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语萃-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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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播种者胡适”翻旧帐
历史家
就某种讽世意味来说,优秀的历史家逼人面对,生则为“袋鼠法庭”(Kangaroo court)的法官,死则为阎王爷,在生死线外,历史人物应负的罪责,都无所遁形。换句话说,优秀的历史家是真正的最后审判者,——上帝嘛,请靠边站!
——“孙中山研究”自序
先跟历史搭线
中国民族太古老了,古老得一举手一投足,就可能跟过去搭上线。你以为你举的是你的手,投的是你的足,其实不是。你的手和足,只是木偶戏中的手和足,它们全被线上的老相好操纵,这老相好,就是历史。
历史少的民族,了解他们就比较简单,很多事情,从层面入手,便八九不离十;但对背着历史大包袱的民族,像中国民族,要想这样取巧,就绝对不行。从取巧得来的了解,只是雾里看花,好不好看是另外回事,看不清楚是一定的。看都没看清楚,又了解到哪儿去?
所以,了解中国人干的事,一个重要步骤是:必得先跟历史搭线,从历史脉络上查考“手足之情”,不念手足之情是不行的。
——且从青史看青楼
从夹缝中透视历史
我们的历史书,传统写法总是一派忠贞、英烈、圣贤、豪杰的历史,搭配上贰臣、叛逆、奸佞、巧宦的活动,交织成历来的众生相。但是,受过现代方法训练的人,他们不能承认这种“春秋之笔”、“忠奸之判”能够解释整个历史现象,也不承认单靠一些相杀相砍的政治史、耀武扬威的军事史、仁义道德的思想史、四通八达的交通史等等,就能了解过去。有现代方法训练的人,他们尝试用新的方向和角度、新的辅助科学(像性心理学、行为病理学、记号学、行为科学、团体动力学、统计学等等)来解释历史现象,来从夹缝中透视历史。在这种新的方法的光照之下,以前所视为神奇的,如今可能化为朽腐了;过去所看做朽腐的,现在可能又化为神奇了;过去当做不重要的或忽视的,现在我们要“无隐之不搜”了;过去当做不能登大雅之堂的,现在我们不再“见笑于大方之家”了。
——中国民族“性”
历史系
历史系是一个神秘的系,它可使狂者愈狂,狷者愈狷,笨者愈笨。
——十三年和十三月
史学家与史学方法
学历史的人深受史学方法的训练,史学方法的目的在帮助历史家探求史实的真相,以及历史人物的真面目,因为人是有党派之见的,很少能有客观独立的判断,不论是有意或无意、自觉或不自觉,都会影响史实的真相,乃至历史人物的真面目。故研究历史的人碰到这种难题,不得不采取比较有效的方法,以求得scientific truth。历史家碰到一个人的文字记载,认为有史料价值的时候,一定要经过两种处理的步骤:
第一是“外批评”;
第二是“内批评”。
“外批评”是考证史料的真假,怎么来的,什么人做的,什么时候做的,以及版本的校勘,稿本的鉴定,这都是“外批评”的范围,中国一般的“史学家”,承汉学的余绪,所能做的至多也只是“外批评”。他们的表现是乾嘉余孽式的考据学,而他们自己,却常常错认考据学就是史学。
——澄清对“人身攻击”的误解
历史只讲求真相
唐朝的一些皇帝,总忍不住要看史官写些什么。(看看骂老子没有?)这么一来,慢慢的,史官就不敢直笔了。
在史官的历史发生问题以后,在民间,有一些“野史”出来,表现直笔。当朝的皇帝虽一再警告、查禁,可是总不能斩草除根。“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统治者做了坏事,要瞒,是瞒不了的;要烧,是烧不光的。“流芳”呢?还是“遗臭”?历史总不会放过他。
提倡写“直笔”的孔夫子,当他竟也骗人,写了“曲笔”的时候,历史上,也留下他的记录。历史是不讲感情的,讲感情便不是真历史。历史只讲求真相,由求真的人,不断地、千方百计地记载它的真相。古往今来,许多坏蛋们想逃过历史、改变历史,可是他们全都失败了。历史是一个话匣子,坏蛋们怕人说话,可是历史却说个没完。坏蛋们真没法子。
——直笔——“乱臣贼子惧”
历史是最好的过滤器
看大事记之类这些书,可以提醒人:任何轰动一时的新闻,都是过眼烟云以后的一行字,甚至一行字都轮不上。历史是最好的过滤器,告诉我们什么才是菁华。
——我为什么不看电视?
