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伊诺哀歌 与现代基督教思想-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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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只需静静地回想丢勒的使徒画像——从深陷的向内凝视的双目闪耀出光芒:外在的人何等毁坏,内在的人就何等苏生!这时候,保罗庄严地引出了一个强有力的深切的表达(《罗马书》第8章18节与此类似,这值得注意)
,其力度很难从德语译文中想象出来。他眼前浮现出一个天平的画面:一只盘子里是这个生命的苦难,每天每日全被交付给死亡,渐渐耗蚀,另一只里面是天国的荣耀,按照上帝公正的安排紧随着这种痛苦。 这一只沉下,那一只就升起。 因为前者装的是不可估量的、天国的永恒荣耀之重量,后者则装的是轻轻的瞬间之负荷。 当然人必须长得有眼睛,保罗说,才看得见这个;谁的目光只钉住感性的东西,谁就看不见更高的真实。而信徒习惯于把自己的目光瞄向不可见的世界。谁这样去做,谁就知道:一切可见的(此即生命的痛苦)转眼便过去,一切不可见的、超感性的(此即预言的荣耀)将永恒不朽。“
①
基督教的传言关系到转化,即从可见—时间之物的世界转入一个不可见—永恒之物的世界。 前者归于死,是一个消散和痛苦的世界。 但在它逝去当中,有一种新生命在逝性的躯壳里成长并成熟,这种生命发源于上帝的唤醒力,并将信徒转化为不可见的永恒荣耀。在这里,人不是转化的主体,不是那个引起转化者,而是转化的客体,是那个忍受转化者,可是在里尔克那里却恰恰相反。 人必须在这个可见之物的世界完成转化之事业,使
①《〈新约〉新译本——为当代人的解释)
,GOETINGEN1917,18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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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尔克的宗教观 981
可见之物变为不可见之物。 我们听一听他在《哀歌》之九中是怎样讲的:
向天使赞美尘世吧,而非不可言说的世界,你不能向他炫耀美妙的感觉物;在宇宙他更能感觉,而你是生手。因此给他看简单的吧,那一代一代形成的,活着并属于我们,在手边和眼里。告诉他事物吧。 他会更惊讶地伫立,像你侧身于罗马的绳匠,或尼罗河的陶匠。
给他看,一个物能够多么幸福,全然无辜并属于我们,甚至哀怨的痛苦怎样毅然纯粹化为形象,充当一个物,或死入一个物——,在彼端极乐地离别琴身。——这些靠逝去谋生的事物知道你在赞美它们;逝者寄拯救于我们,无以复加的逝者。 我们愿意并应该在不可见的心中将其完全转化,化入——哦,无限——化入我们!无论我们最终是谁。
大地,难道这不是你的期望:在我们心中不可见地复活?——这不是你的梦想,一次不可见地存在?——大地!不可见!
若非转化,那你急切的托付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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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杜伊诺哀歌》与现代基督教思想
人负有使命——这使命出自谁,以谁的名义托付,始终没有任何说明,在有所期待的事物身上完成拯救和救赎的事业,将其转化为不可见之物。 我们应当转化它们,“无限化入我们”
,使它们“在我们心中复活”。这不是说,使事物主体化,将其对象性和物性化解为或转换为纯主观的经历和感觉的震荡。 即使在这里,里尔克仍然是本体论者。 那就让我们在“我们内心的深层维度”
中转变为整体和敞开之存在吧。这不是关系到一种观念性的转变,而是一种现实的转变,即将事物转变为另一种维度的存在,这正是不可见的存在。 这里所说的转化怎样变为现实,怎样涉及存在呢?在已经多次提到的那封致于勒维的信中,里尔克说出了最后和最关键的话,从他的解释中可以找出答案:
我们的使命就是把这个短暂而羸弱的大地深深地、痛苦地、深情地铭刻在心,好让它的本质在我们心中“不可见地”复活。 我们是不可见之物的蜜蜂。《哀歌》指明了我们这项事业,就是这些持续不断的转换,把所爱的可见之物和可及之物化为我们的天性的不可见的震荡和感触,这种震荡将把新的震荡频率输入宇宙的震荡频道。(因为各种物质在宇宙中只是各不相同的震荡指数,所以,我们以这种方式准备的不仅是精神性质的强度,而且是新的物体、金属、星云和天体,谁知道呢。)这种活动被许多不再被置换的可见之物的日益迅速的逝去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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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尔克的宗教观 191
承,所催促,这十分奇特。 对于我们的祖辈,一座“房子”
、一口“井”
、一座熟悉的钟塔、甚至他们自己的衣衫、他们的外套仍然无比充盈,无比亲切;几乎每个物是一个容器,他们在其中发现人性的东西,珍惜它并将撙节的补充进去。 如今,空洞和无足轻重的事物从美国涌来,虚假的事物,生活的赝品……
一座美国式的房子、一只美国的苹果或一串美国的葡萄,它们与曾经溶进我们祖先的希望和沉思之中的房子、果实、葡萄毫无共同之处……被赋予生命的、被经历的、同样熟悉我们的事物即将耗蚀一空,再也不能被置换。 我们也许是还认识这些事物的最后一代人。 我们肩负着责任,不单单保持对它们的怀念(这恐怕不够,况且靠不住)
