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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黑色部落 肖克凡著-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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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老娘早年是三条石一家小翻砂铺的内掌柜,厉害出了名。家里外头全天候式的马玉斌整个生活处处都是“翻砂”。但他居然连任几届翻砂车间篮球队的教练,怪哉!。
  何大吃一只历经苦难的老卒拱入王宫。“小人物暴动真厉害”!姜德力知道是吃不上包子了,就站起来问:“马头儿今儿个你带的嘛饭?”他觉得身子饿成了一张薄纸。
  马玉斌:“我还剩下半块臭豆腐。”
  姜德力十分失望,抬腿就走。
  “回来。”何大吃亮出舌苔,小钢钟盆里空空荡荡。缓缓地,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钱递过来。
  姜德力惊讶地看着嘴角流油的何大吃和钱。
  “我也想在阴间交个朋友。这叫什么来着
  感情投资?”
  姜德力明白了,伸手接了人民币:“世界几百年中国几千年翻砂匠才出了个她有血性的”残手微微发抖。
  何大吃仰脸望天:“敢死也是个人物。”
  马玉斌惶惶地问:“我也凑个份子吧?”
  大洋马端着个饭盒追上姜德力,气极败坏:“人殁了你倒迷上了她!后补爱情呀?这儿有活的你偏不理”泪水流到嘴角。
  “放屁!我配得上人家吗?人家敢死。”姜德力说着走着,险些撞上中国猿人。这老头闭着眼睛就能走路。烂熟于心了。
  姜德力从怀里掏出那颗三寻九觅终于回归的金灿灿的大果仁,放在掌心里托着用目光舔。
  大洋马仍在说:“敢情你的白帽子是给她戴孝!”她演绎着姜德力头上那顶“新生事物”。
  七
  人逢喜事精神爽。张大区往局里跑了六趟,得到两次面君的机会。牟局长当年劳动改造是翻砂车间的“牛”。老熟人了。他见了张大区就说:“你不见老!”张大区说:“所以我才想把翻砂车间改革出个样子来呀。”牟局长听了,问:“改革?翻砂工现在还是蹲着吃饭吧”
  于是牟局长大抒怀旧之情。
  张大区不知道新上任的顾市长已烧出“三把火”,首先抓的是“基础工艺专业化”。许多热加工车间正在联合成热加工厂。他只是凭着自己求生的悟性向牟局长大谈自己的改革方案:把翻砂车间独立成翻砂厂,挂出“铸铁件厂”的新招牌。
  “我可不是为了把翻砂主任的字号升成翻砂厂长。咱这是改革呀!”最使牟局长感兴趣的是张大区改革方案中有关工人福利的那几项:“管一顿早点吃,豆浆茶鸡蛋或者馄饨油条。上班前开伙,保准没一个迟到的;有个头疼脑热的呢,医药费五十岁以上的三十块钱,三十岁以下的二十块钱”
  牟局长听着,突然说:“好!有些企业领导把改革只理解成多给工人增加几条劳动纪律,很片面”老头子激动了:“你搞个详细的材料给我送来!再跟规划处具体研究。”
  居然口头同意了张大区的改革方案。金口玉言呐!张大区不知道牟局长每天都要“同意”许许多多事情,但他还是振奋起来差一点儿脱了鞋蹲在牟局长办公室沙发上。
  “喂,那个夏天总爱穿白汗衫白裤衩白球鞋干活儿的小伙子还在吗?我记得他手艺很好。”牟局长突然问起印在脑海里的那个白色人,笑着回忆往事:“我记得你总看不上他,说他是什么白毛鼠?哈哈”
  张大区想了想,说:“是姜德力吧?他白什么?早就滚弄黑了,整天像个打烟囱的啦!”
  “这可不好,还是要讲卫生嘛。”牟局长站起来说:“要文明生产,不要野蛮生产!我等着你报方案来!改革,正摸着石头过河寻找经验。”
  张大区愈发兴奋:“我这是快餐,慢不了!”
  归途上,张大区觉得连公共汽车上的苍蝇都是杨柳细腰的。
  他美美地构思着:“垒一道大墙隔开南边开个大门儿;再修一条柏油道当然,还得新做四只考勤桶。遇见捣乱的先处分他几个,杀一儆百!”
