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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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你也能想得到,这事真叫我吃惊。我的父亲竟从来也没提起过你们母女俩——
或者他提起了,而我却没有听到;所以我根本不知道有你这样一个人,就象你并不存在着似
的。我来到这里原是人地生疏,却意想不到竟会跟你认了姐弟,真教我说不尽的欢喜。真
的,照我想,天下的男子,不管他地位有多么高,也是乐于结识你的——别说象我这样的小
行贩了。不过有件事请你告诉我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她就回答道:“今天早晨,我从一个常在我家来往的老婆子那儿听来的。据她说,当年
父亲在帕勒莫和贝鲁加住的时候,她一直在他家里做事。我本当早就去看你了。只因想到一
个女人家去到陌生男子的屋里有失体统,还是把你请来好。”
此后,她又提到他家里许多人的名字;询问他们的近况,安德罗乔也逐一答复了,这就
使他越发相信他不该相信的事儿了。
他们这样谈了好一会儿,天气又热,她叫端上希腊酒和蜜饯来,他吃过一些之后,看看
已是晚餐时间,便起身告辞。她却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假装生气的样子,搂住了他,说:
“天哪!我现在才知道你原不曾把我放在心上!你刚遇到一个生平未曾见过的姐姐,你
是在她的家里那就该留下来才是道理呀;谁想到你才只来到,就闹着要回旅店去吃晚饭了,
今晚上你得在这里吃饭。可惜我的丈夫不在家,我还是要尽我主妇的本分来款待你。”
安德罗乔想不出别的话来,只得这样道:“我把你完全看作自己的亲姐姐,可要是我留
着不走,就累人家一晚上都等我回去吃晚饭,那就未免太不懂礼貌了。”
“我的好天哪!”她嚷道,“难道我家里没有人了吗?我派个人去关照他们别等你就是
啦。不过,要是你真懂得礼貌,那你就应当把你那些朋友全请来,等用过晚饭,那时候你一
定要走,就可以和他们一同回去。”
安德罗乔回说他今晚不想把同伴请来,不过自己愿意遵命留下。于是她装作派人到客店
里去关照他们别等他回来吃饭了;又跟他扯谈了一番,然后请他同进晚餐。她预备了好几道
菜,总是存心消磨时光,等吃罢一顿晚饭,已经是黑夜了。安德罗乔站起身来想要告辞,她
可无论如何不答应,说是在那不勒斯,晚上不是随便好走路的,尤其是一个陌生人,夜行更
不安全,还说她方才派人到旅店里去通知他不回来吃晚饭的时候,同时也关照过今晚他要在
外面过夜了。
这些话他也深信不疑,而且乐于在她身边多待一会,所以果真又给哄住,留了下来。他
们俩又继续谈了好一阵,直到深夜——这当然是有她的道理在内,于是她让安德罗乔睡在她
的卧室内,留下一个男僮侍候他,自己带着使女到别的房里去了。
那一夜天气很热,女主人走后,他就脱剩紧身衣,把衣服放在床头;这时候他觉得肚子
胀胀的,要解手了,就问那男僮便桶在哪儿,那男该指着一扇门说道:“进去吧。”
安德罗乔开了边门,毫不迟疑地跨了出去,不料一脚踏在一块架空的木板上,连人带板
一起跌了下去。多亏天主照应,虽然从高处跌下来,可没有受伤,只是浑身沾满了污秽。为
了使各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以及后来的情形怎样,让我把这地方交代一下。这里是
两座房屋中间的一条狭弄,象通常一样,两对面的墙壁上装着一对椽子,上面钉了几块搁
板,这就算是坐人的地方。现在他就随着其中的一块搁板,一起跌了下去。
安德罗乔没想到会跌到这样的地方来,急得不得了,没命地喊着那个小厮。谁想那小厮
听得他跌下去的声响,就奔去报告女主人;她就急忙进来,首先找到他的衣服,一搜,钱果
然就在袋里——原来那蠢家伙怕钱被人偷了,总是带在身边。这位所谓帕勒莫来的太太,某
人的姐姐,一旦设下陷阱,把钱骗到手之后,就再不管那个贝鲁加男子的死活了;她随手把
那扇叫他掉下去的门关上了。
安德罗乔这样喊着,却没听见小厮的回音,就越发没命喊叫,可还是没人来应他;终于
他也起了疑心——可是到这时候才明白过来未免迟了一步啦。他翻过狭巷里的一道矮墙,来
到外面街上,就跑到那家他记得十分清楚的宅子,又是敲门、又是叫喊,这样闹了半天,可
是宅子里依旧一无动静。这时候,他完全清醒了,知道自己受骗了,就痛哭起来,嚷道:
“唉,倒楣哪,怎么眼睛一眨,我就丢了五百个金币和一个姐姐!”
他哭喊一阵,就拼命打门,大呼大叫起来。他这样大声呼闹,把附近的人们都从床上吵
了起来。那位好太太的使女也来到窗口,装得睡眼惺忪的样子,向他怒喝道:
“谁在那里敲门?”
“什么?”安德罗乔嚷道,“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安德罗乔,菲奥达丽索太太的兄弟
呀。”
那使女就回他道:“可怜的家伙,如果你喝醉了,那就快回家去睡,有事明天再来谈
吧。我不认识安德罗乔这样一个人,也听不懂你说些什么混话。我看你还是安静些,让我们
睡觉吧——好不好?”
