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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跳级-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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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经常打预防针的那个地方,猛烈地疼痛起来。她充满狐疑地看去,千真万确,在儿子红肿
的地方,她的胳膊也像蝎子爬过一样肿胀起来。
    她和她的儿子是如此的血脉相连!
    她无力地闭上眼睛。就在合上眼帘的那一瞬,她看到儿子充满抗拒的神色。
    “你到底学不学?”她不能手软,不能功亏一赘。朱叶梅声色俱厉地问。
    “不学!”十岁的少年英勇不屈。
    “你胆子够大的了,敢和大人顶嘴!你什么都不怕,我看你怕不怕打!”朱叶梅不由分
说,又抡起了寿比南山。
    十岁的少年终于草鸡了,倒不是胳膊上的伤教育了他,那伤并不疼,还没有从最初的麻
木中苏醒过来。疼痛像一发已经脱离了枪膛的子弹,尚未击中目标,正在空中迅速地逼近。
震惊他的是朱叶梅愤怒而狰狞的面孔,他知道妈妈的怒火已到了无以伦比的地步。
    每个孩子都是审时度势的专家。他们在暗中研究父母。生命多长,他们的这种研究史就
有多长。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懂这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就在小约准备软下来的同时,他瞥见了一直站在阴影中的爸爸。他立刻感到爸爸是支持
他的。那个青铜似的人影像火炉发热一样,给他发送来看不见的强有力的信息:孩子,你要
顶住。是你妈妈非要你这么自讨苦吃,我可没逼你。我和你妈妈是不一样的。到时候我会站
出来说话,我在这个家里是说了算的,这你清楚,孩子!现在就看你是否坚持得住,就像上
甘岭要顶住美国鬼子的轰炸一样,我的援兵马上就到!
    李小约索性把眼睛闭上了。他害怕那根嶙峋的寿比南山,害怕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女
人。看着她亲手打自己,这是件很恐怖的事情。但他必须付出这种代价,才能换来今后早早
睡觉、去公园游玩、看米老鼠和唐老鸭的权利!他算术很好,会算这个账:要忍受一时皮肉
之苦,换回今后的安宁幸福!
    一向细致的朱叶梅在暴怒之下,忽视了这父子俩的感情交流,她一不做,二不休,紧咬
着嘴唇,像举铁锤一样,把寿比南山砸下去。突然她看到儿子紧闭的眼睫毛,快速地颤抖
着,好像一只刚孵出来的小麻雀的翅膀。在睫毛幽黑的缝隙中,有一粒晶亮的龙眼核在游
动……
    小约发现了妈妈已知道自己偷看,这一次真的闭上眼睛,耳朵却像蝙蝠一样灵敏。他清
晰地听到了寿比南山划开空气的尖锐音响,仿佛撕一块很结实的布料。听到受伤的空气像溪
流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填补在寿比南山抛开的黑洞里,然后是很沉闷的一声,好像是一个
盛满白糖的罐子敲碎了。他不由自主地哆嚏了一下。
    不疼。依旧是不疼。痛苦比想像中的要好忍得多,小约鼓励自己挺住。
    啪地又是一下。
    仍旧还是不疼。皮肉完全木了。最初挨的一棒子苏醒过来,开始火辣辣地疼。小约开始
害怕,他知道后面这几下要比开始时重得多。当时越是感觉不到痛楚的伤痕,后劲越大。
    啪……啪……
    “你给我住手!”李科像狮虎一样地咆哮起来。
    小约泪水涟涟充满悲愤地睁开眼睛:爸爸你为什么不早来救我!
