代了。志于武道的人士风起云涌。不只京都,江户、常陆、越前、近畿、中国,连九州边境都出现不少名人高手。我的意思是说,不能因为吉冈门的拳法老师很有名,就自我陶醉,认为现今的小师父及其弟子都是天下第一,这种想法是错误的。难道不是吗?”
“不行!自己是兵法家,却畏惧他人,真是个胆怯的小子。”
“不是畏惧,我是要告诫你,不要太骄傲。”
“告诫?……你有什么能力可以告诫别人?”
说完,挺出胸膛。
对方一掌打在杯盘上。
“跟我铆上啦?”
“铆上了,又怎么样?”
祇园和植田两人急忙劝架:
“别冲动嘛!”
又替双方打圆场。
“好了,好了。”
“知道啦!我了解你的心情。”
两人极力当和事佬,劝他们继续喝酒。但是一个怒吼得更大声,另一个则攀着植田的脖子,说道:
“我真的是为吉冈一门着想,才直言不讳。如果大家都像那马屁精一样,先师的拳法老师之名,也会荒废掉的……会荒废掉啊……”
说完,他呜呜地哭了起来。
妓女们见状想逃开,不想慌乱中踢翻了鼓及酒瓶。
“你们这些娘儿们!臭娘儿们!”
那人骂着,想到别的房间去,没想到走到走廊便体力不继,用两手撑着,脸色苍白,朋友连忙为他拍背。
清十郎没醉。
藤次很会察颜观色。
“小师父,您一定感到很没趣吧?”
他轻声问道。
“这些家伙,这样才高兴吗?”
“的确很扫兴。”
“酒喝得真无聊。”
“小师父,换一家比较安静的地方,怎么样?我陪您去。”
这一来,清十郎像得救一样,马上接受藤次的提议。
“我想去昨夜那一家。”
“艾草屋吗?”
“是的。”
“那里的确很有茶屋的气氛。我早就知道小师父喜欢那家艾草屋,没想这些猪头猪脑也跟了过来,碍手碍脚的,所以才故意找这家便宜茶馆。”
“藤次,我们偷偷走吧!其他的交给植田去处理。”
“您假装上厕所。我随后就来。”
“我在门外等。”
清十郎摆脱这些同伴,巧妙地溜了出去。
2
一个半老徐娘,正披散着刚洗完的头发,踮着白皙的脚跟,努力将被风吹熄的灯笼重新挂回原处。那举得高高的白皙手臂,映着灯影和黑发,摇曳生姿。二月凉爽的晚风,透着梅花的香味。
“阿甲,我帮你挂吧!”
不知是谁突然从后面出声道。
“哎呀!小师父。”
“你等一等!”
来到身旁的不是小师父清十郎,而是弟子祇园藤次。
“这样挂可以吗?”
“劳驾您了!”
藤次看看写着“艾草屋”这三个字的灯笼,觉得不正,又重新挂了一次。有些男人,在家里从来不做事的,到了花街,却有令人意想不到的亲切和勤劳。自己开窗子,拿坐垫,非常勤快。
“还是这里悠闲。”
清十郎一坐下就这么说。
“安静多了!”
“我来开门吧!”
藤次又开始动手做事了。
狭窄的走廊围着栏杆。栏杆底下,高濑川的流水潺潺流过。从三条的小桥往南走,分别是瑞泉院的大庭院,接下来是昏暗的寺街,然后是茅原。世人仍然清楚地记得,关白秀次及其妻妾孩子们被砍头后葬身的恶逆冢,就在这附近。
“女人们不快点来,就显得太冷清喽……今夜好像没别的客人嘛!阿甲这娘儿们在做什么?连茶都还没上。”
藤次的个性急躁,大概是催阿甲泡茶,径自走到通往内屋的细廊。
“哎呀!”
迎面碰上一位少女,正端着泥金画的茶盘,衣袖上系着铃铛。
“噢!是朱实呀!”
“别把茶打翻了!”
“茶没关系啦!你喜欢的清十郎先生来了,为何不早点出来?”
