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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读通鉴论-清-王夫之-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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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至不仁之事,其始为之者,未必不托于义以生其安忍之心。洪为之,巡效之而保其忠,于是而朱粲之徒相因以起。浸及末世,凶岁之顽民,至父子、兄弟、夫妻相噬而心不戚,而人之视蛇蛙也无以异,又何有于君臣之分义哉?
    若巡者,知不可守,自刎以徇城可也。若洪,则姑降绍焉,而未至丧其大节;愤兴而憯毒,至不仁而何义之足云?孟子曰:“仁义充塞,人将相食。”夫杨、墨固皆于道有所执者,孟子虑其将食人而亟拒之,臧洪之义,不足与于杨、墨,而祸烈焉。君子正其罪而诛之,岂或贷哉!
    〖一四〗
    董承潜召曹操入朝,操至而廷奏韩暹、杨奉之罪,诛罪赏功,矜褒死节,而汉粗安。惜哉,承之行此也晚,而王允失之于先也。
    当斯时也,汉之大臣,死亡已殆尽矣;天子徒步以奔,而威已殚矣;从官采梠饿死,而士大夫之气已夺矣;故董昭谋迁帝于许,尚惧众心之不厌,而卒无有一言相抗者。若当董卓初诛之日,廷犹有老成之臣,人犹坚戴汉之心,刘虏怀忠于北陲,孙坚立功于雒阳,相制相持,而允之忠勋非董承从乱之比,操亦何敢遽睥睨神器、效董卓之狂愚乎?
    王允坐失之,董承不得已而试为之;为之已晚,而无救于汉之亡,然而天下亦自此而粗定。观于此而益为允惜,诚可惜而已矣。
    〖一五〗
    范增之欲杀沛公,孙坚之欲杀董卓,为曹操谋者之欲杀刘豫州,王衍之欲杀石勒,张九龄之欲杀安禄山,自事后而观之,其言验矣。乃更始杀伯升而国终亡;司马氏杀牛金而家终易。故郭嘉之说曹操,勿徒受害贤之名,而曹操笑曰:“君得之矣。”有识者之言,非凡情可测也。
    人之欲大有为也,在己而已矣,未有幸天下之不肖,而己可攘贤而自大者也。苟可以大有为,则虽有英雄,无能为我难也;苟未可以有为,则何知天之生豪杰者不再生也?待獭以敺鱼,待鹯以敺雀,此封建之天下为然尔。起于纷乱之世而欲成大业,非能屈天下之英雄,不足以建非常之业。忌英雄而杀之,偷胜天下之庸流以为之雄长,则气先疲欢鲇屑淦鹬⒑莱酥谝馔猓蛏窬谥韭叶抟宰猿帧H舸苏撸懿僦恍嘉雒髦髦缘朗ざ荼N藿吆酰【〖憾挥翘煜轮沂ぃ又溃⑿埕碇徊荒芊路鹩诰又蓝阄⑿壅撸粗幸病
    〖一六〗
    刘表无戡乱之才,所固然也,然谓曹操方挟天子、擅威福,将夺汉室,而表不能兴勤王问罪之师,徒立学校、修礼乐,为不急之务,则又非可以责表也。
    表虽有荆州,而隔冥阨之塞,未能北向以争权,其约之以共灭曹氏者,袁绍也,绍亦何愈于操哉?绍与操自灵帝以来,皆有兵戎之任,而表出自党锢,固雍容讽议之士尔。荆土虽安,人不习战,绍之倚表而表不能为绍用,表非戡乱之才,何待杜袭而知之?表亦自知之矣。踌躇四顾于袁、曹之间,义无适从也,势无适胜也,以诗书礼乐之虚文,示间暇无争而消人之忌,表之为表,如此而已矣。中人以下自全之策也。不为祸先而仅保其境,无袁、曹显著之逆,无公孙赞乐杀之愚,故天下纷纭,而荆州自若。迨乎身死,而子琮举土以降操,表非不虑此,而亦无如之何者也。
    杜袭之语繁钦曰:“全身以待时。”袭所待者曹操耳,钦与王粲则邀官爵醼乐之欢于曹丕者也,夫岂能鄙表而不屑与居者哉?诸葛公侨居其土,而云“此中足士大夫遨游”。亦唯表之足以安之也。天下无主,而徒以责之表乎!
