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第2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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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负手慢步踱回衙门,立于廊下,眯目望了阵刺眼的烈日,微笑低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呵呵,如此祸事,焉知非塞翁失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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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举子们的日日诵书声里,时日很快到了五月初四。
贡案三度开审,旁听者济济一堂,堂下却静得鸦雀无声。
大理寺卿敲响惊堂木,“请公诉人结案陈词!”
“是!”洪皓肃然起身。
堂下百人均抻直了脖子,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
大理寺外,人山人海。没抢到堂听位置的人都挤涌到衙门口,不愿离去,若非门口有两位铁将军横眉瞪眼持戈把门,早被人潮涌上台阶扒门缝瞧个仔细。
这会子人虽挤得多,却没什么嘈杂声,隐隐听得从门里传出一人声音,听不甚清楚,却觉得冷峻逼人,从声音的高低起伏中似是气势锋锐,让人由不住地悬起心来。
“啪!”过了老久,似是又有惊堂木响。
外面众人心道:莫非是被告讼师陈词?
又隐隐听得里面声音清亮。
过了约摸一刻,里面又没声响了。
众人急得心浮气躁。
不知等了多久,或许是一刻,也或许是两刻……终于,一声拍案脆响。
众人心道:来了!
人群搡动下朝前拥挤,最前面的人被后面的人推着踏上一道石阶。“退后!”把门的军士怒喝,长枪斜挺。
人群哗声杂起。前面的人叫后面退,后面的人却谁也不肯退一步。就在这时,一道清泠如泉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这燥热的天,如冰凉凉的井水浇到心头,让人一阵沁爽。众人不由一静:是国师!
那声音仿若就在耳边,却听不清晰。众人虽急,却谁也没有再涌动。
那清冷如泉的语声萦绕了足有一刻。
其后,就是一片静默!
又等了许久、许久……
“吱呀”一声,朱红衙门开了。
渐渐地,有人走出来。面上神情却极为古怪,既非喜,又非悲,倒似几分恍惚……仿佛不敢置信的茫然。外头的人都暗呼奇怪,有性急的扯着前面出来的人就问:“敢问兄台,案子判了没?”
“判了!”答的人有些晃神。
“怎么判的?是轻是重?”
“似乎轻……也似乎重……”
“……哎!一言难尽……”
“……几句话说不清,回去再说……”
出来的人都摇头,有人干脆道:“别问了,明儿一大早看报就知!”
等着的人都傻眼了。这案子,究竟怎么判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劳大家久等了。前段日子杂事琐事较多,更新慢了点。目前渐步入正常,希望更新会快一点:)
名臣相会
五更天,天边的月还挂着几颗星,西北角的余杭门却已打开。
距城门一里外的北驿亭边停了几辆车。月影下,隐约可见人影绰绰,约摸十来人,头顶硬翅乌纱幞帽,显是官人,三人着绯服,余者皆服绿,位属中下级官员。
有官员掌着灯笼朝北张望,远处依然黑得朦胧看不清。前面一名绯服的官员头朝后似乎吩咐了句,随即人影移动,站齐两行在道上候着。
这时天光还未出,却没有丝毫的凉风爽气,依然带点闷闷的热。有官员不由低声抱怨这鬼天气,也有人交头接耳,喁语闲聊……过了一阵,远方隐隐传来马蹄声响,打破了天地的宁静。
“来了、来了!”
众官员喜形之下翘首北顾。
远方马车似乎来势颇急,蹄声急骤,转眼已近在耳前。
停在驿亭外最靠前的一辆马车的车帘子动了动。离得最近的一官员极有眼色,小跑过来打起帘子,右手灯笼照前,躬身恭敬道:“天黑,相公小心!”
“有劳!”伴着温和圆润的嗓音,一双薄底乌靴徐徐踩落,浓浓的重紫服色带出车中人的尊贵品阶,那亮炫的紫似能刺透黑夜,掌灯的吏部司主事小官禁不住微微垂眼。
“相公!”道上候立的十数官员纷纷回身揖礼。
那人微微颔首,徐步走到众官之前,紫服下的身材略显圆润福态,却无损那人端贵矜雅的气度,面上肤色极白净,在黑蒙蒙的天色里尤其显眼。
“哒哒哒!”
不过数息,蹄声更近。淡淡月影下,可辨出疾行来车的轮廓。
转眼,车将到近前,马速渐缓。驾车的马夫“吁”一声拉住缰绳,利落跳下车,回身打起帘子。
“大人,到驿亭了!”
站在众官员前列的一位绯服官员已经掌着灯笼上前,照亮车前泥地,上身微微一躬,道:“吏部文选司郎中沈乾偕吏部诸员迎候李尚书!”
从马车下来的中年男子脸庞清峻,月影下身材瘦削,架在身上的灰布衫子显得有些空荡,似乎受不起风的单薄,却如绝崖峭壁、削直如锋。
众官员心头一凛,齐齐拱手揖礼,唱喏道:“吏部职属某等恭迎李尚书赴任!”
李纲抬步走近。马车距众人不远,不过二十来步,每一步却似踏在众人心上。
他步履很快,落地却很稳,每一步都沉实有力,前脚掌完全落定后脚才会抬起,似乎踏出的每一步都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断,再无半分的犹疑转圜。
为首的紫服官员目光微敛,隐有精芒闪过。
李伯纪,足下如风雷!
他踏前一步,微笑拱手,声音温和圆润,“闻驿传李尚书或于今日抵京,陛下不胜欣喜,特命丁起前来相迎。……夔州距京路途遥远,某等原预期尚书最快月底方至,未料伯纪兄赴任如此之快,实令人感慰!想来必是日夜兼程、未有停顿歇息。伯纪兄,辛苦!”
