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浦旧事-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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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濛,都怪哥哥不好,没早点把你找回来,让你受了这么多的 苦。” 他的语气阴沉激烈,似寓藏着无边无际的苦楚和爱意。他的怀抱温暖踏实,这是世上与她惟 一血脉相连的亲人啊。人世是这样的可喜,她曾经失去那么多,上天却又连续不断地赐给她 更好的东西。她忽然感动得热泪盈眶,将头靠在他的胸脯上,泪水汩汩如泉水奔涌,哽咽道: “哥哥,原来你真的是我的哥哥。” 云昊被她叫得浑身一震,竟是僵住了,满腔怒火稍熄,半晌朗朗笑道:“这下好了,以后有哥 在,看谁还敢算计你。”拉起她的手往三楼走,笑道,“今晚你住顶层,又安静又看得远,我 先带你上去。若是不喜欢屋里的装饰,尽管吩咐下人,让他们立刻重新收拾。” 雪樱一愣,摇头道:“明天还要上课,我还是回学校住吧。” 云昊哪里还肯放她走,紧紧握着她的手微笑道:“明早让汽车夫开车送你去,你尽管放心。以 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不要拘束。” 她见他兴致极高,也不忍心拒绝,点了点头,静静地随他到顶层去。
顶层的屋子十分宽大,进门便是一间小巧玲珑的前厅,放着梳妆台和丝绒沙发。隔壁是阔朗 的卧室,与浴室相连。淡紫色织花窗帘里挂着一层白累丝纱幕,色彩柔和,床褥亦随着窗帘, 用了一种润泽的粉紫,和睦温馨,如梦如幻。 她呵地叹了一口气,嫣然微笑,轻声道:“真漂亮,谢谢……哥哥。” 原来云昊昨晚送她回学校后,只是心绪不宁,回家便命佣人将顶层的屋子打理干净,先换上 簇新的窗帘被褥。他正检视完衣柜,顺手将柜门合上,见她喜欢,扭头笑道:“过两日我带你 去永安商场买衣服。八月二十日宅里预备举办宴会,到时候上海滩的头面人物都会到场,你 那时可再也不能穿这么朴素了。” 雪樱皱眉道:“我最不爱这些宴会,祖荫他若有应酬,从不会勉强我去。你自己参加罢,别让 我来。” 云昊已走到门边,旋动把手欲出去,听她如是说,缓缓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目光突然深邃 阴沉,冷着脸说:“我已经吩咐陆经理印制喜帖,二十日举办宴会,庆祝齐家终于寻回三小姐, 你就是当日主角,怎能不来?” 也不待雪樱回答,他竟然哐当关上门,蹬蹬地下楼走了。
云昊听她提到祖荫时口气亲昵,委实恼怒,当着她的面却不好发作,甩门而出,进书房坐下 后仍是呼呼喘气。陆豫岷见他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说:“二少爷,已经按照你的吩咐,让三 德婶立刻从陈家湾搬走,迁到远处。想必以后不会有人得知小姐……曾在那里长大。”云昊脸 色稍霁,冷笑道:“真是胆大无畏,竟然敢跟人私奔。” 他越想越气,一拍桌子霍然站起,咬牙道:“陈祖荫未免欺人太甚,既然诱她私奔,却又不敢 给她身份,不妻不妾,妄想金屋藏娇吗?” 陆豫岷轻声劝道:“二少爷,虽在名分上有亏,论起来他待小姐的心肠,倒也无可挑剔。否则 小姐也不会到上海来,更不能与你相认了。他若肯离婚,此事就这么算了吧。” 这话却像火上浇油般,云昊脸上立刻显出极度憎恨的神色,勃然大怒:“他不敢给云濛名分, 再好不过。我也不认他这个妹夫。”