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浦旧事-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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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连天漫地一片浓黑,云层仍然很厚,雨却已经渐渐小了,落在树木枝叶上簌簌轻响。 黑暗里涌起两团雪亮的汽车灯柱,由近至远扫过来,花园中的树影像阴森森的哨兵般,在铅 黑色的夜空里依次滑过。 云昊坐在客厅的沙发里默默吸烟,也不知道在黑暗里坐了多久,烟灰缸里已经搁满了烟头。
听见陆豫岷在厅前下了车,咣咣地走进来,伸手揿亮落地灯,轻咳一声问道:“怎么样?” 陆豫岷半个身子都是湿的,忧心忡忡地摇摇头道:“还不好说。医生说他恐怕伤心过度,又在 大雨里淋得太久,目前仍然神志不清。还好女佣发现得早,若再耽误一会……”见云昊脸色 阴沉,便住口不说,叹口气问道,“少爷,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云昊面无表情,半天淡然一笑:“有什么好打算的?不过是被雨淋一淋,有什么了不起?我瞧 着他也顶多伤心两天也就过去了。”嘴角满是讥诮之色,眉峰微挑道,“世间的男人,没有不 薄幸的。现在云濛如花似玉,他舍不得丢开手,才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我还是那句话, 让云濛无名无分、忍气吞声地跟着他,那是妄想。” 他烦躁地将烟头摁灭,站起身道:“我已经给祥云珠宝行打过电话了,让技师连夜做枚一模一 样的戒指,把今晚的事掩过去。”仰脸嗤笑道,“她在乡下长大,能见过什么世面?明儿多约 会几位沪上有名的公子,慢慢接触多了,眼界一开,自然就能转过心思。”
梦境里似有甜香浮动,强烈地刺激着身心,香气愈来愈浓,却不像是茉莉的味道。雪樱被这 浓香扰得心神不定,慢慢睁眼一看,惊呼一声坐起身来,只见床头柜上、沙发矮几上摆着大 捧的玫瑰花,香气正从这两处散出,绵绵不绝。 门外的女佣听到她醒了,忙走进来服侍。见雪樱拿过一件淡黄束纱的上衣要穿,摇头笑道: “小姐,少爷走的时候嘱咐过,今日王公子会登门拜访,您还是另换一件衣服吧。”雪樱犹未 听清,莫名其妙地问道:“什么王公子?” 女佣正拉开窗帘,白昼的日光射进屋来,屋里豁然明亮。玫瑰花在金色的阳光里婷婷而立, 花瓣上犹带着清晨的露珠,似打过蜜腊般熠熠生辉。见她懵然不知,女佣扭头笑道:“就是沪 上有名的王夏臻啊,是花旗银行经理的大公子,刚从欧洲留学回来。人很机智的,连少爷都 赞叹,说他口才好。”指指矮几上的玫瑰花道,“这些花儿就是王家一早送过来的。” 雪樱哦了一声,拿起柜上的小钟看了看,见指针已走到十一点了,忙下地穿鞋,抬头笑道: “竟然睡到这么晚。你快去门口叫辆黄包车,我要去闸北。” 女佣摇头道:“少爷特意嘱咐过,今日请小姐好好在家休息,不能出门。”见她缓缓皱眉,现 出恼怒的神色,忙道,“小姐若一定有急事要出去,不如给少爷拨个电话罢。只要他同意,我 立刻去叫车。”
电话极快地便接通了,云昊仿佛正在钱庄的大厅里,听筒那头一片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他的 语气极是和蔼:“好云濛,早晨陆经理往纱厂打过电话,祖荫他还是没回来。我又特意问了公 路局,从青浦到上海的路已经被雨水冲断了,要七八天才能修好。”略顿了顿笑道;“哥怕你 一人在家着急,又闷得慌,特意请了王公子去陪你说说话。你若不爱搭理他,把他赶走就是 了,不必有什么顾虑。” 她本来心中稍有疑惑,被他一说,反而十分感动,低声笑道:“谢谢哥哥。其实不用麻烦王公