这位紫袍白净的高官正是执掌政事堂的尚书左仆射丁起,他先以李纲官职相称,显是代传帝旨;后以“伯纪兄”相称,则表私人问候,既显亲切,又示谦逊,极有为相者的风度。
他拱手笑语间微微打量李纲。在灯笼映照下,隐约可看出这位新任吏部尚书清瘦面庞的憔悴,显然一路上的舟车劳顿让他瘦薄的身子疲累不轻,但那双眼神依然炯亮、沉毅。看来,这位昔日的抗金名相东京遭贬谪后,志气犹存……不、或许,是更加敛沉的锐气,带着夔州峭壁大江千锤百击磨出来的坚忍。
丁起打量的同时,李纲也在忖度这位当朝宰相的为人。丁起谦而无骄、亲而不过的态度让他油生一分好感,暗中微微点头。
李纲回礼,先向天朝南一拱,“臣谢陛下!”方平手推出向宰相长身揖礼,“李纲有劳相公相迎!”
他这一礼,让站在二人后面的吏部众官都倏然松了口气。这位尚书大人毕竟是前朝名相,朝野素有威望,要是对现任相公不服,他们这些夹在前后长官的吏部官员们可就难为了……还好、还好……看来新任尚书对丁相公并无不满!
李纲扫了吏部诸人一眼,拱手道:“诸位辛苦!”
“不敢!”
众人齐回礼,见李纲面色和顺,似乎并非如传言中的峻岸难处,心头又松了口气。
因吏部侍郎暂缺,以三司郎中为首,论资历职权,又以文选司郎中沈乾为最,即上前初迎李纲的那位绯服官员,掌着灯向李纲一一介绍吏部同僚,又一番见礼。
约摸一刻后,丁起邀李纲同车而行,吏部众员分坐四辆马车,李纲原乘的驿车按例由马夫驱到驿署交差。
马车由驿亭驰向城门。
一行五辆车子均是普通无华饰,马是军队淘汰下来的广西夯马,远不如李纲所乘驿车的驿马雄健。在赵构和丁起的一力带动下,南廷从建朝开局就一扫徽宗时期的奢侈之风,由政事堂而下、京师六部诸监寺无论公务或出行皆以简为要。
李纲收回打量车厢的目光,沉峻目色里隐见颔许。
“相公当朝,能事简不事虚华,善矣!”
丁起温和容色顿然一敛,肃然正身,“北虏未靖、国耻未雪、六贼乱民遗害未清,如此百事待兴,事事皆需经济,钱缗当花在当用之处,丁起怎敢妄生虚靡,徒耗国力!”
“好!”李纲喝赞,“只此‘三未’,当知宰相胸怀。有相如此,国事幸矣!”
“伯纪兄!”丁起慨然道,“朝廷南渡后,起蒙恩遇得召相阁,外有国耻,内有忧患,时时心怀惴惴不敢擅安。幸诸官多能务事,励精图治,文武并进,气象可谓一新;然我大宋朝百年积弊已深,又有权奸贻害,弊政非一时能革。丁起虽不敢自比管仲鲍叔之流,却亦怀强国富民之志,为此纵粉身碎骨,绝无怯退半分!”
李纲目光微张。
丁起语声转沉,道:“伯纪兄,我朝百年来冗官、冗兵、冗费积弊日深,以致国力日衰,方为外夷所趁。朝廷南渡后,某蒙陛下鼎力支持,精简在京诸部司编制,各级京朝官宁缺而勿滥用。由是,京师诸衙堪称无冗余。”
李纲点头赞许。
“然,各路州府官吏未动,仍有诸多蠹官饱食终日不务其事;又有贪贿之风盛行,胥吏上欺长官下侵黎庶,勾结恶豪掠占土地,国库日空、民生愈苦,只肥了中间这帮蠹虫……朝廷每欲革弊,政令却行不下地方,皆因这帮贪官污吏、或睁眼闭眼不作为的混食官员所致!”
丁起说到怒处,愤言疾色,“如此吏治,诸法行之不效,长此下去,我朝开局气象将尽败坏于此!”
“丁相忧虑正是李纲所患!”
“伯纪兄,我欲整顿吏治!”丁起疏眉下目光湛亮,“前时朝局刚启,不宜动作。现诸事已稳,趁京师六部新建,官风尚清,清整地方贪腐吏治正是其时!”
他陡然跽坐直身,容色诚挚,道:“伯纪兄的刚骨清风举朝称赞,又素有威望服慑朝野。丁起此番奏请陛下,除授伯纪兄执事吏部,便是欲借兄这柄擎天利剑,斩落官场一干魑魅魍魉!”
“伯纪兄,有托!”
丁起双手高揖至前额,弯腰拜揖一礼。
李纲遽然动容。
丁起因早年遭遇磨难,为人行事向来是八面圆润、柔中带刀,鲜少这般慷慨激昂的直抒心声,但李纲是名可秀亲手选中的吏治之剑,吏部又为六部之首,其尚书位高权重,他若要政令通畅必得李纲的信任支持。由是,方有这番唱作俱佳的声情并茂。
虽说有作戏成分,却也是丁起出自肺腑的真情实意!正所谓情真动人,李纲先为其言语打动,再为其态度所感,面上不由慨然,深揖回拜,道:“相公放心,陛下既赋重任于臣,纲自当肝脑涂地,以报国尔!”
二人直身,面上皆有欣色,对视一眼,均捋须仰笑。
李纲在文人中属于性情豪迈之辈,只觉与丁起志同道合,一时欢喜不胜,不由叩板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