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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黑色部落 肖克凡著-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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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两下子,就没人拿你当回事儿。你们可别学我呀。”
  我说您在车间里当头儿不是挺好的嘛。
  丁大铆冲我微微一笑,走了。
  我知道关于翻砂有着古老的传说。
  沈茂先的嗓子操练得大有起色。他从天车上才下来,若有所思地对我说:“我也得找一把钥匙才行”
  我说:“你有时太聪明,有时太愚蠢;有时太勇敢,有时太怯懦;有时太”
  “你有时太知足!”他拦了我的话头说。
  昨天他与司文治先软后硬后硬再软地谈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还是以惨败告终。司文治以车间党支部书记的身份正式通知他说,不同意坚决不同意一个不安心本职工作的青年工人擅自去报考什么音乐学院声乐系。
  沈茂先气得脸像个包子,躲到天车上去哇哇大哭,咏叹出满脸褶子,最终也没有咏叹出“狗不理”的味儿来。
  但我还是暗暗惊叹他的勇敢;面对司文治的“弧圈球”,沈茂先仍然敢于两面起板抢攻。
  司文治是个公鸭嗓,沈茂先是个男高音。
  杨实强居然看懂了接力气缸的图纸。他比比划划地对我说:
  “有一人多高,一米八八;最大的壁厚四十五毫米;有好几个东弯西拐的小窟窿眼儿,小胡同赛的。”
  据说,难就难在这些“小胡同”里。铸成之后砂子清理不出来,用掏地沟的办法也不行。侯师傅天天冲着图纸相面,像一尊雕像。
  魁梧的章立国有劲使不上,就去找车间头儿谈心。
  杨实强小声冲我说:“得用那种油砂,乍看跟古巴砂糖一样。
  铸成了活儿那砂子能自己就流出来。”
  我知道他正在研究那种具有溃散性的砂子。
  有时杨实强满怀神圣去仓库找任霞香,回来就向我如实汇报。
  “任师傅跟我说,像咱们这样的人就得自己疼自己。她长得那么俊,怎么把我说成跟她一样的人?‘咱们咱们’的不离口。好象我真的跟她是一路人。”
  我想了想说:“或许大伙儿真的都是一路人。”
  “任师傅还跟我说,翻砂场里湿气大,学着喝点儿酒吧。可我不想学喝酒。”
  我说:“学吧学吧,别醉了就行。”
  杨实强说:“你学我就学。”
  我说将来我娶了媳妇,天天请你到我家喝酒。
  杨实强听了,一脸惆怅。临近下班,他突然阴着个面孔走近我。我便停下手中的砂捣子望着他。
  “你就不想想,那时候没准我也有了家,哪有闲工夫天天去你家喝酒?”
  我恍然大悟,只得连声说:“是啊是啊”
  接力气缸还没铸造出来,却出了一件大事:杨实强那首《谁说老粗无文化》的诗被市批儒评法征诗办公室选中,将要编入《工人批儒评法诗歌选》。
  轰动了整个翻砂车间。
  沈茂先眉头拧得紧紧,蹲在厕所里对我说:“机遇!其实前几年我也练过作诗”
  章立国尿干净了扭过脸冲沈茂先说:“能作诗的人未必能做重要的工作。你说呢?”
  紧接着就传来第二个消息。局里的一个大头儿要来厂参观“翻砂工诗墙”。届时,全厂将召开“工人批儒评法赛诗会”,以壮声色。
  于是接力气缸就无力可接搁在一边了。
  侯师傅整天守着图纸蹲在黑砂堆儿里。
  整顿食堂打扫厕所擦玻璃刷墙竖标语牌儿盼望过年似的盼望着那一天。
  厂部已经决定:翻砂车间选出一名青工登台赋诗。有可靠消息说:局里点名要求《工人批儒评法诗歌选》入选者登台朗诵。看来非杨实强莫属了。
  我闻讯便问杨实强:“想不想登台?”