    他看到妈妈的手臂上,横七竖八布满紫色的印痕,好像一堆少先队干部的几道杠标识,
全部钉在了妈妈的左臂。
    “小约,你看好。今后你要是再写错字,我就打我自己。”朱叶梅异常平静地说。
    她示意小约仔细去看自己的伤口,被寿比南山击打过的伤痕像一条条粗大的叶脉,周围
无数小血珠像春天最初的嫩草,齐刷刷地从洁白的皮肤中迸射出来,渐渐布满整个胳膊,仿
佛那里贴着一片又一片如火如条的香山红叶。
    “妈妈——”小约撕心裂胆地叫了起来。不仅是这些鲜艳的血叫他感到害怕,妈妈脸上
那种坦然到近乎表演和炫耀的表情,更使他毛骨悚然。
    “你这样做,太残酷了,无论对你自己,还是对小约。”深夜,李科对妻子说。他们都
没有睡着,但谁也不先开口,还是男子汉姿态高。
    “这个世界原本就很残酷。我曾经多么想要一个女孩,我想我一定会把她培育成一个美
丽善良人人喜爱的姑娘。所有女人的美德我都具有,我要把它传给我的女儿。可惜,上天给
了我一个儿子。”
    “这么说,你不喜欢小约了?”
    “等到我真有了孩子,我才知道你不可能挑选,也没有资格说喜欢不喜欢,你只有一个
责任,就是把他培养成人,培养成一个有用的人……”
    “不跳级就等于没有用了吗?你太绝对了……”
    “别打断我的话。假如他是个女孩,我知道我该怎么办。可他是个男孩。男孩和女孩是
不一样的,他们必须要建功立业,成名成家。一个好女人,只要相夫教子就够了。你是我的
夫,可你已经不需要我的帮助了,你的一辈子就是这么回事了。我只剩下一件事:教子。孩
子还是个未知数,像当年老人家所讲,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我就是要制造些苦
给他吃,我就是要给他选一条常人都不敢走的路。他以后若真成了器,他会感谢我,他会回
忆起他的母亲曾给他严厉而慈爱的教育,就像许多伟人所写的回忆录那样。为了这个,我就
是受再大的苦也心甘情愿。假如他终于什么也不是,庸庸碌碌,一事无成,到了也不过是个
小科员,那我也是尽了心尽了力,终究是他自己无能……”朱叶梅突然闭了嘴,她察觉到自
己无意间伤了丈夫。
    李科什么也没有说。他悲哀地认识到:一个在社会上没有地位的人,在家里也同样没有
地位,无论他的妻子多么想贤惠。
    小约在黑暗中听到了这些对话。他的胳膊把他疼醒了。
    最后的日子到了。
    毛老师在将近期末的时候表示了热情,减免了李约的部分作业,并送来三年级的教学参
对资料和一些复习卷子。这种卷子被学生们习惯地称为“大篇子”。朱叶梅知道,这是到了
摘桃子的时候了。但她仍旧很高兴,乐意叫毛老师摘这个桃子。这说明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富有经验的老教师已看出成功的端倪。况且她已心力交瘁,任何一点外援她都感激涕零。
    毛老师主张单独对李约进行考试。如果合格,就可以径直从二年级升入四年级了。朱叶
梅坚持让小约参加三年级的期末考试,像一个正正规规的三年级小学生。卷子上的分数将说
明一切。她觉得这样更严谨,更光明正大。
    校方同意了朱叶梅的要求。考试的前一天,小约把自己的桌子从楼下搬到陌生的三年级
教室。“老师,我头晕。”小约搬不动了,楼梯很高很陡,孩子们对跳级生充满了嫉妒。二
年级和三年级的孩子都被父母指责为无能,他们不愿意帮助这个面色苍白的男孩。
    “叫你妈妈来帮你搬吧!”毛老师不愿公开显示出自己的热心。这孩子万一考不好,要
知道这可是硬碰硬的考试,她不愿留下越佾代疱的话柄。
    小约自己吃力地把书桌搬进三年级教室。三年级老师让他把桌子紧靠着讲台,这样在考
试全过程老师都可以严格监视他。三年级老师不相信这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可以不学三年级
的课,就能考三年级的试。她要看他是否作弊。
