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虚伪的形式-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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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对批评本身的伤害也就越严重。而在编辑方面,编辑们从后台走到前台就更是对九十年代的文学和批评产生了双重影响。我们习惯于从作家和作品的层面上来谈论和理解文学,常常忽略了文学编辑的作用。许多时候,那些自以为是的作家和评论家们都会有一种虚幻的错觉,以为在文学或文字领域他们是上帝或主宰,他们常常会为某种话语权或某种龙头老大的地位而争吵不休。但他们在无聊地争名夺利的时候,实际上并没有意识到是谁给了他们争名夺利的机会。在我看来,只有编辑才是文字王国的真正主宰。编辑的趣味、编辑的修养、编辑的能力才是主导文学走向的真正砝码。编辑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他是文字王国里的上帝,只有他才掌握着决定一个“文本”是活着还是死去的“生杀大权”。更要命的是,编辑的权力是一种完全“主观”的权力,在文字王国特别是文学王国里没有什么客观的真理性的标准,编辑的霸权就是标准。而这个标准无疑是主观的、随机的、偶然的、情绪化的,有时它也是随编辑的心境而变化着的。证明这一点的最好的例子就是古今中外的文学史上那些公认的好作品甚至经典之作常常都有着“死里逃生”的经历,它们大多被编辑多次枪毙过,也许仅仅因为幸运,他们才得以在文学的王国里存活。在我看来,惟一能制约编辑的权力不偏离文学轨道的力量就是编辑自身的文学良知和文学能力。无论是过去那种被动的守株待兔式的编辑,还是如今那种从后台走上前台,由被动的等待、“发现”、“鉴别”作家文本变成主动的“创造”作家、文本、流派、风格甚至文学本身的编辑,只要他们秉有基本的文学良知和文学能力,他们都会以不同的方式完成对于文学史的建构而不是伤害。我甚至觉得,如果与编辑手中的实际权力相对应,我们的文学编辑理应是我们时代最伟大的文学评论家和文学鉴赏家,惟其如此,他们才能决定某个文本的“生与死”,才能真正尽到对于文学的巨大责任。在九十年代,编辑队伍的整体素质无疑是令人欣慰的。某种程度上他们不仅操纵着九十年代文学的进程,而且还影响着文学批评的进程。《大家》的李巍、《作家》的宗仁发、《山花》的何锐、《钟山》的徐兆淮以及《作家报》的魏绪玉所发起的“联网四重奏”对九十年代新生代文学的繁荣起了巨大的作用。《当代作家评论》的林建法、《小说评论》的李星、《南方文坛》的张燕玲、《文艺争鸣》的郭铁成、《文艺评论》的韦健玮等评论家型的主编更是在九十年代的文学批评建设中居功至伟。仔细考察九十年代的中国文学批评,我们就会发现,九十年代文学批评的那些主要事件其实都是由编辑们策划并推动的。《钟山》王干等提出的“新写实”理论贯穿了九十年代的批评史,《大家》海男等倡导的“凸凹文本”、王干和《文艺争鸣》张未民等标举的“新状态”、宗仁发和李敬泽等发起的“七十年代人”讨论等等也都在九十年代的批评格局中占有着举足轻重的份额。我们当然可以对于编辑们的批评实践有完全不同的判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们在文学批评领地的“入场”,改变了九十年代文学批评主体的结构,也丰富了文学批评的可能。
其二,对象主体的迷失。文学批评的对象主体说简单点就是指作家、文本、思潮、现象,当然延伸开去它还包括更广泛的内容,比如文化、人性、思想等等。我们过去对文学批评对象主体的认识无疑是有局限性的。在许多情况下,我们对批评对象的认识都局限在客体意义上,因为是客体,它就被理解为被动的,不会影响文学批评本身的存在。但事实上,批评对象是有其显而易见的主体性的,这种主体性就是指它应具有批评价值。说到底,批评家和他的批评对象之间并不是一种简单的主体与客体、主动与被动的关系,而是一种双向的互动关系。对一个时代的文学批评来说,对象主体的价值也许并不比批评家主体的价值低多少。批评家主体的迷失固然会影响一个时代文学批评的成就,而批评对象主体的迷失也同样是制约一个时代文学批评的瓶颈,许多时候对象主体的迷失也正是批评家主体迷失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具体考察九十年代文学批评的对象主体,我们发现,对象主体的迷失主要呈现为三种形态:
