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大门-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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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之下,月珍这次欲语还休、保守审慎,表现结果却更加走样。这样的手足无措,绝对不是来自于我所认识的林月珍。
黑色胸罩,黑咖啡,黑巧克力的青春已经宣告死亡,原本习惯在天边飞翔的月珍,开始走路。
走路就是必须跋山涉水,很辛苦。这些道理我都懂。因为我已经独自行走十七年,辛苦变成习惯,从不找人宣泄,连对自己抱怨都没有,早早认命。偶尔月珍带着我飞翔就能够好满足。
对于会飞的月珍而言,落地后脚踏实地学走路的辛苦才刚开始。
有时候上课时转头看见她不经意露出相思出神的痛苦,好象看见美人鱼上岸用尾鳍在滚烫粗砺坚硬岩石上摩擦的表情,那让我想到自己。
喜欢一个人需要这样地坚忍不拔吗?喜欢一个人需要这样地咬牙切齿吗?偶然我也会有想要对月珍把心中秘密呐喊出来的冲动。
但我胆小的连呐喊的勇气都没有。
月珍不用呐喊,即便在最痛苦、最兴奋的时候,她仍然能够保持某种优雅,冷淡与不经意。
她第一次决定让我用肉眼清楚看见幻想中的王子时,是在某天降旗的时候,那时我们两个魔女样地跨骑在扫把上,一地的落叶怎么扫也扫不完。也许是斜射的夕阳太过炫目,把眼前每个人的身影都罩上一圈金光,这应是月珍故意挑选的时刻,她要主角在最美的时刻出现,这种出场方式才符合她日本偶像剧华丽的风格。
但我觉得滑稽,因为月珍选错音乐,偶像剧男主角出场的配乐居然是国旗歌。
“孟克柔,注意……”当月珍直呼我三个字名字的时候,那代表真的重要,真的要注意。
“看到了没……?”眼前三三两两散在操场、走廊边静默不动的男孩女孩全都是剪影。
“没……”
“注意看十点钟方向……”
我真的看见了。这次。一定是他了。
第一部分第1章 我什么都看不见(3)
前方双腿间夹着一颗篮球的男生,身上套着一件花衬衫。在一片定格中,唯一有动作的是那件花衬衫。他敞着扣子让风扬起衣角,衣服上的浪花彷佛是活的。他跑了几步,一脚踩在随风滚远的篮球上,再转身背对我们,面向国旗的方向等待降旗典礼结束。
那件花衬衫印着略带几何味道的黄色沙滩,蓝色海洋和几棵绿色的椰子树,很夏天很异国情调。
颜色不是那种一般夏威夷衬衫的鲜艳,是故做谦卑的淡色系。但那反而更令我觉得有种刻意的闷骚。
我只有一种感觉,想冲上去看清楚他的长相,也许顺便跟他说两句话:同学,是谁说在学校可以穿花衬衫的,告诉你,做人不要太骚包……
“他叫张士豪……”月珍低声地说。
“喔……”
“我给他取了个名字……”
“小张?”
“没有那么西门町好不好……”
“小豪?”
“太……小白脸……我叫他,小士……”
“小士”,无名尸终于有了被认领的名字,“小士”,不过我所能看见的,也只是背影。
国歌一结束,那花衬衫很快地就消失在恢复正常速度的人群中,月珍转身就往反方向跑开。尽管我极力怂恿她趁着国歌刚刚结束,集结的同学们尚未解散前,手拉手跑过“小士”身边,这样的事情以前我们也做过。但是月珍只是跑开,就是不想。我没想到月珍的症状会如此严重。
出场后原本预期精彩刺激却落得这样草草结束的下场,实在是太解HIGH了。放学后月珍在我的脚踏车后座一路静默不语,到了车站她随便应了句:我再打电话给你之类敷衍的话,就消失在车阵人群之中。
我不敢贪看她的背影,因为背影的落寞能量太过强大,我随时可能也掉进月珍相同的悲剧情节里面。不过,月珍很可能是幸福的,十七岁的恋情如此热闹,而我,却只能借着别人的热闹稍稍取暖。怂恿月珍走过张士豪的面前,这种举止反应我过度贫瘠的人生,连绯闻都是别人和别人的。
这种失落的情绪刺激着我不太零转的脑袋,突然顿悟英文老师骂我们“Getalife!”的真正含意。天啊,是geta“life”,不是吃喝拉撒而是活生生的“life”,我感到对自己无趣的怜悯迅速变成愤怒,脚踏车骑的飞快,我希望赶紧逃离自己,逃离这里,赶看另外一个国度的梦是否比较甜美……
结果,我又看见了花衬衫。
就在我的前方。
夏威夷海滩的浪花就在我的眼前翻飞,是那个“小士”,他骑着脚踏车,速度忽快忽慢,没有目的地在车阵中忽左忽右。
肩膀又宽又平,细腰,剃着几乎接近光头的短发,或许这样的流线型可以让他在水中的阻力也小一点。
他骑得很不专心,有时俯首,有时又像是随时自恋地贪看自己的身体。他不时把头仰成四十五度角,有时侧面,并不是他在看什么,却倒是不经意地要提供路过的人车各种膜拜他的角度。
他若不是一个自恋狂,那么就是拥有一双过于单纯的眼睛,随时在认识世界的新鲜。
在很久之后我问过他为什么那样骑车,他说:没什么,就是玩啊……
为什么玩?我追问。
玩就是玩,骑车就是骑车,做什么事情都有那么多的目的吗?