子,我自己画画也可以解闷的。祖荫他……他知道家里的电话号码吗?” 云昊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半晌笑道:“陆经理已经跟纱厂的门房说过号码了。尽管放心,哥 都已经替你安排得妥妥当当,你乖乖地听话就是了。”旁边有人过来请示事情,他转开头嗯嗯 两声,仿佛很繁忙的样子。 雪樱便道:“那么哥你先忙吧。”慢慢地挂上电话,默默地想了想,取了画夹往花园里来。
与昨日的乌云密布相比,今日天气十分晴朗。花园里满庭草木经了昨夜的雨水,枝叶沉甸甸 地往下弯折。两只鸟儿落在李子树上啾啾鸣叫,留下滴溜溜的一串清响,又无忧无虑地飞去。 佣人们正在花园里布置灯彩,只听这边说“要一只红色的小灯泡”,那边说“椅子要摆在花荫 里”,十分繁忙。她只觉得感动,索性抱着画夹,替佣人们一一画速写。不知画了多久终于完 工,满意地叹口气,眉开眼笑地站起身来,却见女佣立在一边,眉目焦急,奇道:“怎么了?” 女佣恭敬地道:“王公子在客厅等了半日了。” 她哎哟一声,忙收起画夹往厅里走,笑道:“你怎么不早点叫我?” 女佣委屈地说了句“我叫过好几遍”,见她已快走到厅里了,忙急步跟上,摇头叹息道:“这 么专心,难道画画能顶饥顶饱不成?”
雪樱匆匆地走到厅里,果然见一人在沙发前来回踱步,显见得十分焦躁。她心下极是抱歉, 微笑道:“王公子,劳您久等。” 那人转过身时本来薄有怒色,见到她却突然像是呆了一呆,瞬时脸上笑容满布,深深地鞠个 躬,伸过手来微笑道:“不妨事,能等候这样玫瑰花般的美人,是王某的荣幸。” 他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只在她脸上打转,她心下已有几分不喜,却想着云昊特意请来的客人, 不可拂了面子,便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与他握握手,笑道:“听说王公子刚从欧洲回来,可 有什么体会吗?” 这一句话简直像戳开了他的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开始叙说在欧洲的情形,见她眉目专注,愈 发议论风生。从英国的君主立宪制谈起,直到法国巴黎的凯旋门,足足将欧洲大陆转个圈儿, 忽然看到她身边的画夹,话锋一转,又提到卢佛宫里达文齐的《蒙那丽莎》。 她开始尚忍着性子听,可他口若悬河地没完没了,声音在耳边嗡嗡回响,只催得倦意一阵阵 涌上。听他又转而侃侃谈论西洋画的历史渊源,大有发长篇大论之势,终于忍无可忍地道: “王公子,能不能请你别说话了?”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脸腾地就红了。 王夏臻张着嘴愣住当地,半晌终于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将沙发扶手狠狠一拍,遽然起立。 她双目微动,看到手边画夹时已有了主意,亦随着他站起,盈盈笑道:“王公子,请不要误会。 我是想替你画幅速写,开始绘画时的位置轮廓非常重要,请你……不要说话也不要动。”
第二十四章 错也无因无果错
大厅里的西洋式落地钟咣咣地敲了六下,日光斜斜地从玻璃窗照进来,满厅摆设似被夕阳温 柔抚弄,泛着淡淡的蔷薇色。王夏臻几乎呆坐了近三个小时,不能说话亦不能动弹,早急得 虚火上升,咳嗽提示好几次,雪樱只装作懵然不知,兀自埋头画画。 云昊从钱庄回来,进门便见王公子在沙发上端坐,雪樱端着画夹照他速写,两人静悄悄地不 说话,沐浴在夕阳的微光里,如雕塑般和谐。他心里十分欢喜,悄悄地走到她身后一看,却 缓缓地皱起眉头,伸手按住画笔道:“云濛,把画夹收起来吧。” 王夏臻如蒙大赦,深深地松口气,见她咬唇微笑,速速收起画纸,模样说不出的灵动可爱, 心思微动,站起身拦着笑道:“云濛小姐对着我画了整整一下午,想必作品极好,能否让我收 藏留念?” 云昊脸色尴尬,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咳道:“舍妹学艺不精,还是不要贻笑大方了。”