“什么?”安德罗乔说,“你听不懂我说些什么话吗?真的,你懂的,如果你们西西里
人果真对亲戚这样翻脸无情,至少也该把我的衣服还我,那么我决没有第二句话,就走
了。”
“可怜的家伙,”她回答道,好象要笑出来似的,“我看你在做梦呢。”说完,她已经
缩回身去,把窗子砰地关上了。
安德罗乔这时候绝望了,知道他的钱已经落到别人手里再也要不回来了,这一下可把他
气疯了,他想,跟她们讲理既然没用,就要用蛮力来挽回损失;于是他拿起一块大石头,只
是朝着大门砸去,声势比前更凶了。
附近给他吵起来的人只道他是一个捣蛋鬼,故意编了一个故事来跟屋里的女人胡闹。又
恨他这样拼命打门,闹得人家不得安宁,都涌到窗口来,就象当地的一群狗向一只生狗狂吠
似地向他呵叱道:
“人家是规规矩矩的女人,你这样半夜三更在她门前讲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实在太下
流了。看天主的面上,可怜的家伙,你省事些,走吧,我们要睡觉呀。假使你跟她真要算什
么账,明天再来算吧,不要整夜吵得人家不得安宁。”
在这规规矩矩的女人的家里,不想还有一个彪形大汉——安德罗乔方才可并没见过——
这时候也许听到邻人这样说,胆子壮了,就来到窗口,用粗暴的声音吆喝道:
“是谁在街上闹?”
安德罗乔听到这声音,抬头望去,也看不真切,只看到好象是一个凶狠的家伙,长着满
脸黑胡髭,一边还在欠伸揉眼,象刚从床上爬起来似的。安德罗乔有些慌了,回答道:
“我是这屋子里的太太的兄弟……”
那楼上的汉子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用大嗓子喝道,比刚才更凶猛了:
“我倒奇怪,为什么不下来给你一顿好打,直打得你不敢吱一声。你这样闹得人家不得
安睡,分明是一个可恶的醉鬼!”
说完,他就回身进去,把窗子关上。有几个邻居深知这人的性子,就低声劝安德罗乔
道:
“看天主面上,可怜的家伙不要在这里讨死,替你自己设想,快走吧。”
安德罗乔给这汉子的凶恶的神气和厉声的叱喝吓慌了,又经邻居们这样一劝,想想他们
多半也是一片好意,就只得走了——他丢了金钱,垂头丧气,沿着使女领他来时的路径,寻
回客店去。他身上沾满污秽,气味很难受,因此又想到海边去洗一洗;于是他往左转,沿着
一条叫做卡达拉奈的街道走去。当他来到城市尽头的时光,他望见有两个人,拿着一盏灯笼
走来。他还以为这来的是巡丁或是什么强人,可能要加害于他,就躲在附近的茅屋里。可是
他们好象早就有了打算似的,也向那里径直走去,进入了那间茅屋。他们原是扛着几样铁
器,现在就把铁器从肩头卸了下来,开始检视,一边就谈起话来,忽然其中一个说道:
“是什么缘故?我从没闻到过这样一股臭味!”
这么说着,他就举起灯笼,照见了不幸的安德罗乔,便吃惊地问道:“谁在那里?”
安德罗乔却不作一声。他们提着灯笼,到他身旁,问他到这儿来干什么,为什么落得这
一副模样。安德罗乔把他的遭遇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们。他们琢磨了一下那出事的地点,都
说:“这事一定出在史卡拉朋·布达富柯家里。”于是其中一个回头对安德罗乔说道:
“可怜的家伙,虽则你丢了钱,你还是该感谢天主,因为你跌了下来,就此再不能走进
这屋子。要是你不跌这一交,那么还用说,等你睡熟以后,一定会遭他们的毒手,结果连你
的性命和你的钱一起送给他们。现在你再悲痛又有什么用?你要拿回一文钱,只怕比摘下天
上的一颗星还难呢。不仅是这样,要是那个家伙听得你把话讲出去,只怕你的性命都难保
呢。”
他们又自个儿商量了一会,于是又向他说:“听好,我们很同情你。现在我们正要干一
件事,如果你肯参加,跟我们一起去的话,那我们敢担保,你将来到手的好处,除了抵过你
眼前的损失外,还着实有余呢。”
安德罗乔正当身处绝境,就说愿去。
原来那一天是那不勒斯大主教菲利浦·米奴托罗落葬的日子,他周身打扮得富丽堂皇,
尤其指上戴着一个红宝石戒指,价值在五百个金币以上。他们俩就打算盗取这些东西,把计
划告诉了安德罗乔。他这时候只想到有好处到手,再不问这事做得做不得,就跟着他们一起
去了。在往大教堂的路上,有一个人受不住安德罗乔这股气味,就说:
“我们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他洗一下身子,免得这么臭气熏人?”
“可以,”另一个回答道,“这里附近有一口井,往常总有一个桶子吊在辘轳上。我们
就到那里去把他冲洗一下吧。”
他们来到井旁,却看见辘轳上只有一条绳子,没有吊桶;他们就决定把安德罗乔用绳子
缚住,放下井去,等他在井里洗澡洗干净了,就摇动绳子,他们再把他拉上来。
安德罗乔才下了井,就有几个巡丁,因为天气热,又追捕了一个什么坏家伙,口渴了,
来到井边喝水。那两个窃贼一看到巡丁,就乘他们还没注意到,立刻溜跑了。
安德罗乔在井里洗净了,就摇动绳子。那来喝水的巡丁们这时已放下小盾、兵器和披
风,拉着绳子以为是在拉起一大桶水。安德罗乔来到井口,就双手放开绳子,紧握住井栏。
那些巡丁一看上来一个人,吓得魂都没有了,抛下绳子,也不说一句话,拔脚就逃。安德罗
乔也吃了一惊,幸亏他双手握紧着井栏,要不然,早就跌了下去,说不定会受伤或者送了
命。他总算设法爬了出来,看见地上有几件武器,就越加惶惑了,因为他那两个同伴并没带
什么武器呀,他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又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