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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凰涅天下-第2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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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希颜想起枫阁时赵鼎如骨鲠在喉之态,不由笑道:“赵元镇性拗,认定的理任它九头牛也拉不回。只可惜,他遇到了可秀,就算是犟牛也得服弯!”
  
  何栖云指间的墨陡然一滞。
  
  她神情有些僵住。御史台台主和名花流宗主?
  
  她原就有猜疑,这位名花流宗主在幕后指点朝政,却不敢往深里想去。卫希颜此语无疑证实了这道揣疑。何栖云微微定神,观卫希颜却似对“失言”漫不在意,清颜如水透。她不由微微低叹。
  
  你的不避讳,究竟是因了信我,还是因了十足的掌控把握?
  
  她抬眸,一字一字吐得清晰,“希颜,我父亲是何栗。”
  
  “何栗是何栗,你是你!”
  
  卫希颜目光湛湛,那澄澈似乎要映入她心底去,何栖云不由微微别头。心口如被温水熨过暖暖的舒贴,却又滚出两分燥热。窗外的蝉鸣得嘶响,将那分热燥生生搅动,破入闲静的心湖荡起波澜。“你不担心,我回北边泄了此事?”
  
  念及父亲何栗,她胸口生痛。
  
  父亲孤身在北边,可过得安好?
  
  她有心去凤翔府,纵使父亲见了她斥责喝骂也好,总比这般两地挂牵着叫人省心。
  
  她这念头由来已久,为人子女者尽孝为首。但种瑜父亲身子由来不便,又因父亲种师道的去世悲伤入心,更是羸弱,膝下除了种瑜外再无儿女可孝顺服侍,她来临安后二老欢喜甚多,精神也渐爽朗。何栖云方将北去的心思一压再压,但始终挂在她心坎。
  
  卫希颜的戏言突然成真,让她措手不及,还没想个明白便被强拉到枢府,做了南廷的第二位女官。她有些惶惑,心底似乎有某个东西正在破土发芽,她有些欢喜,又有些恐惧——终有一日,她会为这片天地沉迷。广阔的、新鲜的,呼吸。
  
  她害怕,再回头时已难拔身。
  
  “希颜!”她微微咬牙,拿定了主意,不能这样下去,否则……会舍不得。
  
  “希颜,我想……”
  
  “栖云!”
  
  卫希颜打断她,“我知道你挂念你的父亲,但,你不能去凤翔府。”她眸子深远幽邃,语气带着不可辩驳。
  
  既然将你扯出来了,岂能容你回头?无论是为了种瑜,还是为了师师、汶儿,均容不得你有北去的念头。
  
  “栖云,”她唇角勾起抹清魅笑容,“你父亲定会……安然到得江南。”
  
  何栖云娇躯一颤,眸光不敢置信。
  
  卫希颜眸子清明如水,唇角笑容映入眼底。
  
  “栖云,你放心。那边有可秀的人暗中照看,你父亲过得很好。”
  
  何栖云怔怔而立,片晌,道:“名姐姐从未提过。”
  
  “呃,大概时机未到。”卫希颜眨了眨眼。
  
  她提前戳破此事有着她的考量。既然将何栖云带出,这女子就必得走她设定的道,不能容她因何栗而心思不属,提早道出此事也可安了她的心。
  
  但从北廷带出何栗并非一桩易事。
  
  ——何栗此人,早年是清流名臣,然论风骨却不及怒骂金兵的李若水,论才干也不及现任御史台主赵鼎,偏偏为人迂腐执拗得紧,认准了“一臣不事二主”的死理。现时,凤翔府的北廷授了他个馆阁闲职,虽不居实位,总是赵谌的臣子,要他弃北而就南,这迂腐的主儿定是万万不从。
  
  正因有这个顾虑在内,名可秀在未成事前才只字不提。
  
  何栖云对父亲的秉性自是深悉在心,思忖了阵,便明了名可秀的为难处。她心中一时忧急,却也知这事急不来,关键还在父亲。
  
  她微叹一声。心安得一半,却也提着一半。
  
  卫希颜起身走近,温言安慰:“你莫急。若你父亲不愿,我们绑也将他绑来!”
  