  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对我做出了迟迟的答复:“想”我听了十分高兴,只觉得杨实强渐渐开化了。
  沈茂先知道了杨实强铁心干翻砂,便觉得自己前功尽弃。他用参加追悼会的口吻对我说:“朽木不可雕也。可悲,可悲呀。”然后十分机警地看了看四周。低下嗓子说:“我刚刚从办公室门外过,听见司文治正跟丁大铆争论呢。”
  “争论什么?”
  沈茂先浅浅一笑,“我想一定是司文治正在说服丁大铆放我走”脸上现出一种预感胜利的喜悦。
  侯师傅在一旁火了:“瞎咕咕什么?快上砂子干活儿!”
  沈茂先喜不自禁地笑道:“侯师傅,将来我送票给您老去听我的独唱音乐会。”
  侯师傅根本不拿眼皮他:“上天车!”
  车间道上走来了司文治,沿途发出下午一点冲天炉前开大会的通知。
  沈茂先向司文治投去期待的目光。
  司文治一看便懂了,和颜悦色地说:“放心吧,一会儿我会把结果告诉你的。”
  沈茂先得意地朝我挤挤眼睛,噔噔上天车去了。
  杨实强跑过来把我拉到柱子后边。他双唇发抖两眼泛光二拳紧握,激动地说:“那砂,我试着配了一小盆儿!真的像古巴砂糖一样”
  可能是看惯了,我觉得杨实强的面孔未必有多么丑。
  全车间的大会照例由司文治主讲。
  听者或站,或蹲,或坐。
  “经我与丁主任反复研究,下星期一召开的全厂批儒评法赛诗会,由造型一组的禹小立代表咱们翻砂车间登台!”无数双目光齐刷刷向我投来。
  “我”我呆了,觉得自己已经咽了气。
  丁大铆大声插话:“这是一项光荣的政治任务!从现在起,全车间总动员,不许‘妈呀娘呀’的满嘴脏字儿。从明天起,禹小立脱产练嗓子,不许吃油腻的东西”
  这下轮到我“把斋”了。
  司文治以“文”为治,颇斯文地止住了丁大铆,干咳一声说:
  “这是集体的荣誉。经研究决定,禹小立朗诵三首诗,其中两首署名翻砂车间青年工人,另外那首署名翻砂车间老工人。”
  姜德力蹦了起来,振臂高呼:“打倒个人名利主义!全体翻砂匠万岁!”
  丁大铆牛眼一瞪:“你吃了耗子药啦?”
  “姜德力你是不是有意见?”司文治脸冷冷地问。
  “我举三只手赞成!”姜德力立正答道。
  有人大声说:“你那只手闲着别偷我烟卷儿就行。”全场哗然。庄严的动员会开成取乐会。
  姜德力能够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找出乐子来。
  司文治清了清喉咙,依旧用公鸭嗓接着讲:“还有一件事情我在这里公布一下。与这件事情有关的人注意听着。”
  “真是奇天下之大奇。有人不安心本职工作,总想去考什么这个学院那个系。前天居然跑到我家许愿,说什么高抬贵手放条活路,事成后送我一辆新自行车。今天同着全体职工我正式答复你:没门儿!”
  会场上静悄悄的,连姜德力也睁大了眼睛。
  “希望大家特别是小青年儿们以此为戒,别整天好高骛远想入非非。”
  沈茂先埋头坐在人堆儿里,牙齿咬得格格响。我第一次看到他有一张惨白的脸。
  他真傻,忘记了司文治根本不会骑车。这等于是向一个“废物”男人赠送避孕套。
  会散之后就传出小道消息。关于登台赋诗的人选,丁大铆极力推举沈茂先,说他嗓子好模样俊个头儿匀称。司文治居然力荐姜德力,说他不怯场出身红口齿清晰。争来争去,最终达成一个折衷方案选了我这个福大命大造化大的禹小立。
  姜德力听了小道消息,非但不感激司文治,反而跳脚怒骂,“好个司文治呀!他小子把我看扁啦,以为我永远有不了跟他在一个槽里争食的能力,才举荐我的。操!咱比他强百倍”警句惊人。
  我心中蓦地一亮,但还是不无忧虑地劝说他:“姜师傅,你说话留点神呀。”
  “怕嘛?十八层地狱,他司文治还能为我专门开个第十九层?