一拳下去,桌上的玻璃杯咣当被砸得粉碎,一字一顿地说, “我齐云昊今日在上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什么样的妹夫找不到?让我去求他离婚,再 将云濛扶正?我丢不起这个人。哼,念在他对云濛尚算有良心,我如今也不追究他,就当是 个陌路人罢了。”语气稍缓,双眼直直地望着墙上的条幅,半晌轻声道,“此事先不必告诉云 濛,等我安排妥当,再替她重新寻一门亲事。” 陆豫岷叹了口气,不敢再劝,换个话题道:“那就定在二十日举办宴会?在报纸上刊发的启事, 我明日让书记员起草一份,再给少爷过目。” 云昊将手一摆,嘴角浮上笑容,缓声道:“不必他们起草,这次我亲自写。你找印刷厂好好设 计几个喜帖的样式,再将庭院花园精心装饰。只要好看,不用考虑费钱多少。这次是云濛的 喜事,请的又是沪上名流,要让大家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日子一忙碌,就如飞箭似地过去了,眨眼已是八月十五。云昊孤零零地过了好多中秋节,今 年终于阖家团圆,欢欣自不必提。他在钱庄看了半天报表,看时钟差不多走到五点了,便去 接雪樱。见她坐在车里便不停地打呵欠,皱眉问道:“昨天又熬夜画画了?跟你说过多少次, 你学西画就图个高兴,还打算将来把它当成吃饭手艺不成?” 雪樱摇头笑道:“昨天倒没熬夜。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是觉得乏。可能是家里的床太软太 舒服了,整天也睡不够。” 云昊哈哈大笑,听她说到家时神色自然,心里极是欢喜,抚着她的肩道:“上次去永安商场时, 你不肯挑衣服,我就让人在洋行里替你定了件礼服,正好顺路取回来,再去珠宝行配几样首 饰。二十号还替你安排了跳舞会,这几天华尔兹学得怎么样了?”见雪樱微笑点头,欣慰地 摸摸她的头发笑道,“那我明天可要抽时间检查。” 她忽然脸微微一红,低头笑道:“哥,明天我要去益群纺纱厂等着祖荫。他走的时候,说好十 六号傍晚就回来。”他的手忽然就在她肩膀上僵住了,停了停才说:“明天的事情明天再安排。 咱们先去洋行取衣服。你喜欢什么样的珠宝?翡翠还是钻石?” 雪樱笑着摇手道:“罢罢罢,可不敢跟你并肩逛街去了。那些报纸记者简直是……捕风捉影的 行家。”这几日云昊一直接送她上下学,与她同出同进,早已引起轰动。以前从来没见过他竟 有这般长性儿的时候,报纸上天天登着他与雪樱的照片,并胡乱加以揣测。 偏偏云昊非要等到二十日一鸣惊人,对此事并不解释,任人误解。若被人追问,便顺势宣传 钱庄的新政策。因此不用花一分钱广告费,“启铭启铭,存款随性”的宣传词在沪上已妇孺皆 知。
车已开到洋行门口,他刚扶着她下来,迎面便白光一闪,又有记者冲上来拍照。他突然起了 顽心,照着她的脸颊上便重重亲下。那记者欣喜若狂,白光嚓嚓连闪,一边笑道:“齐公子是 否好事将成了?” 雪樱皱眉摇头,云昊却将她肩膀紧紧一搂,朗声笑道:“今天中秋节,给你个头条罢。好事快 成了,你们再耐心等待几日。”她也不好说什么,微笑着扭头去看橱窗中的陈列。 洋行的五彩广告牌闪闪亮起,橱窗里的衣服都是绸缎制成的,衣袂微动,如有爱人的手轻轻 抚摸,光影在滑滑的衣褶间闪耀,似月光般晶莹。店里开着留声机,歌声靡靡到了极点,依 稀唱的是“月光恋爱着海洋,海洋恋爱着月光,啊,这蜜也似的夜晚……教我如何不想他?” 今天十五,明天就是十六,她伸手摸摸贴身收藏的钻戒,让它硬硬地硌在心上,莞然微笑。
第二十二章 隔世看取情刹那
饶是祖荫清晨动身很早,到上海时也将近六点了。恐怕雪樱久等,一路不敢停歇,紧赶慢赶, 到纱厂时正赶上工人三三两两地下班。他历来十分随和,与工人们微笑致意,却见他们脸色 都非常奇怪,一个个低着头往外溜。 多日不见,有生疏之感倒也很正常,他并没有在意,随口问门房道:“雪樱来了没有?” 门房脸色也变得非常奇怪,扭头便欲回屋,恐怕失礼,又欠身道:“还没来。” 他觉得有点不对劲,眉头一皱,停下脚步问道:“你怎么这般愁眉苦脸?家里有事吗?”门房 却只管摇头,再也不肯吱声。
