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现代中国(三卷合集)-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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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領導幹部。迄於一九六○年代，康生同樣認為，中國文化正遭受一股批判共產黨、甚至批判毛主席的病態精神所腐蝕。康生敦促中國的文藝創作者回歸純潔的革命精神，從工、農階級獲得臁�感，康生進一步鼓勵工人從事文學和藝術的創造，讓中國的文化世界能敚�脫佔主導地位的傳統知識分子宰制。林彪便以雷鋒一生為例，激盪人民群眾朝向康生所指引的路徑邁進。
　　洠в斜葰v史學家，也是作家的吳晗更適合作為這種種激進意識形態刀下的祭品。吳晗是一位研究明史的專家，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正值盛年的吳晗就曾指桑罵槐、借古諷今，大瞻取明史的例子來批評蔣介石與國民黨政權。在大躍進邉又衅冢�毛澤枺�曾經鼓勵吳晗撰寫頌揚海瑞的文章；海瑞是明代的清官，曾為了百姓的經濟權益而反抗短視近利且保守的惡勢力。吳晗第一篇文章中的焦點環繞在海瑞雖然忠於皇帝，但還是批評當道者搜刮民膏民脂而把三餐不繼的老百姓逼上梁山的主睿�上。一九五九年九月，吳晗在《人民日報》上發表有關海瑞的另一篇文章；這次，明顯影射八月才去職的彭德懷。海瑞為官「清廉正直」，因此能得到百姓的愛戴，為人民所歌頌，但他服侍的那位皇帝（即嘉靖皇帝），卻是「一意修道，只想長生不老」，並且「自以為是，拒絕批評」。與海瑞同列的其他朝臣，因君道不正而「臣職不明」。（裕Ф�六）
　　
　　＊譯裕В浩鋵嵔�青只為毛產下一女，即李訥。在此作者似乎將其與賀子珍與毛所生的女兒嬌嬌混淆，李訥後來被毛改名為李敏，典出《論語》：「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而毛給女兒取名時用「李」姓，原因係江青本姓「李」（名「進」，人女子學堂時更名為李雲鶴）。
　　
　　當時這兩篇文章並未被公開批判，其實在一九六0年代早期，吳晗也只是諸多在北京報紙上發表短文，藉史事或其他時事以抨擊共產黨政府政策，批評毛澤枺�自外於公共意見的知識分子之一罷了。幾位知識分子（譯按，即吳晗、鄧拓、廖沫沙）聯合以「三家村」的筆名發表一系列的雜文，「三家村」係取自宋朝一位官吏辭官歸耄оl梓所在的村名。作者之一的鄧拓特別讚賞晚明「枺�林黨人」在廟堂之上所展現的剛正不阿、直言敢諫。鄧拓曾賦詩一首，稱頌枺�林黨人這種大無畏的勇氣：
　　
　　莫謂書生空議論，
　　頭顱擲處血斑班，
　　力抗權奸志不移，
　　枺�林一代好男兒。（裕Ф�七）
　　
　　吳晗還把海瑞罵皇帝的主睿�演溃С蓜”尽逗Ｈ鹆T官》，一九六一年二月在北京公演，並在是年夏天出版。海瑞以生動的語彙訴說時代的危機：
　　
　　你說百姓是虎狼，
　　可知鄉官把民傷？
　　魚肉鄉官滿朝嚷，
　　可知百姓吃糟糠？
　　民為邦本口頭講，
　　袒官虐民好人裝，
　　為虎作倀欺皇上，
　　畫行愧影夜愧床。（裕Ф�八）
　　
　　三家村的雜文與吳晗的劇本只不過是眾多諷刺、批判當朝政治人物作品中的一小部分。不過領導幹部並不清楚該如何在他們所控制的新聞報刊上禁止這類作品發表。一九六五年九月，毛澤枺�就曾要求發起一波攻擊「反動資產階級思想」的浪潮。毛澤枺�顯然並不滿意中共中央的軟弱無力，而他心目中的理念觀點根本無法在那些被其政敵把持的雜誌期刊上出現而蔚為風潮，於是毛澤枺�在十一月雕開北京，消失在眾人目光之前。後來得知，毛澤枺�南下上海，聚集一批持強硬路線的知識分子，並決意把他所認定的社會主義秩序和紀律，帶回這個國家的知性生活之中。
