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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黑色部落 肖克凡著-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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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干,我给你介绍个对象过日子。”
  林志刚脑子有时候发浑,居然急于落实这个问题:“介绍谁我听听。”
  “魏宝绢。名字好听吧?”
  “魏宝绢”就是“喂饱圈”,喂饱了圈起来养膘的大母猪。林志刚气得扭头就走。
  气跑了林志刚,李吕子十分友好地与我洽谈起来。他说:“出了师得重新命名这是制度。”
  我想我不会步林志刚后尘成为第二个大肠头儿吧?除非孔丘那么大学问的人来翻砂场。
  这时候包骏手里托着一块测硬度的砂样走到近前,我觉得他有几分技术味道了,就十分依赖地冲他说:“包骏,李吕子正在给我命名。”
  包骏抚了抚络腮胡子:“人往高处走,没法走;水往低处流,容易流。”
  李吕子:“别在这卖弄臭学问干扰我的思路。毛主席说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
  金铁萍小声唤我:“刘直刘直你快干活儿吧。”
  李吕子即兴:“先解决了你吧,你叫金贴瓶。金子贴在瓶子外面,闪闪发光永不褪色!”
  她惊恐了:“李师傅你千万别起这个头儿跟我开玩笑!我、我害怕”
  金铁萍说着起身就向女厕所逃去。
  包骏立即现场评点:“毕竟是个女性”
  “刘直?”李吕子思想家一样沉吟,蓦地双眸一亮点燃了智慧的火花:“加个儿化韵吧,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刘直儿六侄儿,就六侄儿吧你。”
  见降了辈份,我也野了:“我是你大爷!”
  “壶”李吕子接我话尾继上一个字。
  人们哄然大笑。我大惑不解。
  李吕子诲人不倦:“让你死个明白。这叫添字改义,量变才能引起质变。哲学你明白吧?”
  我入了门儿,就自我操练了一遍以求甚解。
  “我、我是你大夜(爷)壶?”
  “对,你是我大夜壶!”李吕子激励着我说。
  包骏唤我:“质变吧哲学?我也是从头学起。”
  我居然学徒三年之后成了黑砂的六侄儿。
  包骏边走边开导我:“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六侄儿就六侄儿吧!六侄儿也比我这个不伦不类不死不活的人强百倍呢。”
  我说:“包骏包骏,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他怔了一下,怒了:“你离我远点儿!”
  我非常失望,就又孤零零想起了马庆善。
  临近打响午休铃声,车间突然走进一群人来。为首者三十来岁,男教师模样,领着十几个学生模样的小伙子。都是怯生生的表情。
  羊师傅似乎看见肥料来源,本能地抄起了粪筐。而包骏远远望着这群人,没说“灵长目”那句口头禅。
  翻砂场上所有的活物都一下子凝固了。
  林志刚以大肠头儿的气魄判断着。
  “是他妈来学工劳动的吧?”
  我这才想自己当年也是中学生。
  八
  翻砂场几经烟火洗礼却还是讲究旧例儿,有个喜事主家总要出点“血”,表明你眼里有人。我领了一级工的薪水就买了二斤糖块儿,认亲似地四处散着。见了那些三条石牌苦大仇深的我就说:“出了师咱还是徒弟,有事您照样支使我。”人们听着就错动着牙齿,不误时令地嚼着我的糖块儿,嘎巴嘎巴山响。
  “好好干!明年就四十一块六毛四了。”
  我知道那是二级工的价钱,只要不犯错误到时候自然长上去,国务院规定。
  母美玉吃了我十二块糖,还没够。她说:“你财迷小子抠手抠脚像个老爷们儿?往后就自己舒坦自己吧!”