“哎!真的打翻了!快去拿抹布来,都是你弄翻的。”
“阿甲呢?”
“在化妆。”
“什么?这么晚才化妆?”
“白天太忙了嘛!”
“白天?———白天谁来了?”
“谁来了跟你有什么关系?让开!”
朱实进入房间。
宫本武藏 水之卷(4)
“欢迎大驾光临。”
清十郎正在眺望一旁的景色,没注意到她进来。
“啊……是你呀?谢谢你昨晚的招待。”
他有点腼腆。
朱实从架子上拿下一支陶制的烟管,放到一个类似香盒的容器上。
“老师您抽烟吗?”
“烟?最近不是禁烟吗?”
“但是,大家都偷偷地抽啊!”
“好吧!我抽抽看。”
“我帮您点烟。”
朱实从镶着螺钿的华丽小箱子里拿出烟草,用白皙的手指把它塞进陶制烟管的口里。
“请用。”
她把烟嘴递到清十郎面前。
他抽烟的动作显得十分生疏。
“好辣!”
“呵呵呵!”
“藤次到哪里去了?”
“在娘的房间吧!”
“那家伙一定喜欢阿甲。藤次经常瞒着我来这里,是不是?”
“我说得没错吧?”
“您真讨厌。呵呵呵!”
“有什么好笑?你娘对藤次也有点意思吧?”
“那种事我不知道。”
“没错吧!一定是这样……这不刚好吗?两对恋人,藤次和阿甲,我和你。”
清十郎脸上的表情还是正经八百,自己的手却已经盖上了朱实的手。
“讨厌!”
朱实用力推开他的手。
被这么一推,清十郎更加欲火中烧。朱实正要起身,清十郎却顺手紧抱她娇小的身躯。
“要去哪里?”
“不要,不要……放开手!”
“嘿!陪我嘛!”
“拿酒……我要去拿酒来。”
“不拿酒也没关系。”
“娘会骂我的。”
“阿甲呀!正在跟藤次谈心呢!”
他的脸紧贴着朱实埋在衣领下的脸颊,这使得她双颊火热,死命地转向一旁:
“来人呀!娘!娘!”
朱实真的大叫了起来。
清十郎才一松手,朱实拽着袖口的铃铛,像小鸟般逃到后面去了。她的哭声杂和着里屋一角的笑声。
“啐……”
清十郎有些尴尬,有些寂寞,又有点苦涩,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我要回去了!”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走到走廊。带着一脸不悦,正要走出去。
“咦?清老师!”
阿甲见状,急忙抱住他。现在她已梳好头,化好妆了。
阿甲抱着他,并大声地喊藤次。
“别这样!别这样!”
好不容易让他坐回原来的位子。阿甲立刻为他倒了一杯酒,安抚他的情绪。藤次则把朱实拉了出来。
朱实看到清十郎面色凝重,轻笑一声,低下了头。
“快替清老师倒酒!”
“是。”
朱实端起酒壶。
“她就是这副德行。为什么我这女儿老是像个小孩呢?”
“这样才好呀!像含苞的樱花。”
藤次也在旁坐下。
“可是,她已经二十一岁了呀!”
“二十一吗?看不出有二十一了。她长得这么娇小———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
朱实像小鱼一般,表情活泼地说道:
“真的吗?藤次先生。好高兴!真希望能一直十六岁。因为我十六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美好的事。”
“什么事?”
“不能告诉任何人……就在十六岁的时候。”
她抱着胸。
“我那时在哪里,你们知道吗?关原之战那年———”
阿甲突然拉下脸,说道:
“别叽叽喳喳的,尽说些无聊话。去拿三弦琴来!”
朱实嘟着嘴,站起身来。随后弹的三弦琴,与其说是满足客人的娱乐需要,不如说是沉醉在自己的回忆里:
太美了 今宵
要是阴天的话就让云遮住吧
遮住那泪眼相对的明月
“藤次先生,您知道这首歌吗?”
“知道!再来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