　　一九六五年，林彪不僅再度宣揚毛澤枺�的思想，他以極端平均主義的手段取消了軍中的軍銜制度，來重新塑造人民解放軍。自此之後，人民解放軍的軍官和士兵已經無法從外表的軍服加以識別，官、兵一起從事日常任務。同時，林彪還大規模進行人民解放軍的人事眨麆樱�以確保人民解放軍對公安部門的控制。一九六五年十一月，就在毛澤枺鼤簳r從政治舞臺上消失之際，江青的親密戰友、並與一群自詡為純潔的「無產階級作家」沆瀣一氣的姚文元，在上海發表強烈批判《海瑞罷官》劇本的文章（譯按，即〈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在這篇文章中，姚文元聲稱，吳晗背離了毛澤枺�思想的核心前提，亦即人民群眾才是推動歷史發展的主動力。反之，吳晗卻暗指個人的道德良知能超越他們所處時代的經濟與政治現實。
　　此外，姚文元也伲鼏枺�在「我國農村已經實現了社會主義的集體所有制，建立了偉大的人民公社」的關鍵時刻，如何在農村「平冤獄」？姚文元更誇張地追問，吳晗和其同路人難道意圖以「地主與資產階級的國家學說取代馬列主義的國家學說？」（裕Ф�九）北京報界在沉寂了二十天之後，才開始轉載姚文元在上海發表的這篇文章，延宕刊載的動作證明中央對這篇文章的意涵並無定論。這一國家有權的政治人物個個即將表態，公開選擇一邊。他們支持或者反對吳晗呢？就某種意義而言，意味著他們支持或反對彭德懷？當然，這同時也暗示，他們支持抑或反對毛澤枺�與林彪？

　　發動文化革命

　　一九六六年之初，兩組不同團體各自會商討論吳晗《海瑞罷官》劇本及其相關問睿�。其中一組人馬是由彭真領導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組」——參與五人小組的成員其實遠超過此名稱，彭真當時是擔任北京市長一職的資深領導幹部，政治局的常務委員。這一小組是由一群資深的老幹部組合而成，成員大抵出身於出版界、黨的研究機構，以及文化部的官員，因此可歸類為黨的專業官僚和知識分子，而且大都支持劉少奇、鄧小平，或是與劉、鄧交往密切。
　　第二組人是在江青指導下於上海會商，形成一個論壇，專事探討文學和表演藝術背後所蘊涵的政治目的。若粗略界定，這群人可以名之為激進的或「非建制性的」（nonestablishment）知識分子；他們意圖推動藝術的社會主義淨化，在藝術形式上，傾向與所謂的封建或者西化的五四邉泳�英價值觀決裂，而追尋新的戲劇形式。這批成員贊同毛澤枺鼘�於北京文化部依然浸淫在傳統的昔日光輝之中的諷刺，認為文化部應更名為「帝王將相部」、「才子佳人部」或是「外國木乃伊部」。（裕�三○）一九六五年二月，當林彪正式邀請江青指導解放軍的文化政策時，上海這批人了解他們宣揚激進觀點的時機已經水到渠成了。
　　彭真領導的「五人小組」採取溫和路線，他們將圍繞在吳晗《海瑞罷官》的所有爭議界定為學術性討論，而不涉及嚴重的階級鬥爭成分。彭真提交一份措辭謹慎的報告（譯按，即〈關於當前學術討論的匯報提綱〉，簡稱〈二月提綱〉），從學術批判的角度來審視吳晗的問睿�，並未將此一問睿裏o限上綱地與對中共文化系統的攻擊株連一起。儘管在報告中承認《海瑞罷官》問睿�意識的嚴重性，然而彭真也不忘提醒，「我們要有領導地、認真地、積極地，和謹縝地搞好這場鬥爭」，特別是因為「學術爭論的問睿�是很眩�雜的，有些事，短時間不容易完全弄清楚。」這種輕描淡寫的方法，更因為這一小組所用的詞彙語出中共土改時期較和風細雨式的基眨�，要求成立學術工作者的「互助組」和「合作社」而格外明顯。他們指出，「即使堅定的左派（從長期表現來看），也難免因為舊思想洠в袕氐浊謇恚�或者因為對問睿�認識不清，在某些時候說過一些錯話，在某些問睿�上犯過大大小小的錯铡�。」（裕�三一），或許這正是毛澤枺�和江青出其不意進行攻擊的關鍵所在。可想而知，毛澤枺�本人並不喜歡這份報告的論眨�，不過中共中央委員會還是在一九六六年二月十二日通過這份報告，視為一份政策討論的文件而於黨內流傳。
