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部落 肖克凡著-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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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银子说,那个大先生还夸过你们姓温的呢,说啥老世年间有个温庭筠,还有个明朝的宰相叫啥温体仁,可惜就是没有当皇上的。
温玉田哼了一声说,他这个人最没出息呢。
门儿一响,老毛子进来了。她手里拿了一把蒲扇,立在门首,问了一声。醉啦?
小银子连忙摇手,那意思是说别惊动他。
这正合老毛子心意。
温玉田断断续续说着话,酒气熏天。
颜菲来了吗?我们共患难呀!小银子我得借你那两条腿,替我去跑大神堂,东边盐滩上。给老八送那个葫芦。老八好,比日本人好,比秀才匪也好。小银子逢五遇十你就替我跑路吧。
小银子嗯了一声,应了他。
你为啥要干这事呢?老毛子突然问。
为啥?颜菲呗。温玉田说着又昏睡过去。
小银子起身收起温玉田的双拐。她请老毛子落坐,说起那个秀才匪首领大先生。
你看见他啦?啥样儿。老毛子好奇地问。
没看清,人是挺和气的。说话咬文嚼字。
老毛子不便问了,换了一个话题。
你知道如意那孩子咋死的?是让人掐死的。你说是谁下的这样狠手呀!老毛子试探着问。
小银子说,你别掺和这事小心秀才匪宰你。
你全都明白呀?老毛子说。
小银子说,我全都不明白你快走吧。
老毛子犹豫着,说只怕这灾祸不断呀。
天黑,老毛子说了声走了,就走了。
老毛子回到家,从柜子里找出那个写着俄文的小本子。她点着灶火,扔进去小本子,烧了。温玉田经常向她追问的,正是写在小本子上的一连串孩子们的名字。
这都是一条条小性命呀!她心里寻思不懂,温玉田为啥要一个接一个弄死大先生的这些儿子。望着灶火,老毛子又寻思那个不曾见过的大先生是个什么人。她与秀才匪没有干系,却一个又一个接生着大先生的孩子。
中国的一个小财主也比俄国的一个大沙皇更爱生孩子。老毛子心里想着,叹了口气。
幸亏温玉田断了两条腿。可他断了两条腿咋还能弄死如意呢?怪事。下一个他要弄死谁?
老毛子寻思着,坐卧不宁。这时候她听见如意妈哭哭啼啼从宅门前走过去。脚步远了。
如意妈是去找温玉田的。
小银子正将温玉田搂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这时候她觉得他像是自己的大儿子。
她猜测温玉田活的挺委屈的,心里苦。
听见门响,小银子以为老毛子又来了。传进来却是如意妈的声音,弱声弱气的。
温玉田醒了酒,睁眼问啥事。
想求温队长给俺写封信,你能文能武的。
啥事呀非要写信?你说吧明天写成了你来拿,今儿黑了天。
温玉田望着可怜巴巴的如意妈说。
如意妈想了想,说就写一两句话就成。之后如意妈很犹豫地说,温队长这事你别跟别人说啊。你就写如意死是外人干的,千万别活埋我们全家人。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害了如意。
屋里死静。温玉田不言语,小银子也不出声,只有如意妈在抹眼泪儿。
你走吧,这信我明天就给你写。可这信你咋送到呢?温玉田问。
我想办法托人送去吧。温队长你千万别问这信是给谁写的,我害怕。
小银子嘴快,说给大先生写的呗。
如意妈边往外走边说,是呵你也是才从大先生那儿回来的。
我这是上辈子缺了德这辈子才投生女人的。真像一场恶梦呀如意死了。
如意妈哭泣着回家了。
温玉田搂住小银子。之后他突然问道,那个大先生真的一指头也没动你?
小银子黑暗中眨着眼睛问,你说让我替你跑腿去啥大神堂送葫芦,逢五遇十?明天就是初十啦。老八是谁呀?