一是批评对象的被忽略和遮蔽。这是最为普遍的一种情况,其标志就是相当数量的作家、作品和许多有价值的文学现象、文学问题被忽视,根本就没有能够成为批评对象。这也是九十年代文学批评屡遭指责和诟病的一个重要原因。人们常常会据此指责批评家没有尽到批评的责任。举个例子说,九十年代以来,我国每年的长篇小说都达到八百到一千部,这其中有几部得到了认真的研究和评论呢?九十年代我们也涌现了一大批新生代作家,但是除了炒作性的评论,真正以“作家论”的方式对他们进行研究的又有多少呢?从某种意义上说,对批评的此种责难确实是合情合理、可以理解的,但仔细推敲却又是难以站住脚的。我们承认一大批作家、作品被批评忽略了。但是我们能不能也从批评之外或者从对象本身去找找原因呢?其实,创作也好,其他方面也好,长期以来都对批评有一种乌托邦式的想象或者夸张的期待,认为批评能够或者应该对所有的文本作出反应。他们这样要求批评的时候,其实有许多偏见包含其中。首先,他们缺乏对批评家个体的趣味爱好的起码尊重。我们不可能要求一个作家创作所有类型的文学作品,也从来没有人这样去要求他们,他们有什么理由要求批评家喜爱所有的作家作品,并对之发言?其次,他们对批评的功能做了过于狭隘的理解。批评需要对具体的作家作品进行评论,但更需要关注和思考超越于具体作家作品之外的更重大的问题;再次,他们表现了对于批评方式多样性的无知。其实批评同样有它特殊的在场方式。有声的文字固然是一种批评,一种在场,但一言不发、沉默,也并不是缺席,它同样是一种在场,一种发言,只不过它代表和传达的是另一种立场,另一种判断。批评是自由的,那种职业性的“不得不说”或者无话找话的“硬说”是有违批评本性的。在这个意义上,我很难理解作家对批评家“失责”的指控。你的作品被遗忘、被忽略或者无人去“批评”,与批评家的“责任”有什么关系呢?批评家只能去“批评”那些他感兴趣的他认为有价值的文本,他并没有“批评”整个文坛所有文本的“责任”。当然,客观地说,批评对象在这个问题上的主体迷失,批评家主体确实是有责任的,这主要表现为批评家在对批评对象的选择上缺乏主体性。但另一方面我们更应看到,批评对象的主体其实是被时尚传媒和大众趣味淹没了的,它本身并不具有从传媒和大众趣味的合围、遮盖中突围而出的能力。
二是批评对象的异化。九十年代文学批评对象主体迷失的另一个标志就是以被异化或扭曲的方式“在场”。在这个过程中,批评对象似乎很难抗拒市场、时尚、公众趣味以及传媒对它的涂抹与篡改。文学批评在九十年代之所以会成为一种“娱乐”资讯,并成为一个个文化“热点”显然与批评对象的异化命运不无关系。这方面的例子,在九十年代真是层出不穷。贾平凹的《废都》本是作家一部具有探索性的小说,但传媒的商业性炒作完全把它抛向了通俗文学的轨道,以至于时至今日,我们对这部作品的价值和意义仍然缺乏认真的研究与评价;王朔的小说、随笔和评论自有其个性与风格,但当他被炒作成“文化英雄”后,他与文学的关系似乎已经不是很重要了;卫慧的《上海宝贝》虽然有其缺点,但是它毕竟是一部能代表卫慧语言与文学天赋的作品,但当它被媒体操纵成了一个“时尚性事件”之后,我们已经无法用纯粹文学的眼光来看待卫慧及其作品了;余秋雨的散文本是九十年代中国散文的一大收获,但其迅速地被时尚化和快餐化后,对余秋雨及其散文的严肃批评反而显得不合时宜了;王干、张颐武对《马桥词典》的批评不管是否具有哗众取宠的目的,也不管他们的意见究竟是否准确,但如果没有大众传媒的“追击”恐怕也不至于闹上法庭;韩东、朱文的所谓“断裂”事件如果没有媒体的推波助澜,他们可能也不至于会那样的张狂;新生代作家中青年女作家的崛起对中国文学来说绝对是一件幸事,但“美女作家”的包装,似乎已经让她们过上了“影视明星”的生活;“人文精神的讨论”本来是九十年代批评界在精神和思想领域的一次深度思考,但在媒体的导演下最后竟只剩下了王蒙与王彬彬以及王朔与张炜、张承志的“吵架”了。可以看到,批评对象的时尚化、新闻化、漫画化与游戏化,不仅严重损害了批评对象的主体性,而且也直接危及到了批评本身。某种意义上,它正在把与此类批评对象有关的批评篡改成“花边新闻”、“娱乐新闻”性质的“轻文体”。在这样的被异化的批评对象面前,批评家主体性“英雄无用武之地”可以说是必然的。
三是虚假批评对象的纷纷登场。这是批评对象主体性迷失的一种极端的形态。相对于批评对象被遮蔽的状况,虚假批评对象的出现无疑具有更大的危害性。所谓虚假批评对象就是指那些不具有“批评性”或批评价值的文学存在,有人也称之为文学的垃圾。虚假的批评对象既可以是指具体的作家、作品,比如说张俊彪的《幻化》三部曲以及一些主旋律文学作品,也可以指特殊的文学现象和文学话题,比如所谓的“小男人散文”、“小女人散文”,等等。某种意义上,我甚至觉得“后现代主义与现代性”、“无产者写作”、“女权主义”、“第三世界话语”、“后殖民”理论等热门话题其实也是与中国文学实践相游移的,或者说具有超前性的命题,作为批评对象它们也具有潜隐的“虚假性”。在九十年代,那种虚假的批评对象成为批评话语中心的现象屡见不鲜,它既显示了在这个时代批评的无力,又更彰显了批评家主体性的贫乏。可以说,在这些虚假的批评对象面前批评逗留的时间越久,就越是证明了批评家主体的失落。在这个问题上,批评的迷失恐怕不是表现为在众多的作家、文本和批评话题面前的“失语”,而恰恰表现为发言的过多,在对象的选择上没有实现批评的主体性。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很多,意识形态的指令、时尚的驱迫、私人情谊的侵蚀、商业的诱惑等等都会影响批评主体的发挥。而从另一个方面看,虚假批评对象的“走红”导致了在文学批评领域“伪话题”的盛行,其不仅挤占了批评空间,而且还遮蔽与掩盖了对那些真正影响九十年代中国文学进程的“真问题”的探讨,使得文学批评变得浅尝辄止,根本无力把诸多真正的文学问题深入下去。
总的来说,在九十年代的中国文学批评主体的复杂性也正是批评本身的复杂性的体现,主体的沉浮决定了批评的真实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