　　同樣是在二月，江青和一批來自解放軍的文藝工作者齊聚上海，觀賞多部已經完成的電影和正在拍攝中的作品，參與三部戲劇表演，其中包括了對傳統京劇嶄新、激進的詮釋觀點，並且組成毛澤枺�作品研讀小組。他們總結毛澤枺鼈�人有關文化的論述，「是馬克思列寧主義世界觀和文藝理論的繼承和發展。」他們進一步指稱，儘管毛澤枺�的思想豐富了馬列主義的文化觀，不過中國依然「被一條與毛主席思想相對立的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黑線專了我們的政，這條黑線就是資產階級的文藝思想、現代修正主義的文藝思想和所謂的三十年代文藝的結合。」他們將吳晗的作品打上這種政治錯铡�的印記，並提出警告，在中國的文化園地裡，「反社會主義的毒草」正在叢生蔓延。不過近來京劇的激進化顯示，即使是「京劇這個最頑固的堡壘」也是「可以攻破的、可以革命的」。在這條文化戰線上，人民解放軍是中國百姓與世界革命人民的唯一依靠以及希望之所繫，人民解放軍在文化領域將會扮演重要的角色，並且「要破除對中外古典文學的迷信」。林彪在給中央軍委會常委的信中呼應上述觀點，熱切地附和道：「文藝這個陣地，無產階級不去佔領，資產階級就必然去佔領。」（裕�三二）
　　在兩軍對壘情勢無可轉圜的情形下，中國歷史終於走進毛澤枺�及其支持群眾名之為「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動盪時代。這一邉犹魬鹕鐣�的簡單劃分，因為暗藏在這種劃分之中的是曾經彼此滋養或抗衡的動力。毛澤枺�以為，由於共產黨內守舊派的故步自封，加上龐大官僚體系的因循苟且，中國已經失卻了往昔的革命能量，權力圈層的決策也已喪失決斷力或創造力。毛澤枺�宣稱，黨內許多幹部即使高喊社會主義的口號，但骨子裡卻是在「走資產階級道路」。同時，毛澤枺�也意識到他年歲已高，深恐同僚幹部將他拱上神主牌位，架空他的權力。江青、上海的激進派文人，以及北京文化官僚體系中試圖鞏固自身權力基礎的官僚幹部，兩者之間的派系鬥爭自然有其導火線，但包括劉少奇、鄧小平、陳雲、彭真在內的那群處於共產黨政權結構雲端的領導人，在變革的步眨�和方向上都與毛截然不同，彼此存在著政治角力。此外，當然也有如林彪，以及贊成他把軍隊的權力樱�角滲透進政治領域之中，而使解放軍變為捍衛文化大革命先鋒的那批朋黨，他們的動機只不過反映了個人政治野心與權力欲望的作祟。
　　派系鬥爭的火苗復因一批與政治絕緣的失意學生之憤怒而進一步激化：他們因父母曾與國民黨、舊政權的地主或資本家等剝削者扯上關係，而被中共烙上壞分子的標弧�。除此之外，還有幾百萬城市青年曾經在黨發起群眾邉又�初，或者是配合陳雲和黨內其他領導人為縮減供應城市人口糧食以緩和國家壓力所提出的紓困政策，而紛紛下放到農村，他們如今也感到不滿。在大城市裡，不少莘莘學子被摒棄在為數不多的精英學校之外，事實上，這類學校已經淪為少數高幹子弟的「補習學校」。（在中國，大專院校極少，加上繁瑣入學考試制度設下層層門檻，唯有在這些少數好學校求學者才有機會進一步接受高等教育。）最後，這些人還認為黨機器內的高官厚爵已經完全被那批早年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