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着] 北方的河 作者:张承志-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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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口气写了很多。他已经在留心寻找适当的机会结尾。他明白这宣泄而下的倾诉应当有个深刻的结束;这结束应当表现出巨大的控制力和象征能力,它将使全部诗行突然受到一束奇异的强光照射,魔幻般地显现它们深蕴的一层更厚重含蓄的内容。这个结尾应当像那些北方大河一样,粗悍清新,动人心魄,但又不留痕迹,不动声色。
他猛地把笔摔掉,跳了起来。他抓起那叠稿纸读着,用两只手把它们翻得哗啦乱响。
他读完了。不行啊,他把诗稿放回桌子上,我不仅没能写出那个结尾,而且我也没能写出那种吸引我的、伟大的东西。那是一个神秘的幽灵,北方全部的魅力都因它而生。他沉重地坐在椅子上,沉吟着点燃了一根烟。这不是因为我不懂得艺术,也不是因为我不会写诗。他推开窗子,让清凉的夜风吹进小屋。你还没有找到那神秘的幽灵,他对自己说,你还并没有真正理解北方的河。你走的地方还少,你见过的世面更少,你还没来得及在塔里木,在居延,在许许多多的北方河流旁边生活过。特别是你还没有见过黑龙江。他有些伤心地想,无论如何,我现在去不成黑龙江啦。我没有钱,也没有时间,无法去瞻仰和调查那条完全由一条黑色巨龙变成的大河。
他终于把钢笔慢慢地插入笔帽,藏起了自己的诗稿。他看看闹钟,时针正指着凌晨三点。最后的一个星期开始了,一共还有七天时间。他抱着双臂坐了一会儿,倾听着闹钟走动的嘀嗒声。他决定,这首诗就写到这儿为止,等他将来到达黑龙江以后,再写出结尾并把全诗修改出来。他站起来,揉了一会儿麻木的右臂,然后关上窗子,上床睡觉。
她在床上躺着,昏昏欲睡。她累得全身像是散了架,连起床给自己煮一碗挂面的力气都没有。当她听见有人敲门以后,好久才打起精神应了一声。
她吃了一惊。她睁大眼睛望着门口站着的他。这是他第一次来找我呢,她想。华北可是已经常来常往了,而他,自从一块去了永定河以后,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
“研究生,事情怎么样?”她还是开着玩笑问道。
他猛地一把从书包里抓出一张纸,“你看!”他的声音激动得发抖,“你看,准考证!”她感慨地看着那张小小的白纸片。
原来就是这么一张纸片。可是这种小纸片上凝聚着我们这一代人怎样艰辛的经历呐。她想起昨天华北也拿来了一张白色的纸片。那是一份调令。华北终于以他的文章,以他的顽强努力和出众才华离开了那家小食品工厂。华北也曾激动得声音发抖:“我的新生命开始了!我复活了!”她也曾像此刻一样,感慨地、默默地看着那张公文纸。
“真好啊。”她喃喃地说。
她为他冲了一杯桔子水,望着他大口地喝着。真好啊,她想,他们都在奋力地挣扎,都在坚强地和命运搏斗。他们终于都找到了自己向往的一个位置,找到了一个为人们和社会承认的位置。真是些坚强的男子汉哪,她羡慕地想。
他大口地喝着桔子水,敞开的衬衫领口冒着热气。“再喝一杯吧,”她端起冷水瓶和桔子水瓶。他憨厚地笑了,于是又把第二杯一饮而尽。她马上又斟上了第三杯。
他抹了抹嘴角,“喂,你瞧,”他说着把两臂向侧后伸直,踩着碎步,歪着脑袋,像只鸟儿一样在屋子里转了起来。“呜……”他憋足劲儿哼着,“喂,你看,像不像飞机?”她笑着,奇怪地凝视着他。“不像,像只大蜻蜓!”真可笑,不害羞,她想,高兴成这样子。拿到了准考证,他简直乐得像个小孩子。“像个大傻瓜!”她高声笑道。
“不对,”他一面呜呜转着圈一面说,“这是轰炸机。瞧着吧,”他停止了飞行,端起那杯桔子水,“还有五天了,还有一共五天,我就要去轰炸那些考卷。”他兴奋不已地瞧了瞧桔子水,然后仰起头大口喝起来。
她把华北的事情讲给了他。“你们都成功啦,”她说,他一定会考得很出色,华北也可以搞他喜欢的艺术了。她欣慰地想,他们都是强者,都是些坚强的人。“你们真像岩石,”她突然说道。
“什么?我们——岩石?”他奇怪地问。
“嗯,”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岩石,她想,是我们理想中的依靠。
“走吧!摄影家!”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毅然地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走吧,去莫斯科餐厅。忘了吗?我早说过,要请你去吃一顿。”她出神地望着他,好久才站了起来。
他们走出房间。在大门口迈进了曝晒的阳光里。他看见这姑娘晕眩了一下,用手扶住了一棵树。她太累了,她简直是形容憔悴,他想道,心里漾起一道包含复杂的潮水。但是她不露声色地谈起了别的事。于是,他们一块走离了那棵树。
在餐桌旁,他问道:“你怎么样?好久没见啦。”“我么,我很好,”她说,“那张作品,已经发表了。”哦,已经——发表了。她想起上午自己躲在报刊零售亭旁看到的情景。道路上依然人声鼎沸,广播里依然报道着重要新闻,她盯住两个买了《摄影艺术》的年轻姑娘走了一段路,但她发现她们买这份杂志的目的在于封面女郎的那件蝉翼衫。发表了,而且还有华北的那篇评论,也许在秋天全国影展的大厅里会占上一个小小的角落。可是,她怅然地想,这就是一切么?