啥?我啥时候跟你说的!温玉田惊了。
你是酒后吐真言呀。小银子乐了。
第十章
被掠去的女人们陆陆续续回到了尔雅镇。这些女人像是吃了同样的药。跟她们打听秀才匪的事,都说记不清了。之后就同素常一样安安稳稳过日子。也没见她们的男人们有啥气不愤的行动。老毛子心里明白,这些女人去了一个多月,都是闭了经才放回来的,还捎回来一大兜保胎的药丸儿,是满盈大叔的祖传秘方。
还是没见若玉回来。别的女人都回来了。
药铺的伙计跑来见温玉田,要想个办法找若玉回来。伙计进了宅门,看见温玉田正在院子里练功夫呢。伙计看呆了,没见过这般武艺。
温玉田拄着双拐站着,二丈多远的地方摆着一张四条腿的方桌。桌子上扣着两只瓦盆儿。温玉田腋下拄着的两条木拐支撑着他的身子。只见他双臂一抖,腋下那两条木拐便梭标一般飞了出去,很准地刺中那两只瓦盆儿。瓦盆儿粉碎的时候,失去木拐的温玉田也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伙计听镇上人们说过,这手技击绝活叫飞拐。没腿的击倒有腿的。
伙计说,温队长俺掌柜还不见回来这咋办呀?你给做个主吧。
你回去吧,我想一想再拿主意。
药铺的伙计刚走,一辆马车就停在门外了。马车上下来一个老头儿,模样像个听差的。他站在宅门外唤着。温先生在这儿住吗?我是从滦山煤矿来的,有事情请教呀。
门开了。温玉田坐在院子里,手中握着一根儿绳子,拉开了门。请进,我是温玉田。
老头儿进门说,我是颜董事府上的管事,看望温先生来了。
温玉田听了,脸色一沉说,颜董事前些年见了我不就往外轰吗?
嫌门不当户不对。今天他有何指教呀?!
老头儿说颜菲来尔雅镇已有八天了。学堂只记得她告了一天假。这几天颜董事听说了这事,派我来接颜小姐回去。她住在您这里,也有伤风化。
温玉田惊异了。颜菲一直没回滦山煤矿呀?那一天她当天来当天回啦!这是咋回事?
这管事的老头儿也变了神色。
颜菲没了踪影。八天了她下落不明。
老头儿回去禀报了。温玉田一人坐在院子里,寻思着颜菲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对不住颜菲。颜菲的父亲坚决不允这门婚事。
她与家庭断了道,暗地里与温玉田做了这几年的夫妻,不明不白的。他很感激颜菲,尽管颜菲有时霸道得像个女皇上,指使得温玉田像个太监。
温玉田知道颜菲给老八做事,就听她指使给她跑腿儿。他乐意。颜菲说老八好就老八好。
街上一阵马车轱辘响,外庄送接生婆老毛子回来了。小银子脚步噔噔进来了,大声说我也想当接生婆,四庄八乡都套着车来请,多威风呀。
温玉田说,我有个事情请你帮忙是个大事。小银子抽着烟卷说,是请我给你生孩子吧。
你说啥?温玉田双臂抖动着,几次想飞出拄在腋下的木拐。
小银子吓呆了,她从未见过温玉田的眼光如此狠毒。他的目光就能杀人。
告诉你小银子,这辈子我也不要孩子。我要了孩子,这温姓更绝不了种啦。
小银子连忙说,我是跟你闹着玩呢。
她应承了温玉田要她办的事情。
温玉田让荆轲随她一起去,做伴儿。
小银子回家睡觉去了,预备晚上行路。
温玉田拄着双拐出了院门上了街。他很多天没有看到尔雅镇了。路上见了熟人,还是叫他温队长。他心里想,我退出行伍了,这辈子也当不上军长了。
温玉田的母亲在他幼小的时候跟着一个军长走了。他就发誓长大当军长,赶上那个男人。