    〖一七〗
    吕布不死,天下无可定乱之机,昭烈劝曹操速杀之,此操所以心折于昭烈也。
    当时之竞起者众矣。孙坚,以戡乱为志者也;刘焉妄人也,而偷以自容;刘表文土也,而无能自立;袁绍虽疏而有略,其规恢较大矣;狂愚而逞者袁术,而犹饰伪以自尊;顽悍而乐杀者公孙瓒,而犹据土以自全;若夫倏彼倏此,唯其意之可姟ⅲ┠嚎癯鄱荒茏孕牛啦级酪病6墟缇⒅σ灾涠瘢罩骨耙樱ぶ蛊鹨樱ブ归{矣,蹂躏于中夏而靡所底止,天下未宁而布先殪,其自取之必然也。吕布殪,而天下之乱始有乍息之时,乱人不亡,乱靡有定,必矣。
    呜呼!布之恶无他,无恒而已。人至于无恒而止矣。不自信而人孰信之?不自度而安能度人?不思自全,则视天下之糜烂皆无足恤也。故君子于无恒之人,远之唯恐不速,绝之唯恐不早,可诛之,则勿恤其小惠、小勇、小信、小忠之区区而必诛之,而后可以名不辱而身不危。与无恒者处,有家而家毁,有身而身危,乃至父子、兄弟、夫妇之不能相保。论交者通此义以知择,三人行,亦必慎之哉!
    〖一八〗
    汉武、昭之世,盐铁论兴,文学贤良竞欲割盐利以归民为宽大之政,言有似是而非仁义之实者,此类是也。夫割利以与民,为穷民言也;即在濒海濒池之民,苟其贫弱,亦恶能食利于盐以自润,所利者豪民大贾而已。未闻割利以授之豪民大贾而可云仁义也。盐犹粟也,人不可一日无者,而有异。粟则徧海内而生,勤者获之,惰者匮之;盐则或悬绝于千里之外,而必待命于商贾。上司其轻重,则虽苛而犹有制;一听之豪民大贾,居赢乘虚,其以厚取于民者无制,而民不得不偿,故割利以与豪民大贾而民益困。王者官山府海以利天下之用而有制,以不重困于民,上下交利之善术也,而奚为徇宽大之名以交困国民邪?与其重征于力农之民,何如取给于天地之产。盐政移于下,农民困于郊,国计虚于上,财不理,民非不禁,动浮言以谈仁义者,亦可废然返矣。
    卫觊曰:“盐,国之大宝也。”置盐官卖盐,以其直市犂牛给民,勤耕积粟,行之关中而民以绥,强敌以折。施及后世,司马懿拒守于秦、蜀之交,诸葛屡匮而懿常裕,皆此为之本也。觊之为功于曹氏,与枣祗均,而觊尤大矣。
    〖一九〗
    韩高,智而狡者也。刘表旧与袁绍通,而曹操方挟天子以为雄长,绍之不敌操也,人皆知之,故杜袭、繁钦、王粲之徒,日夕思归操以取功名。嵩亦犹是而已矣。高之劝表以归操,明言袁、曹之胜败,而论者谓其奉戴汉室,过矣。
    嵩之欲诣许也迫,而固持之以缓,其与表约曰:“守天子之命,义不得为将军死。”先为自免之计,以玩弄表于股掌之上,坚辞不行,而待表之相强,得志以归,面折表而表不能杀,亦陈珪之故智,而嵩持之也尤坚。表愚而人去之,操巧而人归之,以中二千石广陵守遂珪之志,以侍中零陵守遂嵩之志,珪与嵩之计得,而吕布、刘表之危亡系之矣。二子者,险人之尤也,岂得以归汉为忠而予之!
    〖二○〗
    董承受衣带诏,与先主谋诛曹操,乘操屯官渡拒袁绍之日,先主起兵徐州,势孤而连和于袁绍。勿论待人者不足以兴,即令乘间而诛操,绍方进而夺汉之权,先主、董承其能制绍使无效操之尤而弥甚乎?不能也。然则此举也,亦轻发而不思其反矣。董承者,与乱相终始,无定虑而好逞其意计者也。前之召操,与今之连绍,出一轨而不惩,弗责矣;先主亦虑不及此,而轻为去就,何以为英雄哉?