  她语毕低笑,手掌按上伊人香肩。
  
  “你放心!”她作了承诺,掌心温热自薄绸夏服透入,让人心烫。
  
  何栖云微微侧首,轻嗯了声。
  
  过得阵,她抬首展颜,将对父亲的挂虑压下,浅笑问:“希颜,你还未告诉我名姐姐是如何说服了赵总宪?”
  
  卫希颜见她将何栗之事放下,心头也轻松,道:“可秀讲,大宋立朝初,太祖为防五代时武将篡权之弊,立下崇文抑武的国策,此举有利,利在中原百年皆无内乱,但抑武之策致使我朝兵事不。举,湟湟大宋反受欺于契丹、党项、女真等胡夷边。族,更险遭亡国之祸!究其始,源于太祖崇文抑武之策……文治和武gong就如人的两条腿,双腿行走方能平稳,我大宋兴文却废武gong,宛如人仅得一条腿走路,焉能不弱?”
  
  何栖云思索片刻,不由轻轻颔首,“名姐姐看得深远,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原不可偏废……”
  
  但,这和义利之争有何关系?
  
  她虽然纳罕,但心静如空山,方才虽因一时情绪激荡却也转眼即定,也不急着追问,只徐徐研墨,笑颜浅浅,静候下文。
  
  卫希颜忽然扫了眼门口,声音微微抬高,道:“中原与游牧民族千年来争战不休,说穿了就是利益之争。朝廷士大夫只会说教化蛮夷,可有成gong过?然,此路非是不通,而是欲行王道,必得先行霸道。光谈文明礼仪讲不通,腰杆子不硬谁听你的?必须有强盛的武力辅助,咱们的拳头硬了,打得蛮族软了怕了,才是坐下来和他们谈文明的时候。”
  
  签书枢密院事李邴正巧走到相阁门前,这句听得分明,不由伸指叩门,出声道赞:“然也!文治武gong,并行不悖!”
  
  卫希颜笑着停住话头,道:“汉老(李邴字)来了。”
  
  房门无风自开。李邴几步跨入房内,口中兀自道:“妙哉高论!”
  
  “枢密掌书记何氏见过李院事!”
  
  何栖云姗姗走出,盈盈揖礼,官袍衣薄,虽宽大却难掩纤柔窈窕。
  
  李邴目不斜视,“何掌书有礼!”
  
  枢密掌书记是从八品微官,身居从二品高官的李邴却拱手向何栖云回了半礼。
  
  卫希颜看得暗中点头。
  
  在宋朝,直到南宋初,儒家对女子并无太多鄙薄,对才德兼具的女子更是尊重。所谓“女子无才方是德”的说法是从朱元璋始,流毒明清。在宋代,有学识的文人士大夫绝无此类想法,书香之家的女子多会幼承父教,习得诗书知礼仪,若名士之家的女儿不通诗书,反会叫人笑话失了家教,是以有宋一代方出得了如李清照、朱淑真这等名流青史的才女,至于何栖云这些未载入史册的有才女子更是不知凡凡。
  
  ***
  两人行罢礼,李邴再度拱手,面现佩色,“卫相高论,令人耳目一新。”
  
  卫希颜笑道:“这话却不是我说的。”
  
  李邴暗奇,但观她神色不欲多言,便不好追索,遂问:“卫相召邴来,可有要事?”
  