进宝一马当先,冲到里间办公室去开门。门开了一缝,却再也推不动了,像被卡住后搅着什 么东西,嗤嗤作响。伸手进去揿亮电灯,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铺了许多报纸,从门缝里塞进 来,将门槛遮蔽得严严实实。他咦了一声便蹲下身去,动作极快,嗖嗖地将报纸归拢成一叠, 站起身笑道:“怪道不能开门,谁把报纸放在这里了?”眼神往下一溜,只觉脑中“轰”地如 有火药爆炸,手一抖,怀中的报纸又呼啦啦散了满地。心里一紧,不假思索地扑去将电灯按 灭。
许是快下雨了,从窗里透进来的天色几乎像一种晦暗的铅黑,屋里什么也看不见。他略松了 口气,胸中像揣着一面小鼓,咚咚急响。正欲悄悄俯身下去捡拾,室内却灯光大亮。 祖荫推门进来,只见进宝脸色惨白,神情凄惶,皱眉笑道:“天这么黑,干嘛不开灯?咦,你 又毛手毛脚地把文件夹打翻了?” 门外嗖嗖地吹进冷风,一地乱纸似风中的残蕊般微微颤抖,又宛如宁静的水面被石块激起道 道波痕。他忽然息声沉默,像雕塑般静静地站了半晌,平心静气地道:“你出去。” 进宝刚张嘴说了句“少爷”,他已一拳砸在门上,怒道:“让你出去,听见没有?” 进宝不敢再辩,悄悄地行个礼退出去。门在身后重重合上,砰然一声巨响,他吓得打个寒战, 扑上去喊道:“少爷,少爷,你莫着急,报纸上登的可能是假的……” 屋里静得如同太古洪荒,一点回音都没有。
报纸一张张从指间翻过,每一页都像刀子般,将心刻得鲜血淋漓。从八月初九到八月十五, 几乎每张报纸的头版上都是雪樱和一个年轻男子的照片。 在饭店吃饭时,他坐在她身边,亲密地夹菜…… 从商场出来时,他臂上挽着她的外套,伸手搂着她的肩膀…… 在学校门口,她伸手扶着那男子的手,浅笑着坐上小汽车…… 再细看下面配的文字,一个个的字如钉子般,灼灼地扎到眼睛里。“齐二少别恋清纯女学生”、 “西画募捐奇缘”,而今日报纸的头条,赫然是“齐二少亲口宣布好事将成”,配的照片里正 是她与那男子并肩盈盈而立,莞尔微笑。另外一张特意加过红框,是……他俯身深深吻在她
的脸上,而她眉间虽略有错愕之色,却并不闪躲。
雪樱坐在课堂里只是心绪不宁,早不知道神思飞到哪里去了。丁香偷笑着拉拉她的袖子,悄 声道:“你们真的好事将成了吗?”指指窗户,只见云昊正站在教室外等候。他眉目俊秀,英 气逼人,此刻闲闲地将手插在裤兜里,亦是一身风度翩翩。往来的不论男女,走过他身边时, 都忍不住回头相看。 下课铃恰巧叮叮敲响,雪樱忙把桌上东西收到书包里,听丁香口气揶揄,啐了一口道:“瞎说 什么呢?”想到云昊嘱咐她要保守秘密,笑了笑道,“过几天你就知道了。”提起书包匆匆出 门,走到他身边低声笑道,“怎么今日特意到教室门口等?难道还怕我飞了?” 云昊将眼一眯道:“你说得对,就是怕你像小鸟儿般飞走了。我可不想再找一次。”语气极是 感慨。 她心里感动,垂目道:“今天要去闸北的纺织厂,不用你接的。我叫个黄包车过去就是了。” 云昊却紧紧地拉住她的手笑道:“昨日试礼服时不合适,今儿洋行改好后重新送过来了,裁缝 师傅在家里候了一下午,总不能巴巴地让人家白等着吧?你先跟我回去,万一还有不称身的 地方,好让他们赶紧修改。” 他声音中似涂了蜜,又是宠爱又是哀求,更不肯松手,柔声道:“你放心,一会让汽车夫开车 送你去闸北就是了。” 车今日却开得极慢,到爱默虞献路几乎用了大半个小时。制衣师傅和女佣都在门前等候,一 见雪樱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