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伊诺哀歌 与现代基督教思想-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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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这并不能使我们放弃这个客观的要求:披露他的行径极不虔敬的一面,并直截了当地展示出来,不予美化。上帝并非既在于人开始之前,而是形成于一个过程,成熟于逐渐的生长之中。而帮助他这样形成、生长和成熟的,或至少对此同时起决定性作用的,是——在此帮助之中自身变得成熟的人。里尔克相信人具有这种能力,是有先例可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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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傲慢,但它尚未锋芒毕露。 此为暂时的傲慢,借助于它,人俨然以与上帝平等的同伴、与上帝等值的对方自居。 例如当里尔克如是说:
你,上帝,我的邻居,若我有时猛烈敲击,在长夜打搅你,——只因我久未听见你呼吸,我知道:你独处一室。你想喝点什么,在暗中摸索,身边没有人递杯水给你:我随时听候。 给一个小小的信号吧。我近在咫尺。
我们之间只有一堵薄薄的墙,缘于偶然;因为这并非不可能:你的嘴或我的嘴一声呼唤——墙应声而倒,竟无一点响声。
上帝的这个称呼所说的和所指的,不仅限于上帝不是一个超验的远方之神,倒是一个抚慰的近邻之神,而且含有这一层意思:“邻居上帝”
总之以某种方式取决于我的帮助和照料。 与上帝的关系处在以对立为基础的友情的范畴之内,这种表达有损于要求保持距离的敬畏。 同样的情况出现在下面的诗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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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该怎么办,上帝,若我死去?
我是你的水罐(若我坠地?)
我是你的饮水(若我枯竭?)
我是你遮体的衣,谋生的手艺,失去我你就失去你的意义。
没有我你就没有家,听不见问候你的话语,亲近而温暖。你疲乏的双脚再也穿不上天鹅绒凉鞋,这就是我。你的大氅不在你身上。你的目光——我用我的脸颊,像恭候的枕头,温暖地恭候它,它将投来,将久久搜寻我,并在太阳落山之时投入陌生岩石的怀里。你该怎么办,上帝?我惶然。
西里西亚神秘主义者舍夫勒(J。
Schefler,1624-167)被称为天使西勒西乌斯(AngelusSilesius)
,他在《天使般的浪游人》中写过类似的诗句,但这并不表明这样谈论上帝是正确的。 有人怀着辩护之心提出,里尔克并没有说失去我上帝就失去存在,只是说失去意义。 可惜无人追问这一点:一种失去意义的存在是否还能称之为上帝。 诸如此类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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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上帝的诗句在人类身上找到上帝的意义,做这种诗是一种亵渎,我们有理由如此揣测,在《杜伊诺哀歌》的写作时期,里尔克自己已经放弃了以这种轻率随意的方式言说并描写上帝。 是的,这正是关键原因,所以他后来不再言说上帝,而是——沉默。然而,里尔克最初沉溺于正在形成的、未来的上帝——人的产物。
我们着手建造你,用颤抖的手掌,我们砌上一层层原子。可是谁能完成你,你,大教堂。
“我们着手建造你”
,关键的话以此道出。
我们是工匠:学徒、师傅、匠人,我们建造你,教堂高高的主跨。偶尔有一位不速之客肃然光临,像一道光穿透众人的心,我们颤抖,他指出一个新的窍门。
我们爬上摇晃的脚手架,手中的铁锤沉重异常,直到一个时刻亲吻我们的前额,仿佛无所不知,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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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来自你,像风来自海洋。
随后众锤挥舞,发出声响,锤声穿透群山,一浪接一浪。直到夜幕铺散,我们才离开你:你渐渐形成的轮廓沉入夜色里。
上帝,你伟大。
这个“不速之客”是谁,他在星光灿烂的时刻为人类指出一个“新的窍门”——在正在建造的上帝身上?他是那些曾经言及的指路的“闪光巨柱”之一吗?
抑或他是上帝自身,这个上帝最终居然在一切被人建造之中自我建造?上帝同时是他自己的作品?于是,正如斯宾诺莎所言:我们爱上帝之爱就是上帝爱自己之爱?谁能把所要求的“精确”赋予诗人的譬喻?
最有独创性但完全处在同一层次的,不是里尔克把上帝想象为父亲,他的父亲,而是想象为还有待于造就的儿子,他的儿子,比父亲更多更大。“你,永恒者,你把你展现给我。我爱你如我亲爱的儿子。”不曾变为父亲者在儿子身上变大。里尔克愿意把自己的爱献给儿子—上帝。“人们怎会爱一个父亲?”父亲的脸上是严酷。 他两手空空,无能为力。 他的话像一片渐渐枯萎的树叶。 儿子觉得父亲陌生、衰老、凋谢、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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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严谨,我们感觉像梦魇,他的声音,我们感觉像山岩——我们想聆听他的言谈,但我们只听见他话语的一半。我们与他之间的大戏过于喧嚣,我们无法与他相互沟通,我们只看见那张嘴的轮廓,从中坠落音符,无影无踪。虽然爱从远方维系我们,我们却感觉他更遥远;除非他哪天死于这个星球,我们才知道,他曾经生在此间。
这就是我们的父亲,难道我应当称你为父亲?