终于,我们都在红灯前停下,在经过月珍长达数周冗长的comingsoon的预告片之后,我决定挪动我的脚踏车,看清楚他的正面。
他早就发现,所以在玩。
我往前进五十公分,将他的二分之一的逆光侧面渐渐转换成三分之二的脸,就在接近正面的时候,他又悄悄向前挪移了三十公分。
我看不见他的正脸,决心用力前行超越他,一转头,却看见他浓的连在一起的双眉瞪视着我,挤挤眉毛,挑衅又询问。
我急忙把自己伪装成没有人注意的骑士甲。
小士注意到了,划、划、划前行到我的身边,直接转头注视着我。为了躲开他的正面,我也划、划、划向前一个车身,把他拋在身后。但他仍不肯放弃,又划前一步,再度以正面之姿面对我,我往前,他也往前。终于两人前到不能再前,否则就要越过斑马线。
我们只好若无其事并肩等着,绿灯一亮,他对我挤挤眉举起手像是比赛裁判般鸣枪的动作,大脚一踩向前飞走。
留我呆立原地,直到身后的车阵喇叭大鸣。好长的红灯。
我想我应该告诉月珍,或许她落寞的背影就不会停在我的脑袋里面挥不掉。我想象她会跳起来,尖叫,逃窜,然后捂着耳朵恳求我发表我对那个男生正面的看法,以及她会连声否认的负面评价。
“我看到了……”我夹着行动,停在车来车往的路边跟月珍报告。
“看到什么了……”月珍病奄奄的不太想搭理。
“看到那个张士豪了……”我取悦地加重语气,“很近的距离……”
没想到月珍只是轻轻吸了口气,召唤我:……来吧……
蒙主宠召,车头一转,我不再跟随张士豪,报马传令兵的速度朝月珍奔去。
从那一刻之后,“小士”的引号消失了,他没有框框,我开始认识他,小士。
月珍房间没开灯,只有床边一盏小小卤素灯形成聚光的效果。我坐在灯下,她在黑暗中。
有点电影中逼供的效果,我不知如何形容我所近距离看见的小士。除了一双挑衅的眉毛,我什么都记不得。
我只好模仿老妈妈看女婿的语气,发表评论:他还不错啦!……牙齿挺白的……
“他对你笑?……”
“没……”真是后悔加上牙齿白那句话,却又不知如何解释。
“可能是皮肤黑吧……只要是黑人牙齿都很白……”我想,在这种气氛下,说什么对月珍来说都是落井下石。好好的一场偶像见面会气氛居然会如此凝重。
“你连他牙齿都看到了……”月珍叹口气,“我真没用……只能够远远地看背影……”
月珍缓缓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那是几个礼拜前我们在IKEA买的,那时她千挑万选了很久,却选了一个最不月珍的颜色。压花烫银。
我那时完全不懂月珍为何要买一个完全不实用又昂贵的纸箱,其实很多时候大家都不了解女孩的消费习性。
她用揭开法老王金棺的虔诚姿态,在纸箱上面抚摸甚久。那是一种膜拜仪式性的姿态,好象初一十五拜拜完要把米酒浇在焚烧过的纸钱灰烬上的动作。
终于揭开了那纸箱。里面却是一堆垃圾。
破球鞋、消了气的篮球、脱了边会漏水的蛙镜、几张用傻瓜偷拍无法辨认被摄主体的照片……
第一部分第1章 我什么都看不见(4)
“这些都是小士的……”月珍显得沧桑,是拾荒的老妇。
因为加上了小士两个字,这些垃圾摇身一变成为珠宝。
“你还兼收保特瓶喔……”
“因为这是他喝过的……”
月珍显然把这保特瓶当作了阿拉丁神灯,小士的魂魄是被封在保特瓶里出不去的残余水气,不时被月珍召唤,把玩。
我偷偷地旋开瓶盖,希望张士豪的水蒸气赶紧挥发掉,不要在这里让月珍痛苦。月珍拿出一个用张士豪照片影印放大做成的纸面具要我戴上。
“跳舞好不好?……”
“不要……”那实在太荒谬,那纸面具是四十五度裂开大嘴呵呵傻笑的侧面,过度影印放大的斑驳颗粒组成了模糊难辨的五官,他的耳朵被钻了洞,套上红色的橡皮筋,滑稽到不行。
我真的不要。戴面具很丢脸好不好……
“我真没用……”月珍哭了起来。”好丢脸……”慈禧奔逃到西安在乡下吃地瓜时的感觉必然是如此吧……
我从未见过高高在上的月珍下场竟会如此的凄惨。
太后哭了,孝顺的皇帝也得下朝演弄臣。
因为不想让月珍丢脸,所以让我自己戴上那可笑面具。
一曲一曲,月珍无法满足,忽快忽慢,从GREENDAY到张惠妹,曲目是月珍整理过的,连夜市都买不到的中英台日超级精选。
于是,《WHOLETINTHERAIN》,月珍在张士豪某张涂鸦过的纸片上找到的歌名,“他在那张纸上面重复写了四十五遍。”
难怪月珍喜欢这首不怎么样的歌;CYNDYLAUPER开始不红时的歌,排行榜最高恐怕也只有八十五名,“好不容易在淘儿订到的。”
单曲CD的悲剧是会被偏执狂无止尽地REPEAT,我们互相拥抱着、踩着不熟悉的四四拍,二十分钟以上,戴着面具让我躁热无法呼吸。
但月珍喜欢这样的节奏。
她的头就靠在我肩膀上,真的放松。
全身的重量都放在我身上,我第一次知道她那么的轻,好幸福。
是我,是我开始带着月珍飞翔。
然而当我从小士面具瞳孔的缝隙中瞥见投影在穿衣镜里的我们:月珍拥抱的却是:张士豪……
真悲哀。真没用。
慢舞慢舞,慢慢舞。
月珍轻轻地在我的脸颊上啄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