,而且保持它们的人文价值和“守护神”的价值。 除了变为不可见的,大地再没有别的避难所;这种变化在我们心中,正是我们以自己本质的一部分参与了不可见之物,它身上(至少)有我们分有它的凭证,当我们在此期间,我们能够增加我们在不可见之物上的份额;只有在我们心中才可能实施这种亲密的持续的转化,即把可见之物变为不可见之物,不再取决于可见与可及的存在的东西,一如我们自己的命运在我们身上不断变得既更实在,又不可见。《哀歌》提出了这种此在之标准:它为这种意识担保并为之欢呼。《哀歌》为了这种猜想而援引了古老的传说与关于传说的逸闻,甚至借埃及的死者崇拜唤起了对这些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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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种预感,这样,它就已经把这种意识谨慎地置入其传统之中……如果把死亡、彼岸和永恒这些天主教的概念强加于《哀歌》和《十四行诗》,这将是一个错误,这样一来,就完全远离了作品的出发点,并且势必导致越来越严重的误解,《哀歌》的“天使”同基督教的天堂的天使毫无关系(同伊斯兰教的天使形象相关,这倒有可能)……《哀歌》的天使是那种造物,在他的身上,我们所尝试的从可见之物到不可见之物的转化似乎已经完成。 对于《哀歌》的天使,一切过去的钟塔和宫殿都是实在的,因为早已不可见;我们的此在之现存钟塔和桥梁也已经不可见,虽然(对于我们)作为物体还在延续。《哀歌》的天使是那种实体,它为此担保:在不可见之物上认识一种更高级的现实。 ——因此对于我们是“可怕的”
,因为我们——爱他并转化他的人,仍然依附于可见之物。 ——宇宙的一切世界统统坠入不可见之物,即坠入自己下一个更深的真实;某些星辰直接上升,消失在天使无限的意识中——,另一些则依赖于缓慢而艰难地转化着它们的实体,在这些实体的惊惧和狂喜中达到自己下一个不可见的实现。 我们是,必须再次强调,在《哀歌》的意义上,我们正是这些大地的转化者,我们整个的此在,我们的爱的飞翔和坠落,这一切使我们能够胜任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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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使命(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别的使命)。
①
“我不知道”
,里尔克以这句话结束了逝世前一年的这番阐述,“是否我还能说得更多。”可他以此已经说出了太多太多。 尤其是转化世界之法术,这是里尔克托付给人——“大地的转化者”的。 作为转化者,他甚至允许自己大胆向天使展示并赞美物的世界。为了赎救自己,事物依赖并期待着人,作为这种人,他能够同天使一道接受那种转化——在天使身上“似乎已经完成”
,“我们正在尝试”。人像天使一样,同属于“实施转化的实体”之行列和阵营,这些实体在不可见之物上尝试转化之事业,人则在可见之物上承担此事业。 从这些实体的“惊惧和狂喜”中,再次强烈迸发出使人战栗的和使人憧憬的奥秘——为“仍然依附于可见之物”的人。这就是里尔克宣告的新的救世论,这就是人的使命,“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别的使命。”里尔克谴责了基督的中介性。他使人成为中介者,成为物的中介者,物没有罪和过失,没有责任,它们不过可见并因此易逝而已。 ——任何人都能做中介者吗?这恐怕并非里尔克的观点。 究竟哪种人是、能够是中介者呢?诗人?艺术家?智者?恋人?抑或是以这些人为核心的群体?甄别的原则何在?那些不能满足原则的人又有何命运?因为他们不是诗人,因为他们不是艺术家,因为他们不是智者,诚然,他们也许如此,但归根结蒂,乃是因为他们不得不与使徒保罗同声说:“并没有分别。因为世人都
①《慕佐书简)
,35-3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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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了罪,亏缺了上帝的荣耀“
(罗3:2-23)。正是在这里,人所尝试的转化世界之法术,同发生在基督身上的、赎救—恩赐的上帝之爱,终于分道扬镳。在早期即创作《祈祷集》的时期,里尔克想着手建造上帝,他以演变史的泛神论为主导,报道了正在形成的上帝。而在《哀歌》之晚期,这个上帝不再是话题。 此时,人仅仅还有一个使命,将大地、人的大地转化为不可见之物。 仅此一个使命?这个苛求于人的使命无限超逾了人的力量和人的权限。 如果说参与上帝的形成,这个要求建立在一种模糊的认识上,即没有看清给人设定的界限,那么,里尔克现在沉醉于法术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其谬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这些玄思究竟来自何处,大概很难说清。 它们偶尔让人想起施泰讷(R。Stein-er,1861-1925)人智学的玄思,但最终肯定要追溯到里尔克本人神秘的内心体验,这倒不是说,他的玄思不曾远远超越可能构成其基础的体验。有一种特征一再出现在里尔克身上,凡是研究里尔克的人大概都曾经注意到:伟大的谦卑,这使他成为一个等待者、准备践行者、善于承纳者、接受者,一个虚怀若谷的人。在“观望者”
(《图像集》)这首神奇的诗中,他的描述恰恰适合于他自己的谦卑态度:
我们与之较量的小,它怎样,与我们较量的大,它又怎样;若是我们像物一样,任凭大风暴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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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可变得无名而深广。
我们战胜的是小物,成功本身使我们变小。永恒之物,不寻常之物不愿被我们改造。正是天使出现在《旧约》的斗士眼前;当他的对手的筋腱搏斗时像金属伸延,他觉得在自己指间筋腱像哀乐的琴弦。
被此天使征服之人常常放弃抗争,他走出那只严酷的手:正义,振奋,伟大,手紧贴着他,像在塑造他。他不为胜利所惑。他的成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