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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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国守,家住在中川达上,最近开辟池塘,引入河水,屋里极凉爽呢。”公子说:“这样甚好。我正心中烦闷,懒得多走,最好是牛车能到之处……”其实,要回避中神,是夜可去的地方尚多,许多情人家皆可去。只恐葵姬生疑:你久不来此,一来便是个回避中神的日子。马上转赴地处,这倒确实有些对她不起。便与纪伊守说知,要到他家去避凶。纪伊守当下从命;但他有些担心,退下来对身旁的人道:“我父亲伊藤介家里最近举行斋戒,女眷都寄居在我家,屋里狭窄嘈杂,怕是会委屈公子呢。”源氏公子听到此话,却道:“人多的地方最好呢,在没有女人的屋子里宿夜,心里倒觉有些虚,哪怕帷屏后面也好啊”大家都笑道:‘那么,这地方便是再好不过了。”随即派人去通知纪伊守家里先行准备。源氏公子私下动身,连左大臣那里也没有告辞,只带了几个亲近的随从。
纪伊守心中着急:“说来就来,太匆促了!”但事已至此,也只得收拾了正殿东面的房间,铺陈相应的设备用物,供公子暂住停留。这里的池塘景色秀丽,别有农家风味,周围绕了一圈柴垣,各色各样的庭院花木葱翠青绿。池中吹来习习凉风,处处虫声悠扬宛转,流萤乱飞,好一派良宵盛景!随从们在廊下泉水旁席地而坐,相与饮酒说笑。可怜主人纪伊守来往奔走,张罗肴撰。源氏公子四下环顾,又忆起前日的雨夜品评来,心想道:“这左马头所谓中等之家,非此种人家莫属了。”他以前曾听人说起,这纪伊守的后母作姑娘时素以矜持自重著称,因此极想一见,探得究竟,当下便凝神倾听。西面房间果然传来人声,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伴着娇嫩的语气,甚为悦耳动听。大概因这边有客之故,那谈笑声甚是细微。
纪伊守嫌她们不恭敬,怕被客人看见耻笑,便叫关上西面房间的格子窗。俄顷室内掌灯,纸隔窗上便映着女人们的倩影来。源氏公子欲看室内情形,但纸隔扇都糊得很牢实,无计可施,只得走上前去耸耳偷听。但听得屋内窃窃私语,声音集中在靠近这边的正屋。再听时,她们正在谈论他。一人道:“好一位端庄威严的公子!可惜早早娶定了一位不甚称心的夫人。但听说他另有心爱的情人,常常偷偷往来。”公子听了这话,不禁心事满怀。他想:“在这种场合,她们若再胡言乱语,漏出我和藤壶妃子之事,这可如何是好呢?”
所幸她们并没有再谈下去。源氏公子便快快离去。他曾经听得她们评论起他送式部卿家的女儿牵牛花时所附的那些诗,不太合于事实。他揣测道:“这些女人在谈话时无所顾忌,添油加醋,胡乱诵诗,简直木成体统。恐怕与之面晤也无甚兴味吧!”
