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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李碧华作品集-第2章

小说: 李碧华作品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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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六,有个慈善餐舞会。 
  艾青青近日新陈代谢旺盛,脸色绯红,每晚只睡六个小时便够了。 
  她去弄头发。连首席发型师KK也惊诧她的头发又黑又亮又厚,不让她挽髻,建立吹的蓬蓬然,秀发如云状。 
  在BALL场,青青脱胎换骨地抢尽镜头。 
  名嫒也在嫉妒私语: 
  〃她越来越漂亮,丈夫的心也抓回来。是养鬼崽吗?拉面皮吗?打羊胎素吗?见白龙王吗?〃 
  但大家仍是言笑盈盈地知己状。 
  晚宴开始了。 
  菜一道一道的上。 
  渐渐,大家嗅到腥味。都含蓄地皱皱眉。一个个耳语: 
  〃今晚的菜有问题吗?〃 
  〃那鱼我不吃了,好腥。〃 
  不关鱼的事。到了碳烧牛肉大盘,仍是腥。 
  侍应走过李太太的座位,嗅到很重的腥味。 
  不可能。名嫒、阔太、明星,怎么可能不洗澡?是腥,不是臭狐的膻。 
  最后连青青自己也嗅到了。不知从哪儿发出的,血的味道。 
  她离座,上洗手间。现场的腥味又跑了,原来是 
  青青不敢回到自己座位。借词不舒服,比李世杰早一步回家。 
  一上车,司机也有作呕的表情。整个车程,一直扭曲着脸。 
  青青忙把晚礼服脱掉,全身浸泡在浴缸中,狂家大量香熏,浴油,一切芬芳辟臭的东西。浑身上下加头发,每个毛孔也不幸免。 
  浴后,那腥味萦绕下去。 
  她把整瓶香水倒在身上。 
  又不停喝水,喝到第七杯,已经反胃。但水仍没发挥冲淡腥味的作用。 
  只要她一呼吸,一活动,甚至眨眼,那血腥味便渗出来,在她四下的空气中扩散。 
  她吃过的饺子,一批一批由大拇指到小老鼠甚至初生小猫大小的婴胎,在浑浊的血浆中浮沉,颜色鲜艳,滑潺潺,亮汪汪,有小手小脚的红影,被一层软软的〃衣〃裹着,透出微温。是它们! 
  血的腥味,全身运行。荷尔蒙,微丝血管、神经线、脂肪组织、黏膜组织、肉、皮肤。全身。 
  她赢得青春,在漂亮,却输给了味道。 
  怎么办? 
  怎么办? 
  艾青青全身赤裸,跪倒在她家的羊毛地毯上。毛又厚又暖,但她冷得颤抖。 
  无限凄徨。为了对自己不起的花花男人,她如此沦落? 
  她蜷曲身子,无助地痛哭。如被打掉的,还未足月的,堕落泥尘的婴胎。一团在子宫中蠕动过的模糊的血肉。 
  血的味道越发浓烈了。 
  青青腾地抬起头来,深深呼吸一下,充满着憧憬、向往、如瘾君子见到吗啡针,僵尸见到鲜蹦乱跳的大动脉。事已至此 
  她嘴角似乎拖着一条看不见的血延。 
  〃嗖〃一下,她伸出舌头,把血延舔走,吸进嘴巴里去。 
  闭上眼睛,放纵地享受着,她的报应!


地狱护照 「李碧华」 




  在得到一本黑色的“旅券”本子以前,小林悦子从未没动过杀机。 

  她是一位非常普通的住东京惠比寿的少女。虽然悦子觉得,同高校的同学们相比,她是忠诚、固执,而忧郁的。 

  因为,她已明白,爱一个人,正确而言,暗恋一个人的苦味。——除了苦,还有痛。一摊开功课,满纸都是他的影子,无法把精神集中。累得不得了,最后伏在桌面上,任性地,什么也不能做。只是思念。 

  “为什么你不知道?”她想:“为什么你不知道?” 