  她的宗旨是祝愿我打一辈子光棍儿。
  还余下几块糖,我决定给马庆善送去。
  金铁萍埋头打着油砂小芯子对我说:“刘直刘直你可要快去快回呀!”这口气好象我要出远门去云南贵州或东三省。
  出了车间大门我就胡思乱想:马庆善砸脚可能出自天意,令我无师可承自己乱长。这老头子严重口吃,今年正月初一的一句拜年话,他从去年八月十五就得动弹舌头,如此也未尝不误节气。马庆善没把他结巴的毛病传给我,是我口条儿的福份。
  临近砂箱库我撞见了吴大队长。
  他咧着海碗大嘴问:“那只黑猫你给我逮着了吗?都三天”
  !了。。
  “您记差了,没给我派过这个任务。”
  “唔,那就是派给了包骏。”
  吴大队长似乎永远记不清人和事。他口中散发着一种我无从体验的味道十分熏人。
  那台低矮破旧的龙门吊车吱吱扭扭行走着,赛一堆乍了尸的死铁。不论有用没用,马庆善一天除了练气功化石头,就是不停地将一摞摞砂箱吊来吊去瞎折腾,像一个搭积木上了瘾的傻儿童,无休无止地东拼西凑玩弄把戏。
  吴大队长追着龙门吊车大声吼:
  “工业学大庆,你这是违章操作!”
  这是我认识吴大队长以来从他口中听到的最为现代的词汇。
  垂死的龙门吊车照旧行走着。
  “马庆善你手呢?你手忘在王家台老家啦!”
  吴大队长在“用典”。他和马庆善以及羊师傅同是王家台的老家,先后离开农村来到三条石永茂公铁工厂学徒干翻砂,绝对苦大仇深。
  故而“王家台”既是故家的名称也是他们生活中频频使用的一个代词,具有不可穷尽的修辞学意义。
  有不切实际的妄想,就说:“你别做王家台热被窝里的美梦了。”
  形容路远,就说:“这是回王家台呀!”
  我分配到翻砂车间的第一天,填写职工登记表交给吴大队长。他看罢面露喜色。
  “你小子也是王家台的?好!”
  我解释说我家住天津市河东区王家台大街十三号,家庭出身职员。
  “我是交河县王家台,你是天津卫王家台,五百年前咱是一他逻辑性很强。个村!”
  从此他居然对我怀有一种特殊的好感,见了我就像见了他的大儿子或女婿一样开心。
  谢谢王家台。我绝了换房搬家的心理。
  吴大队长接着吼:“我放你三天假回咱王家台拿你的手!”
  “王家台”使马庆善停住了龙门吊车。
  绝对世界工业奇观:马庆善居然在龙门吊车的铁腿上安了一个离地一米多高的铁篮儿,将五十五岁的瘦屁股装进去,双手抱头枕着;伸出左脚用大脚趾抚摸着控制盘上的键钮或开动或停车,轻松地操纵着这台五吨起重量的铁怪物。我觉得这老头儿即将羽化登仙。
  吴大队长捏了捏袜子里那只充满灵气的左脚,又拍了拍穿在马庆善右脚上那只形似航空母舰的特型鞋,说:“明天要来他妈的检查团,你赶紧用手别用脚,让人家笑话咱国大无人!”