  “唔,我今晨来得早,郑之望递了份荆湖的捷报。我让他传话,请你过来一趟。”卫希颜转身从案上拿起一份奏本递去,“罗霄山匪患清灭,武学也有几十名学子随行立下战gong,陈靖言(陈克礼字)上表为他们请gong,你和赏gong房合计合计,按军中律条记gong封赏。”
  
  李邴应承,却未告声退下。卫希颜既然专门嘱咐兵房承旨传他过来,断不会只为了几十名武学学生记gong之事。
  
  果然如他所料,卫希颜又拿起一道朱红镶边的奏本。
  
  李邴心中“咯噔”一下,朱红镶边——这是言官专用的奏本。有人弹劾卫相?
  
  卫希颜清眉略挑了挑,唇角似笑似讥,也不多说,只道:“你拿去看看,拟个章程给我。”
  
  李邴暗中揣疑,应喏一声拢入袖中,拱礼告退。
  
  他刚走出相阁,还未来得及回手关上房门,便听卫相清悠语声对她的女掌书道:“栖云,如汉老所说,我大宋文治武gong并行不悖,国家方能既强且盛……栖云,这义利之辨恰如文治武gong的关系,并行不悖!”
  
  卫相在说义利之辨?
  
  李邴关门的动作一顿,有心再听两句,但卫希颜治府极严,断容不得偷听行为。他心内遗憾暗叹,足下却是不敢有片分停顿,转身疾步离去。
  
  卫希颜唇角含笑,回思当日名可秀说服赵鼎之言,融通了下,对何栖云道:“孔子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意指君子当以义为先,批的是见利忘义者,非指君子者不可言利。《礼记》上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孔子又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何谓君子?将义利完美结合的方为君子……最初的儒家并没有将义利对立,孔夫子更是从未批判过经商行为,后世儒家误解曲解,才将义利割裂开来,造成对立。”
  
  何栖云素腕微动,指间歙墨在方砚中缓缓打着圈,她云鬓微垂,似陷入沉思。良久,抬眸,问:“这是名姐姐说的?”
  
  “我说是我说的,你信么?”
  
  何栖云低头抿笑,面上神情分明写着“不信”。
  
  那还问?卫希颜白她一眼。
  
  何栖云忍笑一阵,似触到心中所感,忍不住轻声喟叹:“世人皆读圣贤书,然多重字节章句之意,却少有人深究先贤圣人出语之时的话语意境,此一谬,何以千里。”
  
  卫希颜道:“正是这个理儿。今人之儒,未必孔子之儒!”
  
  “名姐姐精研深刻,愧煞男儿!”
  
  卫希颜哈哈一笑,面上与有荣焉,又道:“喏,还有,春秋时管仲道:‘仓癝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君子治平天下,必得求利,这正合了《左传》所言:‘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此乃政之大节也’!”
  
  小民求利,普通老百姓没有那么高远的“明明德”理想,只要能填饱肚皮、养活老婆孩子,再无兵荒马乱,那就阿弥陀佛了——这就是普通小民百姓的生存欲。求。真正的儒者为政,当以道义生利益,以利益管百姓,方得天下太平。
  
  当年王安石变法,也是起着“义以生利,利以平民”之心,变法却遭到司马光的猛烈抨击反对,但司马光反对王安石变法,非是反对这个“义生利”,而恰恰是看到变法的结果不是使民富,而是国敛民财,不义而富,以致“民不平”,这和“利以平民”的理念何如背道而驰?
  
  王安石作为学识修养均超人一筹的儒家政治者,非是不晓这个道理,但因宋神宗急于变法强国的迫切压力,加上他在识人用人上的偏信不当,最终造成变法变味,失德失信于民,最终被司马光盖上“小人求利”的帽子,实是令人叹息。名可秀曾道:“王荆公识见深远,非人所及,可惜政令不合时势,若得运宜人,其gong业堪比春秋管仲。”
  
  且勿论变法的是非,单从“义”“利”而讲,仁宗朝的范仲淹,神宗时代的司马光、王安石、苏轼,均有着“义以生利、利以平民”的识见,可惜自这四大巨擘消亡后,到得哲宗、徽宗时,朝中已再无可堪比范、王、司马、苏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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