    小约不愿意再劳累妈妈了,因为他知道妈妈已经太累。
    一个挺好的晴天。这是个好兆头。
    老李去买的早点。每人一根油条,两个鸡蛋。小约已经很长时间胃口不好,再也没有那
种像小老虎一样的吃相了。他勉强吃了一个鸡蛋,不肯吃油条。
    “得吃下去。这是图个吉利,象征你考100分。”老李说。
    朱叶梅把油条接过来说:“妈妈替你吃下去,咱们俩是一个人,这份吉利跑不了。你也
别把今天的考试太当回事,别抱不合实际的想法。你没听人家的课,都是妈瞎给你讲的,考
不了100分不要紧,能得80分就行了。不,60分就行了。及格就能跳级,跳上去再说
吧。”
    小约乖乖地点了点头。
    小约拿起铅笔盒要走,朱叶梅说:“我送你去吧。”
    孩子已经越来越大了。小的时候,朱叶梅天天骑车带他上幼儿园,当然看见警察要提前
下来。到学校的路虽远,但很僻静,没有警察,朱叶梅却不骑车。只是推着走。她已经带不
动儿子了。
    “哟!这是上哪去啊?”胖三的继母问。
    “上学校。”朱叶梅简短地回答,她不想耽误工夫。
    “孩子的腿怎么了?伤得厉害吗?”瘦女人很关切地凑过来,恨不能扒开小约的裤脚看
看。
    “腿没什么事。我只是想给孩子省点力气。”
    “孩子的力气还用省?跟井水似的,淘干了,睡一夜,第二天照样满满的。倒是咱们这
个岁数,该给自己保养保养了。”瘦女人抚摸着自己干燥的颈子。
    朱叶梅很希望自己快些衰老,这样她的儿子就快些长大了。
    她本想借着走路再给儿子最后叮嘱几句,但十岁的男孩坐在后座上,双腿快耷拉到地上
了。人又是个活物,磕磕碰碰并不好推,好在她全部精力都放在走道上。
    “妈,还是放我下去自己走吧!”小约说。这一段没日没夜的读书,好像是给生果子施
了催红剂,小约明显地长大了。他知道正面劝妈妈肯定不行,便施了个小小的计策:“我的
腿坐麻了。”
    朱叶梅不说话也不停车,知子莫若母!
    朱叶梅放下儿子。前方就是学校的铁栅栏门,家长们必须止步了。
    “去吧!”朱叶梅什么都不想再叮嘱了,该说的话早已说完。
    “妈妈,再见!”毕竟是孩子,小约似乎忘记了这种大战前的肃穆和恐怖,清脆地呼唤
了一声,蹦蹦跳跳地闪进铁栅栏门。
    “你回来!”朱叶梅声音嘶哑地叫起来。
    “妈妈,您还有什么事吗?”小约像被绳子拴着的小狗,猛然被勒了回来。
    “妈妈只是想告诉你,就是考坏了也不要紧,妈妈再也不会打你了,妈妈还要带你去公
园玩……”朱叶梅猛推转儿子的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眼里聚集起的水分。
    孩子走了。
    朱叶梅无力地倚靠在学校漆着绿漆的门框上,萎顿得像一个甩尽蚕籽的蛾子。她看着儿
子在学校笔直的甬通上越来越小,直到被方正得如同一个黑匣子的教学大楼所吞没。
    现在,她该干什么,该上哪里去?多少日子以来,支撑她整个生活坑道的枕木突然被抽
走,思绪像碎矿石一样坍塌下来,她像被抽了筋似地轻松了。
    她请了整整一天假。现在还很早,太阳像一颗铜钮扣,悬挂在天的颈子上。
    她觉得没有任何事值得她现在去干,最重要的事就是等待。她只剩了一个干燥的躯壳,
那个汗淋淋的灵魂,已随那个小小的人儿走了,走进一间森严陌生的教室,铺天盖地的卷子
发下来,铅字排成的蚁阵绞结成一个个死扣……
    朱叶梅呻吟了一声。一个过路人关切地看了她一眼,以决定这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是否需
要人帮助。
    朱叶梅摇了摇头,并不是她自身有什么痛苦,她很好,或者说她己完全丧失了对自身的
感觉。她纤细的神经像网一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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