  远远看见那远古遗址似的翻砂车间了,他不无壮举地想:
  “让厂头儿支使了这么多年,这回咱能自己过日子啦!”
  进了车间,迎面扑来一阵幽幽哼唱,他像吞了个堵心丸。
  嘎吱嘎吱噌噌呀,嗞剌!嗞剌!
  黑,确是一个稠乎乎的现实。
  “公”厕门口,一个炮弹头般的人影从里边迸出,撞到他身上发出非人类的尖叫。
  “又有人上吊啦!又有人上吊啦!”
  张大区摇晃着身子看清了是半只耳朵。
  “一身白!一身白吊在里头呢!”
  围上来一群人聚成一个黑肉疙瘩。
  “真有敢死的?第二个白仙呀!”
  “赶紧落吊兴许还有救!”
  冲进去三条黑汉去拯救同类。
  张大区这个五十七岁的部落首领第一次失去了主张,他呆呆立着。
  跑来矬子阎树兴,一头撞到人墙上,又台球一样弹到张大区身前:“小、小范死啦!”
  “胡说!他怎么会跑到这来上吊呢?”张大区觉得脑袋里开了胶水工厂,粘乎乎的没了思维。
  那三条黑汉从里边走了出来,神态平静。
  “已经抢救过来啦!死不了”
  “谁!”张大区急问。
  “一根儿竹竿挑着一件白大褂儿,还他妈的精湿呢!”三条黑汉组合着说。
  “哄”人群爆出一个大号的笑,接着便凝固了似乎
  触景生情想起了那白仙。
  “别笑啦!”阎树兴小炉匠似的跳着脚,“小范真的死啦!在医院”
  姜德力冲出人群,似虎擒羊提拉起阎树兴大声说:“前天我还守了他一夜!”
  “突然病变。”阎树兴近乎气绝。
  姜德力像一只疯鼠,扭脸冲着冲天炉大叫:“我操你祖宗,黑砂!”
  人群凝固了,里边站着的闭目不语的何大吃。
  张大区心底结了冰。
  跑来了慌里慌张的周瞎子:“老几位老几位,谁看见我白大褂儿了,刚洗的”
  “扑!”一个黑窟窿里射出一口粘痰,白晃晃糊在周瞎子脸上,十环。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一个个黑窟窿都纷纷射出压抑多日不得排遣的浊物。周瞎子的脸成了一个溃烂的子宫。
  人们不再散淡了,不再超脱了,不再自适了,为同类之死而齐声新款式地大骂着。直到气力不足,缓下声来。
  姜德力用他的五分之四手推走了一脸粘痰的周瞎子对众人说:“还得活着呀,已经到了河边”这是象棋用语。
  何大吃听了,凝着双眼一笑。
  中国猿人从厕所里捧出白大褂儿,似抱着一具白尸。眼中充满了父欲。
  阎树兴眨着空茫的眼睛向翻砂工们解释着死因:“血出了毛病,叫什么坏什么病”
  依然没见强玉凤的到来。刘烧鸡也没了影。
  姜德力走近半只耳朵,用一种人类迄今尚未听到过的声音说:“把小范的十三号签儿给我!”然后呲出一排鼠牙。吓住了世间所有的猫。
  张大区蹲在办公桌前的木桶上冲空无一人的屋子高喊:“阎王爷不够揍!这节骨眼儿找我来收税,过不去!”死者毕竟太年轻了,才二十四。
  他流下了自共和国成立以来的第一次泪水。
  车间黑砂地里,无泪的人们东一丛,西一簇,正在为筹措超度投毒犯的灵魂出血。
  这里把出钱叫出血。钱等于血。
  投毒犯曾经给张大区开过追悼会。
  而今换成张大区为投毒犯开追悼会了。
  “致掉词。”投毒犯满目悲哀地站在冲天炉前冲着张大区的“尸体”念出“大白字儿”,手中的“掉词”是一张从大洋致“掉”词的人如今死去了。
  被“掉”的“尸体”如今还活着。
  子不语:怪力乱神。
  翻砂工的游戏玩具:一个“死”人。
  八
  投毒犯的人肉做价三千元。他老娘哭着领走了抚恤金。她不知儿子的脚还留在这里。