中国历史与“性”
仔细研究中国民族的历史,会令人惊讶地发现,由于性的因素,直接影响了历史、改写了历史的,例证又多,又层出不穷。夏桀是以“淫惑女宠”妹喜亡了国的,商纣是以“淫惑女宠”妲己亡了国的,性的原因使人亡国,不能说不重要。赵婴的私通,引出赵氏孤儿;齐庄公的私通,引出臣弑其君,性的原因造成政变,不能说不重要。吕不韦的奇货可居,祸延秦皇显考;吕后的人奇妒,祸延刘家命脉;唐高宗的倒扒一灰,祸延武后临朝;杨贵妃的顺水人情,祸延安史之乱,性的原因闹出君权争夺,不能说不重要。白登的美女图片,可以使匈奴不打汉家;汉家的美女自卑,可以使汉家要打匈奴;昭君出塞,香妃入关,一一都牵动战争和平大计,性的原因,不能说不重要。齐襄公乱伦,出来了毋忘在莒;陈后主好色,出来了井底游魂;慕容熙的跣步送亡妻,出来了回不去;花蕊夫人的被入宫,出来了送子张仙;咸丰的天地一家春,出来了祸国殃民四十七年的西太后。
这样随手写来,好像大可“唯性史观”一下了。其实我并不这样想。做为一个“非唯主义者”,我不承认“唯性史观”可用来解释所有的历史现象,如同我不承认“唯物史观”或“唯心史观”或“唯什么什么史观”可用来解释所有的历史现象一样。因此,我看这类事,也只是就中国历史现象中,可从“性”的观点来观察的为限。有均衡感的人,当然该知道,除了这种性的观点与对象的历史以外,还有许许多多“性以外的”丢人历史和光辉历史。
——中国民族“性”
英雄不失败
有失败,有英雄,但没有什么失败的英雄。文天祥、史可法都是大大的成功的英雄。英雄从不失败,他在天塌时候,也会捞到天鹅。
——李语录二四
审慎判忠奸
中国正史中,从宋朝欧阳修主编的《新唐书》开始,有所谓“奸臣”传,后来的正史,像“宋史”、“辽史”、“元史”、“明史”,纷纷援例,于是忠奸之分,在历史上和观念上,也就愈发显明。正史以外,中国的小说戏剧,对忠奸的判决,影响极大。尤其在戏剧里,为了帮助观众有“忠奸立判”的效果,“红脸”和“粉白脸”,也就应运而生。忠肝义胆的自然是勾红脸,如关公;权奸误国的自然是勾粉白脸,如曹操,这种“二分法”的利落,实在给了观众不少方便,于施展爱憎之间,少掉了不少麻烦。
不过,在一个人阅历较多一点以后,他有时难免会发现,人间许多对立的问题(如是非、正邪、善恶、好坏等等),并不都是很草率就能断定的。同时对立的情况,往往并不如想像中那样明显;对立的双方,可能有混同的成分、相似的成分,甚至还有完全相反的尴尬场面发生。……阅历可以使我们练习对忠奸等真相,慢慢采取审慎一点的检证。换句话说,我们不能因为怕麻烦就擅用“二分法”来定人功罪,我们也不能随便采用“这是好人”、“那是坏人”的小学生式思想方法。
在忠奸问题底下,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盗得大名,也不知有多少人横被恶名了。
——要清白,请长寿!
中国古书知多少
中国书又不只历史书,历史书只是经史子集四库分类中的一部分,清朝的史学家主张“六经皆史”,这下子经书又变成了历史书。其实凡书皆史才对,中国人面对的,已不是历史书的问题,而是古书的问题。
古书有多少呢?
古书多得吓人。
古书不只什么《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它们只不过占两种;古书不只什么四书五经,它们只不过占九种;古书不只什么二十五史,它们只不过占二十五种。古书远超过这些,超过十倍一百倍一千倍,也超过两千倍,而是三千倍,古书有——十万种!
吓人吧?
这还是客气的。本来有二十五万种呢!幸亏历代战乱,把五分之三的古书给弄丢了,不然的话,更给中国人好看!
——快看“独白下的传统”
文化篇·批中西文化批评中国知识分子李敖语萃批评中国知识分子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
什么是乱臣贼子?凡是不守臣子的本分的,都是乱臣贼子。
什么是臣子的本分?臣子的本分是要乖乖的听话,要在自己的岗位上,小心翼翼的做事,不要做一点分外的事。不该你做的事,你不该管闲事。管闲事就是“越俎代庖”。
孔夫子写《春秋》,目的就是要大家个个都在自己岗位上做事,该做什么的,就做什么,不要不守本分!
——直笔——“乱臣贼子惧”
春秋直笔
孔夫子拿起刀来,朝一块竹片刻去,刻了一片又一片,刻了许多字。最后,刻满了一大堆的竹片。
这些竹片,就是孔子时代的书。
孔子时代没有笔和纸,只有刀子和竹片,刀子刻在新砍下来的青竹片上,一刻上去,竹片直冒水,像是流“汗”一样,所以叫做“汗青”。
所以,古人一提到“汗青”,就象征着书籍,也象征着历史。古人的诗说:“留取丹心照汗青”、“独留青史见遗文”,就是这个缘故。
孔夫子“汗青”九个月,完成了一部“青史”。
这部“青史”,是中国第一部有系统的历史书,它的名字,叫《春秋》。
《春秋》一共有一万六千五百七十二个字,每八个字,刻在一块竹片上,你说刻了多少片?
孔夫子写《春秋》的目的,并不是要杀乱臣贼子,而是要乱臣贼子害怕。
——直笔——“乱臣贼子惧”
活人与死人
对活人打问号,对死人打句号,如此防人,可以无大过矣!
——李语录二六○
中国帝王知多少
曹操有一次向他左右自负的说:“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曹操指的国家是中国汉朝,汉朝最后的三十年,风雨飘摇,命脉有赖权臣延续,最后三十年的苟延残喘,没有权臣早就“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了。
其实,不但汉朝如此,历朝各代,也莫不如此,中国帝王,从黄帝起算,算到宣统为止,共有四百二十四个。这四百二十四个统治者,是经过几千年你杀我砍他下毒之后,才浓缩到这个数目的,若不是你死我活他完蛋,“几人称帝,几人称王”的局面就更多,中国历史,就更难念了。
——中国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