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2004年精粹__下-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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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很多事情我想是实践中慢慢积累起来的,《阿飞正传》要是放在今天就对了,但在那个时代,他们看到那样的阵容,用了那么大的“卡士”(梁朝伟、张曼玉、刘德华、张学友、刘嘉玲)基本上会想是一个江湖片。
记者:《阿飞》第一集结尾,梁朝伟穿好西装后就再也没机会出现了。
王家卫:对,《阿飞正传》第一部商业上不成功,投资商就不敢拍第二集。
我们第一天开工,我跟他们说这个电影是有旁白的,所有人就昏倒了。那个时候有旁白的电影是三大禁忌之一,是绝对不能做的事情,只要有,别人就说你是闷片。
记者:徐克做过。
王家卫:徐克的《蝶变》旁白很简单,讲几几年几月几号,这个人去做什么,《阿飞正传》大段内心独白让观众很纳闷,问“这是什么”。
记者:《阿飞正传》票房不好,在当时有“票房毒药”的称号,你又退回去做《猛鬼学堂》的编剧,在这种情况下,1993年怎样再找到资金投拍《东邪西毒》?
王家卫:《阿飞正传》也让我面临压力,香港是以票房论英雄,一部这么大“卡士”的电影不卖钱,他们会感觉这个导演很危险。我要做其他电影,投资商就觉得我们给你故事,我们要求你怎么去拍才可以。可我不相信这一套,我不相信电影只有一个拍法。
还有最主要就是那个时代的制片人都很懒,什么东西好卖,我们就赶快照抄一个收钱,但是电影不该只有一个类型。还好我们赶在了“王晶时代”,你自己做电影也可以,只要你有故事,有演员。我们就开始尝试这样去做,自己做监制,找演员,拿一个故事卖给制片人,然后做自己想做的电影。
好像是从《重庆森林》开始,它去卖埠时我们就说这部戏有林青霞、金城武,是警匪片,还有动作镜头。那时要卖埠没动作不行。而《东邪西毒》是紧接在《东方不败》之后,当时警匪片已经没落了,我们就说这是古装武侠片,还有金庸的小说。
记者:这种“曲线救国”会否让片商觉得受骗?
王家卫:片商都不是笨人,第一次他可能会说受骗了,但后来他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有时候一些事情是他们估计不到的,一开始《重庆森林》到韩国,他们以为肯定会亏,结果却大卖。而且我和很多地区的发行片商都变成朋友,那段时间基本那些地区就是那几个人。后来慢慢地多开一些市场,我拍戏的压力就不会太大,还有就是片商也知道了你在做什么。
1993…1994:《东邪西毒》
对我来说这么多年来最大的噩梦就是,某天醒来我发现自己拍了一部很烂的戏。
记者:刚才你提到了王晶。王家卫和王晶代表着香港电影的两极。从《阿飞正传》开始,你的很多作品在香港其他导演的电影里都有迅速反映,有“Days of being wild”(《阿飞正传》)就有“Days of being dumping”(《阿飞与阿基》),甚至《精装难兄难弟》里的“导演”叫做“王晶卫”,拍的电影叫《东蛇西鹿》。你怎么看这种作品中的对话,或者说是挑衅?
王家卫:这种事是很正常的。电影被模仿或者被取笑都是一种手段,他们一定有理由在里面。他们需要一种喜剧感,这也是一种手段。
《东邪西毒》的时候,一开始我就和刘镇伟约好了,我拍《东邪西毒》“真金版”,他拍《东邪西毒》搞笑版《东成西就》。结果我拍太慢了,那么大的卡士到了1993年11月———快过年的时候,我才只拍了1/10,我就说那你就先拍搞笑版吧。刘镇伟说那怎么成,真金没出来,搞笑倒先出来了。我说那你就先搞笑,然后我从搞笑里提出真金,所以这种事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大的介意的。
记者:从来没有设想过通过作品反驳?
王家卫:可能是我对电影的要求比较高一点。你那么辛苦去拍一个电影,只是为了达到调侃的目的,那要求就太低了。我希望电影有它的意思、它的目的在里面。
记者:你拍电影的第一目的是什么?
王家卫:电影对我来说是工作,是我谋生的技巧,是我的爱好。对我来说这么多年来最大的噩梦是什么呢?就是某天醒来我发现自己拍了一部很烂的戏(笑)。我的每一部作品我能让它出来的话,就代表在当时我的能力范围,我已经做到了最好。我不能说我满意,但是我已经知道在这个时间和这个空间当中,我已经尽力做到最好。
以前戈达尔讲了句话非常好,他说“电影是第一个梦也是最后一个梦”。每部电影都应该当成第一次,每一次都有新鲜感、有热情在里面,同时你还要把它作为你最后的一个梦,你最后的一部电影,拍完之后就再没有机会。
1994…1995:《重庆森林》&《堕落天使》
我们第一次进去,那个保安拿棍子就打杜可风,杜可风扛着机器就一路挡一路拍,到后来就变成我们跟保安对打。
记者:我们知道《重庆森林》是你拍戏最快纪录,穿插在《东邪西毒》之间,只用两个月就完成了。换句话说王家卫其实也可以很快。
王家卫:其实《重庆森林》很意外。我记得开工第一天拍林青霞,当时我们刚拍完《东邪西毒》,在布景里拍第一场戏。道具在桌子上放一个烟灰缸,他连换了几个位置我都觉得不对,因为大家都感觉太标准了。如果是这样,那我不如紧接着回去拍《东邪西毒》。那一场戏之后,我就说这段戏拍完了,第二天天我们就上街,扛着机器乱拍。
因为那个时候我们上街扛着机器偷拍,最难的是时间的压力不允许演员NG(重拍)。可能这个镜头拍完就要上车,再过一个小时才有可能回来偷拍。幸好林青霞和梁朝伟都是很好的演员,当时的王菲和金城武是新人,面对这种状况压力应该很大,但是很运气的是,他们都表现得很好,所以这个戏拍得很顺利也很快。
《重庆森林》让整个班底忽然走到另外一个空间去,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挑战。像张叔平再也没有机会去弄头发、动衣服,现场什么东西抓到就拍。这也是一种风格,一种手段。
当你做过这种事情之后,你会对自己的信心大了很多,电影不是只有一个拍法,电影也不是只能够堂而皇之,你可以拍很规矩的电影,你也可以拍很随意的电影。在这个过程中,你一路是在肯定你自己。
记者:为什么一定要以重庆大厦为拍摄背景?