这令我千百次与你离分。你是我儿子。 我会认出你,像人们认出唯一可爱的儿子,哪怕他变成大人,变成老人。
从心理分析学上讲,这出父子之间的“大戏”流露出憎父情结,这是弗洛伊德——心理分析学的著名创始人,自以为在所谓俄狄甫斯情结即憎父情节的原型中发现的。 儿子对父亲的刻骨仇恨,据称出于乱伦的愿望,是这种情结的隐秘动机和多种神经官能症的诱因。 里尔克也曾经陷入这种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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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隐秘魔力之中?不管怎样,里尔克心中充满了对父亲的强烈厌恶。 这种经历显然使他不可能信奉这个被称为“我们的主耶稣基督之父”的上帝。 但是,根据做父亲之前提,他无需指望儿子—上帝的回报之爱。“人们怎会爱一个父亲?”父亲总之以无爱告终,无论作为儿子对自己的父亲,还是作为父亲对自己的儿子。 二者的世界永远是相互分离的,只要这个原则牢不可破:儿子不能爱父亲,因为父亲不能理解儿子。里尔克这里在艺术上苦心涉入的关系,是一种简直无望的宗教关系。 对(正在形成的)上帝而言,“没有什么可怪罪基督徒的”
,这就是《祈祷集》中的典型表达。 我们必须反驳里尔克,反之对基督徒而言,也没有什么可怪罪正在形成的上帝,因为对于他们,一个靠人参与其形成的上帝已不是上帝。有人曾经试图从基督教的角度阐释里尔克关于正在形成的上帝的思想,这种基督教的阐释可抄录如下:
让我们准备迎接他的降临,自愿使我们的生命成为对上帝的律法的公开,这已注入人的能力和意志之中,这一切本身就是着手建造上帝,这座“大教堂”。鉴于里尔克的上帝“只能以行动把握”。这种“大教堂上帝”之建造可以说是一种传译,即把基督教的请求“愿你的国降临”
译成这个人的语言,他坚信自己恰恰能够在行动中把握上帝。 ——着手建造我们,就是着手建造上帝:“你瞧,我是一个探寻者……一个梦幻者,梦想完成你以及:他会自我完成。”
我们越是公开上帝的存在,就越是成熟于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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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完成;反之:“你的国随我的成熟而成熟。”为了再次着重“从人的角度”表达得清楚一些,我们可以说“加速上帝在尘世的公开,这已置入人的意志和能力之中。 我们是否已经为上帝作好准备,这对他无足重轻,对我们自己却至关紧要……鉴于上帝能够使他对人的要求天天见效,故关键在于,以永不松懈的努力和异乎寻常的追求去准备迎接他的降临,而且现在就通过行动和生存作出宣告:”永恒的国、权力和荣耀属于你。“
——上帝之国是永恒的,在思想和行动中使自己服从这一认识,就意味着把上帝之国扩展到大地,引用里尔克的语言,就是建造未来的上帝之国,即建造未来的上帝本身。
但是,这位作者为什么还要加以补充:“因为我们读到的《祈祷集》是一部‘祷告书’,故有必要询问:这种十分虔诚的转向上帝是否在狭义上是一种‘基督教的’转向。诚然,基督教的许多内容在这部作品中获得了形象的表达,但就总体而言,《祈祷集》之虔诚与基督教没有多大关系。 里尔克的其他作品同样如此。”
②这位作者毕竟察觉到,基督教的阐释至少遇上了难题,即使解决了这些难题,在我看来,基督教的阐释实质上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原始基督教所传言的上帝是
①RuthMoevius:《里尔克的〈祈祷集〉》,LEIZIG1937,142页,145—146页。②RuthMoevius:《里尔克的〈祈祷集〉,LEIPZIG1937,149页。
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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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正在降临的上帝。人们请求他,上帝,让他的国降临,用使徒的话讲,上帝之国“不在乎吃喝,只在乎公义、和平并圣灵中的喜乐。在这几样上服侍基督的,就为上帝所喜悦,又为人所称许。”
(罗14:17,18)。信徒不是凭借一种起源神话就可以自发地属于正在降临的王国,他必须对此具有感应,为此准备,为此投入自己,为此争取和奋斗,方能验证赋予他的使命和希望。 在这种意义上,使徒甚至可以说:“我们是与上帝同工的。”
(林前3:9)里尔克的话:“你的国随我的成熟而成熟,”这与基督教的解释并不矛盾。 但是,这句话最终所属的总体构想并不是正在降临的上帝国之构想——这里的关键在于取得参与权,而是正在形成的上帝之构想——这个上帝总之必须有待于造就。 这才是里尔克的真实观点,其真实程度已从《祈祷集》中显示出来,但是在大约同一时期致瑞典女作家凯依(E。Key,1849-1926)的书信中,以及在《致一个青年诗人的信》中,显示得更加充分。 里尔克致凯依的书信写于1904年。 她于同年写过一篇有关里尔克的随笔,标题是《一个寻找上帝的人》。
瑞士诗人和文学史家法西(R。Fasi,生于183年)在评论里尔克的专著中认为,凯依的文章标题不该是一个“寻找上帝的人”
,应该是一个“制造上帝的人”
,这样大概更符合内容。 然后,法西作了以下论述:
她(凯依)觉得重要的是,里尔克根本不想找到上帝,因为他知道上帝根本不存在,还有待于形成。 上帝还不存在,他还不能存在,里尔克说(大概在致这位女作家的一封信中)
,这个信念“消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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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恐惧:上帝可能已经消逝,已被耗蚀一空;这个信念包含着可靠性:上帝将从我们有效的意志中、从我们长久的渴望中被创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