  马庆善五官一聚,及时且突然地打了个喷嚏算是答复了吴大队长。
  吴大队长:“我等着吃你的驴肉呢。”
  之后吴大队长走向远处的墙根儿,冲着那个“男”字抖开前门儿撒了一泡尿,回头朝我和我身后的世界残忍地一笑,就蹚出一串儿响动钻进草丛深处去酝酿新的捕杀阴谋。
  翻砂场四周的小动物们已愈来愈少了。
  昨天飞来一只夜猫子,粗心大意地看了看大家,就扬起翅膀飞走了。据说它没笑。
  吴大队长听说立即组织捕杀,可惜晚了。结果他找碴儿拿包骏泄了一通火气才罢休。
  包骏认错:“只怪情报来得太迟”
  我开始“拜佛”,对马庆善说:“我出师了”
  三年来我只听马庆善说过一句话,就是铁杠砸脚时他的那声“啊呀”,充满真情实感。
  我又说:“你您吃糖吧喜糖。”
  他一双无光的小眼睛很圆很圆,像两颗熟烂了的黑枣,半睁半闭死死盯着自己假右脚上的特型鞋。他伸手接了糖块儿放在怀里。
  我无端地认定他将糖块儿留给驴吃。
  那驴似乎就是我的师兄先入山门为大。
  马庆善住在两里地之外的铁工营,那里有一排工厂的单身宿舍,平房。节粮度荒年代有工人浮肿,工厂就送到那里去集中喂养,供些汤水以免造成不必要的牺牲。久而久之那地方就得了个新名字“六零年”。马庆善就住在“六零年”西头儿一间屋里几十年如一日。不知为什么他从“文革”起就选定牲口为交通工具,上班下班以驴为坐骑,赛张果老转世。好在厂子位于市郊,人和驴很少与交通民警见面。
  隔几年他就杀一头旧驴换一头新驴,好比更换一辆自行车又显然比更换一辆自行车的想法深刻。不知公安局是否已经注意这种古怪的行为。有一次包骏晚上在他自己小屋里喝醉了酒,先是破口大骂自己是“牲口”,之后瞪起血红的眼睛对我说了一句十分惊人的话:
  “每每到这种时候,马庆善就杀旧驴换新驴。他上次杀驴是一九七、七几年?反正不是巧合,可能是条件反射。”
  因为包骏关于驴的发现太惊人了,我一直将这个“包氏定理”埋在心底而不敢言传外人。马庆善的形象在我心中是一个不可理喻的背影我永远不能看清他的面目。
  第三天包骏神色紧张问我他醉酒之后冲我讲了些什么。我说你流着眼泪说非常爱自己的妻子她是个上海姑娘,其余什么也没说只放了两个又响又臭的屁就睡着了。然后我就冲他笑。
  包骏说:“灵长目你是个好孩子!”
  见马庆善冲我一言不发,我说您要是没别的话说我就回去干活儿啦。他动了动瘦屁股。
  显然,他有话要对我讲才挪动屁股。
  我就候着他老人家嗓子里的响动。许久,他置声带于不顾却解开了那只特型鞋的带子,往假脚里摸索着,就像那有个嗓音的开关。
  我突然冒出一句话:“他们给我起外号叫六侄儿!”说罢我觉出三年来我的心一直是很委屈的,尽管我说不清委屈的原因,反正我委屈。
  着那件不合季节的黑棉袄,面若死水。
  缓缓又缓缓,他从鞋里抽出一叠子纸片,捻在手中扑克牌一样展成扇形,像要出牌了。
  我看清他手中有三张这样的硬纸片。
  他冲我点了点灯泡一样的脑袋,慢悠悠向我举出第一张纸片,上面是一行很笨拙的墨字:
  要穿棉裤呀人护腿狗护嘴老了后悔。
  天已转暖,我猜想这纸片一定是入冬之前马庆善请别人写成的。我知道这纸片就等于是他的“嘴”在向我叮嘱,就使劲点头:“嗯呐。”
  我突然从马庆善的眼睛里看到了慈祥!
  他的目光正灼热地舔着我的脸。
  我哭了:“他们给我起名字叫六侄儿!”
  我抹泪:“我怕金铁萍这样干下去早晚得累畸型了连孩子都不会生养”
  我不知道为什么向他哭诉这些不贴题的事由儿,反正一抹泪心里就宽绰了几分。
  马庆善脸上褪了慈祥,又举出第二张纸片,颤颤着朝我“说”:
  死也别信歪门邪道多干活少说话小心胃口。
  他手中捻着第三张纸片,我想起了扑克牌中的“大鬼”,就期待着他的最后叮嘱。
  马庆善似乎犹豫了一个季度,猛然冲我一挥手,又将纸片们塞进了鞋里。
  他不愿意给我那个最后的叮嘱。
  可我恰恰正盼着那个谜一样的最后叮嘱!
  我扭头就朝车间大门跑去,心像死了一样沉重。立在车间门首,我使铁棍儿敲响了那只铁的屁股,之后我嗓子发痒,就朝着马庆善砂箱库方向急促且持久地学了一阵子驴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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