  离中午“续料”还有一段时间,车间办公室陆续走进人来。张大区低头咳嗽了一阵子。抬头,他看见屋里已成了“厕所”:蹲着刘烧鸡阎树兴老干饭何大吃马玉斌。这是张大区智囊团的全体阵容。
  进来了强玉凤。见屋中格局,一怔,说:“开会呀?”就定住了进退维谷的身形儿。
  张大区干干一笑:“碰个事儿,生产的。”
  “党”与“生产”关系不大,强玉凤听懂了,退了出去。她别无选择,进了女更衣室。
  “我得干点什么事情了。”她突然小声说。
  张大区开始说话。刘烧鸡伸长脖子听,老干饭抖着一脑袋白发听,何大吃闭着眼睛听,马玉斌双手捂着裤裆听。
  “就这么档子事儿。把门儿关上,今天可是个小嗓门的会议。”张大区说完就环视众人。
  智囊团静默着。刘烧鸡一脸庄重,阎树兴一脸憋闷,老干饭一脸迷茫,何大吃一脸困乏,马玉斌一脸“防冷涂的蜡。”
  “咱在厂头儿跟前当了几十年儿子,这次咱也当一回爹!”张大区不愿静场,大声说。
  强玉凤呆立了许久。挪开目光她看到大洋马的更衣箱上放着一本书,健康与性。这是大洋马在理论上对自己的武装。
  张大区说:“要是都觉着说话费劲,就各自在巴掌心儿写几个字,咱们背对背。拿个章程。”
  强玉凤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追悼会,死者比她年岁小。至今想起仍觉惨然。
  于是智囊团就动弹起来,四处找笔,在手心上写字。唯阎树兴的神色露出不满。终于,他忍不住了:“我在南仓中学当工宣队长那年也赶上过一次重要决议,可是”
  张大区打断他的话:“我这不是收旧挂历的地方。你那不过是尿尿打冷战就抖擞那么几下。”
  阎树兴迎着说:嗐!现在要是抓阶级斗争呀,照样还灵!打个比方,谁敢生二胎?抗拒!”
  刘烧鸡振作:“别提生孩子的事啦!这危机了”口中又出现从他儿子那趸来的词儿。
  “这喂鸡了?哪哪呀?”何大吃突然睁开眼,惊讶地问。眼前只有一只姓刘的烧鸡。
  这就是翻砂智囊团的会议,内容丰富得足以堆到姥姥家门口儿。
  强玉凤走出女更衣室,向黑砂远远地看见一点白白的颜色,那是姜德力的脑袋。
  小范的追悼会上,姜德力随着向遗体告别的人流走到穿了一身“牛仔服”的投毒犯尸体前,站定,久久地看。他挥了挥五分之四的残手,似向死者道别:“鼓捣白。”攥紧了手中的竹签儿。
  今天算早退吧?”举着竹签儿。
  张大区被拉得走了形,漠然说:“你真是十大赖头一名,这时候还他妈的找乐儿玩?”
  强玉凤走上去说:“算早退,因为他才二十四岁。”她似乎已懂得了翻砂工的语言底蕴。
  姜德力冷点着头:“人话!你要不是个当官儿的,我非娶你冷
  当媳妇不可”
  大洋马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何大吃凑上前说:“姜德力你该去拔牙了。”
  姜德力伸手从嘴里掏出一对牙托:“我满口假牙!我满口假牙!拔?”人们被这尚未公开的秘密惊呆了。黑砂硌掉了人的满口牙齿,嘴便退化成一个专供吃饭喝水的黑窟窿。永也不向黑砂扑咬,就这么着受着囫囵着,吞了一斤汤圆也不知有没有馅。
  具有探索精神的只有大洋马,她见人家的包子就问:“你什么馅的?”让人觉得人的确该是有“馅”的。
  强玉凤迈过一堆黑砂走近埋头造着砂模的姜德力,她竟然睹人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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