    夫先主之于此,则固有其情矣。其初起也,因公孙瓒,因陶谦,虽为州牧,而权藉已微,固不能与袁、曹之典兵于灵帝之世,与于诛贼之举者齿;故旋起旋踬,而姑托于操。及其受左将军之命,躬膺天子之宠任,而又承密诏以首事,先主于是乎始得乘权而正告天下以兴师。曹操之必篡,心知之矣;袁绍之为逆,亦心知之矣。脱于操之股掌,东临徐、豫,孤倡义问以鼓人心,乘机而兴,不能更待,绍不可达而连之,姑使与操相持,己因得以收兵略地为东向之举,而有余以制群雄,先主之志,如此而已。初末尝倚绍以破操,而幸绍之能戴汉以复兴也。董承、种辑亦恶足以知其怀来哉?
    故许先主以纯臣,而先主不受也。其于献帝,特不如光武之于更始,而岂信其可终辅之以盪群凶乎?故连和于绍而不终,未尝恃绍也。操即灭,绍即胜,先主亦且出于事外而不屑为绍用。先主之东操心悔之而不惧,绍遥应之而不坚,亦已知之矣。他日称尊于益州,此为权舆;特其待操之篡而后自立焉,故不得罪于名教,而后世以正统加之,亦可勿媿焉。
    〖二一〗
    曹操东攻先主,田丰说绍乘间举兵以袭其后,绍以子疾辞丰而不行,绍虽年老智衰,禽犊爱重,岂至以婴儿病失大计者?且身即不行,命大将统重兵以蹑之,亦讵不可?而绍不尔者,绍之情非丰所知也。操东与先主相距而绍乘之,操军必惊骇溃归,而先主追蹑之,操且授首;先主诛操入许而拥帝,绍之逆不足以逞,而遽与先主争权;故今日弗进,亦犹昔者拥兵冀州,视王允之诛卓而不为之援,其谋一也。
    岂徒绍哉!先主亦固有此情矣。绍之兴兵而南,众未集,兵未进,虽承密诏与董承约,抑可姑藏少待也;待绍之进黎阳、围白马,操战屡北,军粮且匮,土山地道交攻而不容退,乃徐起徐、豫之兵,亟向许以拒曹之归,操且必为绍禽。而先主遽发以先绍者,亦虑操为绍禽,而己拥天子之空质,则绍且枭张于外而逼我,孤危将为王允之续矣。惟先绍而举,则大功自己以建,而绍之威不张。绍以此制先主,先主亦以此制绍,其机一也。
    夫先主岂徒思诛操而纵绍以横者乎?两相制,两相持,而曹操之计得矣。急攻先主而缓应绍,知其阳相用而阴相忌,可无俟其合而迫应其分。先主恶得而不败?绍恶得而不亡?此其机先主与绍缄之于心,非董承之所察,而田丰欲以口舌争之,不亦愚乎!
    〖二二〗
    张鲁妖矣,而卒以免于死亡,非其德之堪也;听阎圃之谏,拒群下之请,不称汉宁王,卫身之智,足以保身,宜矣。呜呼!乱世之王公,轻于平世之守令;乱世之将相,贱于平世之尉丞;顾影而自笑,梦觉而自惊,人指之而嗤其项背,鬼瞰之而夺其精魂,然而汲汲焉上下相蒙以相尊,愚矣哉!
    陈婴、周市之所弗为,张鲁能弗为,张鲁之所不为,而吕光、杜伏威、刘豫、明玉珍汲汲焉相尊以益其骄,骈首就戮而悔之无及,以死亡易一日之虚尊,且自矜也,人之愚未有如是之甚者也。
    〖二三〗
    袁绍之自言曰:“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起兵之初,其志早定,是以董卓死,长安大乱,中州鼎沸,而席冀州也自若,绍之亡决于此矣。
    夫欲有事于天下者,莫患乎其有恃也。已恃之矣,谋臣将帅恃之矣,兵卒亦恃之矣,所恃者险也,而离乎险,则丧其恃而智力穷。坎之象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险不可久据,而上六出乎险矣。智非所施,力非所便,徽纆之系,丛棘之置,非人困之矣。山国之人,出乎山而穷于原;泽国之人,离乎泽而穷于陆;失所恃而非所习,则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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