  他怎么样不了我。”
  或许是因为姜德力两个肩膀只扛着一个脑袋,别无负担,司文治才对他奈何不得。
  我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杨实强,他正埋头研究那张图纸上的“小胡同”,团缩着弱小的身子。
  我歪打正着得了美事,就更加不知对他说什么才好。
  他良久才抬头,抹了抹泪流眼说:“你登台,也好”
  “本来,本来应该是你”我知道他尽管面丑但毕竟也怯怯地企盼过登台。
  命运再一次抛弃了他。
  司文治把我找去,单兵教练。他说:“选了你,这是出于政治考虑。”
  我脱口说:“应该是人家杨实强呀!”
  他沉吟道:“会场主席台上坐着局里甚至可能还有市里的领导。杨实强登台亮相,乱了会场怎么办?谁负得起这个责你好好排练吧。”
  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直直地冲他说:“其实真正的好嗓子是魏丘。有一回他梦里唱歌我还以为是谁半夜开电匣子听李双江呢!魏丘可比沈茂先强百倍”
  司文治听着,片刻才说:“你们那几个小青年儿的事儿以后常跟我念叨念叨。排练吧排练吧,但不能沾沾自喜翘尾巴呀。”
  我若是姜德力,便会说:“尾巴早就让老祖宗磨没了,翘什么呀?”
  但是我不是姜德力。有时我想学他却又不得法。
  第二天我浪费掉三斤半感情练嗓子。练得乏了,竟觉得自己也弄不清自己是谁。于是就人模狗样到丁大铆的办公室里去照镜子。
  “你怎么越练越娘们味儿呢?挺直了腰板!”丁大铆叼着烟卷“导演”着我。
  于是我成了“丁派”传人。
  “你说大闺女很难爱上杨实强这样的丑小伙儿吧?”丁大铆思路骤转,兀地问我。丁大铆说“爱”字的时候,发“耐”的音。
  我说:“那得看具体情况了。”
  “具体?拿锯拉自己?”丁大铆打着哈哈又转了话题。
  六
  在我练嗓子进入高潮的那几天,司文治总是择空儿就把魏丘叫到办公室里谈话。急得章立国插不进脚来,就盯着丁大铆不放。
  “三年别犯错,我让你入了不就结啦!”丁大铆是个粗人,急赤白脸对章立国说。
  “你降低党员标准!”章立国一板一眼说。
  丁大铆站起来提了提裤子,咂咂着嘴去隔壁唤出了司文治:
  “你快跟章立国谈谈吧,他又写了一份思想汇报。”
  司文治并不避我,坐下来对章立国说:“关键是申请人要符合党章要求。至于手续嘛,随时都可以办的。”说罢就抬腿出了门。
  章立国默默思索拚命消化着党支书的一字一句。俄顷,他眸子一亮,正色对我说:“这是组织上在暗示我呀。出不了半年了,出不了半年了。”
  话锋一转他说:“小禹,你一定要好好练,这是代表全体翻砂工登台呀!”那神态好象他已经是党支部书记了。
  我点头称是。他舒心地去了。
  隔壁的司文治与魏丘谈了近一个小时才放他出来。魏丘进了我的“练声间”,蔫蔫地说:“小禹,你是好心夸我的嗓子,可恰恰害了我呀!”
  我惊且惑,看着这张毫无表情的面孔。
  “他已经开始注意我了,我一进这厂就采取了‘死人战术’,效果还是不错的。可是刚才司文治问我说,‘一个有嗓音天赋的人不可能没有唱歌的欲望,可你偏偏连话都说得那么少,,而且经常用手去撸自己的喉结’!这说明司文治已看破了我的战术。”
  魏丘这平素寡言的人竟然如此坦率地向我示出了他那颗包在帆布工作服里的心。
  我想起姜德力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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