邻座的一位小伙子正在独自大吃,桌上放着一架录音机。一个嗓音低沉的男人正在唱着什么歌。
“你听,这是冈林信康,我最喜欢的歌手。”他小声的告诉她。“唱得真棒啊,”他聚精会神地听着。
他现在充满了信心,大考临头还镇静自若。她想,他那么相信自己的力量。是的,男人比我们多的只是力量,这是我们和他们最大的差别。她伤感地想,我咬着牙关,拼着全力,才终于得到了这么一丁点儿。可是我得到了也累垮了,我像被抽空了一样精疲力尽,心境苍凉。哦,这样的成功也够狠的,她想着,顺手叉了一点菜放在口中嚼着。人生那么多代价,那么多滋味儿,就被这种成功轻轻地一笔勾销啦。
他突然推了她一下:“注意听——这首歌我听过。我给你翻译。”她放下叉子,邻座的录音机里正传来吉他的伴奏。
你的疼痛的深切我当然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们离得远了其实一直是近在眼前她一下子转过头来,黑黑的头发随着甩到一侧。她直视着他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华北已经向我求婚了。”她喝了一口掺汽水的啤酒,“当然,华北是和你一样的人,但是我还是一直想征求你的意见。”她说完稍稍朝椅子上靠了靠。我明白啦,她想,成功并不能真正给人的生活带来改变,包括不能改变人心的孤寂。我是女人,她慢慢地啜着冰啤酒,我需要有块岩石靠靠,我要歇一会儿,我实在累啦。
他久久没有回答。那边的录音机里正奏着长长的间奏。当她看见他抬起眼睛的时候,心里不禁一动。但他伸出一个手指:“听——”接着又继续译下去:是呵,我就是我我不能变成你就连你在那儿独自苦斗我也只能默默地注视她静静地听着那个歌声,一动不动地坐着。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她的另一幅作品,那是一个扑向晚霞烧红的黄河的男人。她明白自己终于要和那幅画面中的主人公告别了,她意识到自己在这一刹流逝的时间中已经完成了抉择。她双手抚着冰凉的玻璃杯,小口小口地喝着,记忆着这种复杂而亲切的滋味儿。
“你也吃呀,”她帮助他把菜拨到小盘子里,然后望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她隐隐感到,自己也不会再有机会和这个莽撞热情的小伙子去到处看望那些大河了。多保重吧,她心里暗暗地对他祝福道。他用刀叉把盘子里的菜切成块,吃得额上微微沁出了汗珠。他偶尔抬起头来,正看见她那双黑眼睛里的痴痴的神情。他的手突然有些发抖了。哦,他想,我就这样和她分开啦。
这时,长长的吉他伴奏弹完了,那支歌又继续唱了起来:我们两人都经受着考验而你究竟是我的谁如果一切将从此崩溃那么我又曾是你的谁他们吃着,喝着啤酒,谈论着这支歌的曲调,谈论着彼此的工作。他问她下一步打算干些什么,她回答恐怕还是要为争取发表作品而努力;她也问到关于考试的一些事情,他仔细地对她讲了自己的打算和计划。
她笑着说道:“研究生,等你考上并且念完了研究生,得到了学位,而且——也许将来当上了讲师、副教授或者教授以后,你准备做些什么?”“哦,我没有想到那么远,”他沉吟着回答,“不过,我在想,恐怕我会再次改行。”“改行?”她大大地震惊了,“改行?干什么?”“我想写诗,”他低声回答道。
她放下了刀叉和杯子,久久凝视着他。她一句也没有多问,她完全明白他的意思。许久,她沙哑地说道:“你们真像岩石。”他笑了,举起杯来对她说:“来,干一杯。让我祝你幸福吧,”祝你幸福,十二岁的小姑娘!他心里补充道。她忙举起杯子:“也让我祝你一句——祝你平安些,顺利些吧!”他们喝掉杯里的酒,然后一块坐着听着那支歌子的叠唱:是呵,我就是我我不能变成你就连你在那儿独自苦斗我也只能默默地注视那歌手的嗓音真实、深沉。他们倾听着那歌声,彼此都觉得受了深深的感动。
这一天从清晨就风和日丽。他撕掉一张红色的星期天日历,又顺手把作息计划表上最后一格划掉。他吩咐弟弟在家准备这顿星期天的午饭,自己则和母亲一块走出了家门。
他没有踢足球。恐怕去找二宝也没有用,这个星期天二宝不会老实呆在家里的。他扶着母亲的手臂,散着步走进了公园。今天是最后一天,他想,过了这个白天,再睡完这个夜晚,那个庄严的时刻就要到啦。卡片都已经收拾整齐,装回了盒子里。今晚应该早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