十字街口东边又在垒炮楼。这一次是垒砖的。一伙人被日本兵押着,是抓来的夫。他们蹲在地上都耷拉着脑袋瞅着自己的裤裆,像是怕被日本兵的刺刀给劁了。
温玉田一眼瞅见那个几次想锄死他的小伙子蹲在出夫的人群里。那小伙子望了他一眼,已没了当日的那种杀人的锐气。
温玉田心里挺难过,冲小伙子点了点头。
他一步一挪,往镇东宋家开的烧饼铺走去。宋家的烧饼铺临街,后院里住人。后院有个柴门。温玉田朝柴门来了。这儿没人。
大人们都在店铺里干活儿。后院里果然有个一只眼的男孩,五六岁的样子,正喂蝈蝈呢。
盈儿。温玉田叫了一声。那孩子应声抬头。
温玉田从盈儿眉宇之间,看到了那大先生骨血的韵味。果然父子不假。这时候温玉田心中很是不解。当年大先生一心创业并没有多子多孙的念头。如今他好象只有这一门心思了。
盈儿,你出来我这儿有大蝈蝈呢。
盈儿出了柴门。你是谁呀?盈儿眨着一只眼问他。问得温玉田语塞。他架起双拐领着盈儿往井台子上走。
是一口苦水井,没人来打水。
他叫盈儿走到井边,说井里有大蝈蝈。盈儿站在离井口二尺多远的地方说,俺妈说不让上井边,有老马猴儿吃人。
温玉田苦笑,说非得我亲自动手呀。说着他右臂一抖就飞出一只拐。他凭左腋下的木拐支持着勉强站住。井边已经没了盈儿。
他拄着双拐往回走。他心里想,这孩子太多了,几时能除净呀得想个大办法才成。
打了个激灵儿,他猛地想出一个好主意。
只是得搭上荆轲的性命。荆轲就是荆轲。
他绕到烧饼铺前门,买了十个烧饼。
掌柜是个忠厚的汉子,叫了一声温队长。温玉田望见一个女人的身影,远看挺秀气。这正是盈儿的妈妈。那女人抬头瞅了他一眼。
温玉田的心倏地一紧。他转身便走。
颜菲到底咋啦?他又犯了心思。
又见到那一群抓来出夫的人了。温玉田朝那个小伙子点点头说,来来来我给你烧饼吃。
那小伙子迟疑着朝他走来。日本兵伸过刺刀隔住,叫唤着。
温玉田朝远处的瘦翻译官喊道,翻译官这小伙子是我表弟,让他跟我回家吧。瘦翻译官笑了。你又表姐又表妹的,这又出来了表弟,他别是你小舅子吧?
温玉田领出那小伙子往回走。他让那小伙子吃了烧饼,又催那小伙子快回家。
小伙子给他鞠了一个躬,抬头说,有时候俺还是想锄死你为了俺弟弟哩。小伙子走了。
烧饼铺的女人到街上召唤盈儿。这声音绵而悠长,灌进温玉田耳朵里十分舒服。
盈儿又找不见啦?老毛子跑上前询问着。
温玉田拄着双拐望着这个穷老俄。
第十一章
小银子晚晌饭吃得撑肚子。她应了温玉田要她办的事情,走夜路去东边大盐滩上送葫芦。
她不知道葫芦里装的是啥药,只觉得温玉田一本正经挺可乐的,一遍又一遍嘱咐像个碎嘴老太婆。她说,你叨叨啥呀我送罢葫芦就往回赶你放心吧。
温玉田写了一个纸条装进葫芦里。他认为应当写个纸条。他认为纸条应当装进葫芦里,以往他是给颜菲跑腿儿,不知葫芦里装的是啥药。温玉田在装进葫芦里的纸条上写了一行蝇头小楷。
他不认识老八那边的人,就没写称呼。
颜菲在哪儿?该回家了令尊派人找你。
天黑了一个多时辰。他拄着双拐说小银子上路吧记住了见着红灯笼再出声。
小银子怀里揣着葫芦起身。她笑了笑,说温玉田这黑灯瞎火的你让我走这远路也不心疼呀。温玉田听了,干咳了一声显得挺难堪。
他嘿嘿着说,这不是有急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