纪伊守来后,加了灯笼,剔亮了灯烛,便摆出各式点心来。源氏公子此时用催马乐,搭讪着逗乐道:“你家‘翠幕张’可置办好了么?倘侍候得不周,你这主人的面子倒就没了呢!”纪伊守笑回道:“真是‘肴撰何所有?此事费商量’了。”样子似甚紧张。源氏公子便在一旁歇下,其随从者也都睡了。
这纪伊守家里,倒有好几个可爱的孩子。有几个源氏公子觉得面熟的,在殿上作诗童;另有几个是伊豫介的儿子。内中还有一个仪态特别优雅,年方十二三的男孩。源氏公子便问:“这孩子是谁家的广纪伊守忙答道:“此乃已故卫门督的幼子,唤作小君。父亲在世时十分得宠。只可惜父亲早逝,便随他姐姐来到此处。人倒聪明老实,想当殿上传童,只因无人提拔吧。”源氏公子说:“很可怜的。那么他的姐姐便是你后母了?”纪伊守回答正是。源氏公子于是说道:“你竟有这么个后母,木太相称呢。皇上也是知道的,他曾经问起:‘卫门督曾有密奏,想把他女儿送入宫中。现在这个人究竟怎么样了?’没想到终于嫁与了你父亲。这真是前世姻缘!”说时放作老成。纪伊守忙道:“她嫁过来,也是意外之事。男女姻缘难测,女人的命运,尤其可怜啊!”源氏公子说:“听说伊豫介甚是宠爱她,视若主人,可有此事片纪伊守说道:“这不用说?简直把她当作幕后未来的主人呢。我们全家人见他如此好色,都不以为然,觉得这也过份了。”源氏公子笑道:“你父亲虽年事已高,可正风流潇洒。他不曾将这女子让与你这般风华正盛的时髦小子,当然是有原因的。”又闲谈中,源氏公子问道:“这女子现居何处?”纪伊守答道:“原本想把她们都迁居至后面小屋。但因时间仓粹,想必她还未迁走吧。”那些随从的人喝醉了酒,都在廊上睡死了去。
源氏公子怎睡得着?这独眠空夜实在是无味啊!他索性爬起来四下张望,寻思道:“这靠北的纸隔扇那边灯影绰绰,娇误点点,分明有女人住着。刚才说起的那个女子也许就在这里面吧。可悯的人儿啊!”他心驰神往,一时兴起,干脆走到纸隔扇旁,侧耳偷听。似听得略略沙音:“喂,你在哪里?”是刚才那小君在问。随即一个女声应道:“我在这里呢。我以为和客人隔得太近,颇难为情的,其实隔得不算近。”语调随意不拘,似躺在床上语之。这两人声音稍同,分明听得出这是姐弟俩。细声细气的孩子说道:“客人睡在厢房里呢。皆言源氏公子甚为漂亮,今日一睹,果是如此。”那姐姐回答道:“倘是白天,我也来偷看一下。”声音轻淡不经,带着睡意,仿佛躺在被窝里的梦语。源氏公子见她竟未追问打探他的详情,加之那漠不关心的“吃语”,心中甚感不快。那弟弟又道:“我睡的这边暗得很哩。”听得他挑灯的声音。纸隔扇斜对面传来那女人的声音说道:“中将④哪里去了?我这里离得人远,有些害怕呢。”在门外睡觉的侍女们回答道:“她到后面洗澡,即刻便到。”
俄顷,众人皆不动声色。源氏公子小心地欲将纸隔扇上的钩子打开,方才觉得那面并未上钩。他悄悄拉开纸隔扇,帐屏立在入口处,里面灯光暗淡,依稀看见室中零乱地置放着诸如柜子之类的器具。他便穿过这些器具,来到这女子的服床边。但见她身量乖小,独自而眠,模样可怜可爱。他当下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将她盖着的衣服拉开了。这空蝉只当那个侍女中将回来了呢,尚未在意,却听得这源氏公子说:“刚才你叫中将,我正是近卫中将,想来你会解我一片爱慕之意……”空蝉吓了一跳,以为是在梦中,不由得叫一声,惊慌起来,一时六神无主。她惊羞之极,便用衣袖遮着脸,竟不知道言何为好。源氏公子对她说道:“我唐突求见,你自然会以为我是一时冲动的浮薄浪子。却不料我私心倾慕,已历多年;常苦无机会与你共叙衷曲。幸得今宵有缘,万望体谅我之诚心,赐我爱恋!”说得温顺婉转,即便魔鬼听了也得感化,更何况源氏公子又恍若下凡的神仙般光彩照人。那空蝉神魂恍格,想喊,却喊不出,顿感心慌意乱。想到这乃非礼之事,更是惊恐万状;喘着气绝望说道:“你认错了人吧?”见她那楚楚可怜的神情,真是可爱。源氏公子答道:“情之所钟,自然认识,并不曾错认,请万勿推辞。我决非轻薄少年,只是想与你谈谈心事。”空蝉身材小巧,公子便横抱起,往纸隔扇走去。不巧,适逢刚才所唤的那个叫中将的待女走进屋来。源氏公子黑暗中叫道:“喂,喂!”这中将惊诧之极,摸黑走来,顿觉香气扑鼻,便心知是源氏公子了。当下心中大惊,不知如何是好。她思道:“若换得别人,我便叫喊起来,将人夺回来,但因此也将弄得人尽皆知,终是不好的,何况这是源氏公子呢。这到底该怎么办呢?”她心中犹豫不定,只好跟着走来。源氏公子却无事一般,径自往自己房间里去了。并隔着纸隔扇对中将说:“天亮时来迎接她吧!”