她 低头偷笑,正要缓步走开,云昊却扬声叫女佣道,“立刻带小姐去换衣服。穿着这样的衣服就 敢见客人,一点礼数都没有。”他的声音又冷又硬,竟是十分恼怒。见她一脸理直气壮的神色, 更是生气,将脚一跺,斥道,“还不快去?” 他语气阴沉,连王夏臻亦觉察出异样,诧异地皱起眉头。云昊吁了口气,向他略略点头,微 笑道:“请王公子稍待,我去去就来。”不由分说地拉起雪樱就走。一直到三楼的楼梯转角处, 才松了她的手,转身狠狠地道,“你也太不懂事了,让王公子呆坐一下午就算了,怎么还对着 他画……别人的像?还好我赶回来得及时,若被他看到,你打算怎么收场?” 转角处只开了一盏小小的顶灯,灯光昏黄,照得他满脸寒霜,如天神般凛凛。她亦是满心委 屈,扭头嘟嘴道:“他那么聒噪,又盯着我滴溜溜乱看,我都快被烦死了。又不好意思赶他走, 只好说给他画画,好让他闭上嘴。” 云昊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冷冷地说:“我指的不是这个,你别打岔。若我不回来,你打算怎么 收场,嗯?” 她也固执起来,将脸一扬道:“他要看就给他看罢,又不是见不得人。哼,还说我学艺不精, 贻笑大方,改天你见了祖荫,就知道我画得有多像了。”云昊狠狠地看着她,她亦无畏地与他 对视,忽然扑哧笑了,摇着他的胳膊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他若坚持要看, 我一分钟就能画一幅,保证活灵活现。” 云昊忍不住也笑了,摇头道:“罢了,你嫌他聒噪,明儿换个不爱说话……”忽然警惕地闭上 嘴,摸摸她的头道,“你去换件漂亮衣服,我在饭厅等你。一会儿吃饭时,跟王公子多说几句 话敷衍敷衍;嗯?”
吃饭时王夏臻却一反常态地沉默,闷头不响地将羊排切碎,刀叉只与瓷盘轻轻相碰,极是小 心翼翼。见云昊瞪了她好几次,雪樱才抬头笑道:“王公子,谢谢你送我玫瑰花儿。”云昊心 里一喜,如释重负,拿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勺汤,刚送到口边,却又听她笑盈盈地说:“其实我
家花园里也种着玫瑰花,何必多此一举。” 咣当一声,却是王夏臻手里握的银叉落在桌上,满脸难以置信的惊讶之色。云昊简直被气得 发昏,重重地放下勺子,正要发作,见她面上微含笑意,一对凤目如黑夜的星星般清亮,不 知怎的便心软了,叹了口气道:“舍妹过去埋没民间,经历坎坷,难免言语莽撞,请王公子不 要见怪。”心思微动,想起今日拟好的启事,话题一转道,“王公子家学渊源,替我看看这篇 文章罢。”从怀中掏出两页纸递过去。
他在腹中酝酿了好几日,郑重其事地写了篇四六体的骈文,殊为不易。王夏臻粗粗看过一遍, 赞不绝口,又指着其中几行叹道:“恨无羽翼,高飞相追。长吟短叹,泪下沾衣。别虽一绪, 竟似永诀之情。天意人事,回首悲怆伤心。这几句情真意切,临摹当年一段分离往事,感人 肺腑,使人读之潸然泪下。” 云昊微微一笑,感慨道:“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明月白露,光阴往来。柳暗花明,浮云无心 出岫。峰回路转,蓬山咫尺可达。不瞒王公子,写这几句的时候,我倒当真潸然泪下,只觉 得做梦一般,就把妹妹找回来了,自然视之如珍宝。所以她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王公 子多多包涵。”看着雪樱以目示意。 王夏臻连声不敢当,见她转脸朝他歉意一笑,微笑间清秀绝伦,满腔怒火霎时化为冰雪,重 新拿起叉子笑道:“像云濛小姐这般出色的妙人儿,宁可被她日日冒犯。我有两张跑马场的票 子,不知云濛小姐明日能否赏脸,一起前往观看?” 雪樱刚刚被云昊目光所逼,勉为其难地朝他笑笑,谁知他竟毫不知足地继续邀约,心里大为 不乐,皱眉道:“明天要上课,再说我也不是小姐,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