王家卫:因为我是在重庆大厦那个区(尖沙咀)长大的,对我来说从小对重庆大厦就很好奇。它曾经是很好的公寓,有很多明星住那里,香港最好的夜总会就在它的地库。但后来慢慢变成游客、印度人租住的地方,有很多赌档、妓女,我的父亲就告诉我绝对不许去,所以我一直对这个地方很有兴趣。在《重庆森林》之前,没有电影取景拍过里面,我拍电影的时候就选了重庆大厦去偷拍。
我们第一次进去,那个保安拿棍子就打杜可风,杜可风扛着机器就一路挡一路拍,到后来就变成我们跟保安对打。对方就打电话报警,我们就上车离开,警察离开1小时之后回来继续偷拍。所以那个时候有这样的一部戏在拍,我们还找了林青霞来演,她居然也肯答应,真的是很敬业的演员。
那个时候我们还让林青霞沿着弥敦道跑,让几十个印度人追。正常情况下是应该穿球鞋拍这场戏,但我跟她说“不行,这样体型就不对了”,因为穿高跟鞋走起来就很好看。她们这一代演员真的是非常敬业,那场她也答应我,就穿着高跟鞋沿着弥敦道一路跑下去。
记者:据说《堕落天使》其实是《重庆森林》的第三个故事,因为前面的篇幅已经足够了,所以又拍了第二部就成为《堕落天使》。
王家卫:对,这是事实。本来《重庆森林》是有三个故事的,但是第二个故事越拍到后来越好玩,我们就一直拍下去了,第三个故事就成为《堕落天使》。其实很简单,《重庆森林》是白天,《堕落天使》是夜里。一开始我们摄影师也是设定了两个,杜可风拍白天,刘伟强拍晚上。但是后来安排档期就全乱了,杜可风当时还在拍《风月》,他一有时间就下来拍,刘伟强也在当导演,一有时间就拍。
那时没有什么压力,每天都很开心。拍《重庆森林》的时候,我每天坐在尖沙咀附近的咖啡馆里写剧本,然后一路用电话跟他们联系,今天需要什么道具,大概什么机位,然后等我下午6点钟走到现场,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记者:你是编剧出身,但是当导演之后反而不看重剧本,采用“飞纸簿”的方法拍摄,用胶片当稿纸,这是为什么?
王家卫:很多人的讲法都很神,就说你王家卫完全不需要剧本,到现场嘴巴讲讲就可以。但实情是我不是没有剧本,只是不给完整的剧本。因为香港那个时候很流行抄,我又拍得那么慢。如果剧本拿出来,我还没拍完王晶就拍了四部了。你一定不能有完整剧本,只能把当天拍的告诉他。
再者香港当时对演员的训练就是那样,每个人都同时在拍5部电影,你给他剧本是没用的,他们根本不会看也记不住。他们的工作方式就是大概知道在演什么,你每天到现场讲给他听。那导演怎么样去统计演员每天的进度呢,这就要看各人的功夫了。
还有种情况是,当你开始独立制作电影时,每天要去看景,今天这个景突然下雨不能拍了,这个演员今天不能来了,立刻就要改剧本。
到最后我就发现剧本只是针对投资人的准备功夫,它对电影不会有很大帮助。有些戏我跟演员讲,比我给他剧本更有用。
《春光乍泄》
1997《春光乍泄》
我一直喜欢当导演的原因,是因为你要有一个理由去做平常不会去做的事情。
记者:《春光乍泄》曾经设想过的一个“黎耀辉”自杀的结局,由关淑怡扮演的女人来告诉“何宝荣”死讯,但是后来你为什么放弃了这个结局?觉得太悲观?
王家卫:对我来说一切电影最后都要有一个可能性。如果说这个人得了癌症,他就一定会死,我觉得电影应该有另外一个可能。
记者:从《春光乍泄》里观众会感觉,原来王家卫去了那么远也可以拍出这样的故事。而且之前你也曾到过榆林沙漠拍《东邪西毒》,我们在假设是不是因为你本身是从上海到香港有异乡人的感觉,所以对于影片的地点选择不很挑剔?
王家卫:其实不是。我一直喜欢做导演的原因,是因为你要有一个理由去做平常不会去做的事情,好像会去重庆大厦去实现一个幻想。
拍《春光乍泄》时我就在想地球是圆的,那香港的背面就是阿根廷,我对那个地方很好奇,就说“好,我们一定要去阿根廷拍一部电影”。那个时候是1997年,很多人都在讲我们要不要拍摄一部电影纪念回归,我说不要,要不然来来回回都是那些事情。因为你现在这么近谈这件事情,很难看到真相,一定需要5年、10年之后。
我们到布宜诺斯艾利斯,那么大的一个城市,我一路在想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