空蝉听得这话,心中便想:“中将会将我怎样?”这么一想,竟出了一身冷汗,便觉这比死还难受,心中无限懊恼。源氏公子见她那动情的可怜相,便以情话来安慰,想以此来博得她的欢心。却未料到空蝉越发痛苦:“我宁可这是作梦。你这样作践我,视我为下贱之人,教我怎能爱恋你?我乃有夫之妇,身分已定,又怎能这样?”她对于源氏公子的无理强求深感痛恨。这使得公子无言以对,只得改口道:“我年纪尚轻,不懂得什么叫做身分。你当我是世间的浮薄少年,我倍感伤心。你也知道,我何曾有过无端强求的野蛮行为?此日之事,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有幸与你邂逅相逢,大概前世因缘所定。你对我这般冷淡,也是难怪的。”他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可惜毫无结果。空蝉越发不愿亲近他了。心想:“我不顺从他,大概他会将我视为粗蠢女子。那我索性就装成一个不解风月之情的愚妇,让他厌恶去吧!”空蝉的性情原本柔中蓄刚,就好似一枝细竹,看似欲折似摧,而终于难折。此时她心中异常屈辱,只顾吞声饮泣,样子极为可怜。源氏公子虽然心中稍有不安,但要放弃,又觉可惜。他看见空蝉无意回心,于是愤激地问:“你为什么如此讨厌我呢?请你细细思量:无意相逢,必是前生宿缘。你佯装不解风情,真使我痛苦不堪。”空蝉悲切地说:“如果我这不幸之身未嫁之时和你相逢,且结得露水姻缘,可能会引以自豪,有望永远承宠,聊以自慰。但如今我已嫁人,与你结了这无由似梦的露水姻缘,真叫我意乱心迷,难以言喻。现在事情到了此种境况,万望勿将此事让外人知晓!”她神色忧心忡忡,叫人无法拒绝她那恳切的言辞。源氏公子不停地说着安慰的话,郑重地向她保证。
随从们都从晨鸡报晓声中醒来,穿衣,议论道:“昨夜睡得真香。尽快把车子装起来吧。”纪伊守紧接着出来了,他道:“出门避凶的又不是女眷,何必急急回宫?”源氏公子此时正在室内,想到:“此种机会,实难再得。今后难得借口,作此相访。通信传书,也十分困难!”想到此,异常痛惜。侍女中将从内室出来,看见源氏公子还无意放还女主人,焦急万分。公子虽已许她回去,却又留住她道:“今后你我如何互通音信呢?昨夜的因缘,你那前所未有的痛苦情状,以及我那恋慕之心,日后便成了回忆的源泉。真是稀世绝有的事呢。”说罢,泪如雨下。此时的源氏公子,真是艳丽动人。晨鸡报晓的声音接连传来,源氏公子心乱如麻,匆匆吟道:
“怨君冷酷优心痛,缘何晨鸡太早鸣?”源氏公子如此爱恋空蝉,而她却并不欢欣。她想起双方境况,心中不免惭愧,觉得自己远远配不上源氏公子,脑中又浮现出砂夫伊豫介讨厌的身影:“他是否梦见了我昨夜之事?”想起来竟不胜惊恐,吟道:
“身忧未已鸿先唱,啼声已无泪未干。”源氏公子将空蝉送过纸隔扇时,天已蒙蒙亮,内外已是人声鼎沸。送了空蝉,拉上纸隔扇。回到室内,他心情异常寂寞失落,只觉得这层纸隔扇,真如同蓬山万重!
源氏公子身穿便服,闲踱来到南面栏杆边,随意眺望庭中景色。西进房间里的妇女们一见,纷纷将格子廖打开了,争睹源氏公子的迷人风彩。因廊下屏风遮挡,使得她们只能从屏风上端隐约窥得公子的姿容。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