  陪伴悦子的是一个玻璃瓶,瓶中养了一只蓝色珍珠水母。 

  悦子的同学们虽已是中五学生了,虽已十七岁了,但仍爱做贼。 “中央竞马会”在地铁展出木村拓哉宣传海报那天,他们已经全用三十多口钉钉着,还派了巡逻队去看守,但幸子和芳梨她们,竟然可以偷了一张回来,还在学校的洗手间招展。 

  后来,这些少女又为超人气的串烧三兄弟疯狂。追捧CD、MTV、T恤、手提电话绳,还天天到西武百货店大吃串烧圆子。腰围全增了一寸。 

  最近,又每人缠了一条纹身图案的臂环或项链。 

  她们追求新鲜,喜爱一窝蜂地沉迷流行玩意。——但又不断变心。 

  悦子认为这是不成熟的表现。 

  她的珍珠水母,已经养了四个月了。——她没有变心。 

  最初,因为潮流,大家不甘后人都挑拣了一只。在涉谷的水族店,一个个大水缸,浮沉着千百只透明得象寒天的水母,——Jellyfish是无脊椎动物,身体有95%是水,其余5%是蛋白质、脂肪和盐,又叫做“海月”。 

  飘游中的水母,小伞帽一放一收,触须晃动。好美丽,又可爱。 

  “我要做一条水母项链!”芳梨嚷嚷。 

  她买了一个窄身极小玻璃瓶,放进两只小水母,一只紫一只白。但养了五天便死了。她很伤心。 

  悦子选了一只蓝色的布满小白点的珍珠水母。因为平川隆子穿过一件蓝色的运动衣。她记得是他毕业之前的一年,运动日,他跑一百公尺、四百公尺,和接力赛。她是啦啦队,她挥着彩色的绳团,大喊: “隆一隆一! 

  永远第一!” 

  悦子把水母当作人一样的爱护。 

  水温维持在摄氏28度,盐度在1。023。每隔两天换水一次。隔日滴入三滴Micro…Vert,这些葵粮营养液不能太多又不能太少,否则水母会饱死或饿死。 

  “水母真不容易养,”幸子说:“忘记给它加增氧片便奄奄一息。” 

  悦子每天都给水缸打气。又防止花花去骚扰。花花最爱玩金鱼。但水母比金鱼脆弱啊。花花有点妒忌地抗议: 

  “喵——” 

  悦子眼中只蓝色。 

  “它不快乐,我也不快乐。” 

  因为有爱,悦子的蓝珍珠水母一直活泼、健康、生命力很强。气足,如同长跑将军隆一。在打转……。 

  平川隆一与小林悦子是同住一幢大厦的。学长的他帮悦子补习过数学。但渐渐她不是十五岁,已经十七岁了。 

  隆一考进早稻田大学政经学部。 

  悦子知道他练气、跑步,是想加入“鬼太鼓座”,当一个击鼓好手。 

  “这个组织不容易加入,”隆一说:“他们认为长跑与击鼓是不能分割的,因为击鼓时只动上半身,下半身纹风不动,对腰、腿的耐力要求很高,艰苦的磨炼不是每个团员都受得了。” 

  眉毛长得很浓的他又强调: 

  “我要当一个击鼓高手兼经济学家!” 

  悦子渴望能陪他长跑。元旦过去了,情人节过去了……,春天也过去了。他心中没有她。 

  隆一已有女朋友。 

  她见过他俩在原宿街头买手镯,一人一条,一模一样的。 

  有一回,悦子还尾随二人走了三条街,想侦知二人的亲密程度。非常可耻。 

  她的水母也寂寞地浮浮沉沉。 

  不久,少女已将水母抛诸脑后了。最新的玩意是:——“天国护照”。 

  她们打开这本粉红色的“旅券”本子,先贴上照片,然后许愿。内页用来记载善行,每做了一件好事,便贴上一个邮票大的贴纸。——当“天国护照”贴满一百个贴纸后,愿望便会实现了。 

  幸子写: 

  “我希望更加漂亮!” 

  芳梨写: 

  “好想谈恋爱!” 

  班上的同学,为了实现愿望,一个个都主动去捡垃圾、举手答老师(尤其是最讨厌的历史老师)问题、在地铁让座、扶老婆婆过马路、给妈妈按摩、星期天做饭糊……。 

  “天国护照”风行一时,已售出十万册。悦子也是花了九百五十元的一份子。但她觉得其他人的人生愿望都是空泛的,没有明确目标的。她写下了: 

  “我要隆一爱我!” 

  ——但想到要做一百件好事……,多么渺茫。她希望在立夏日,夏季最炎热的日子,同隆一吃一顿二人世界的鳗鱼餐。 

  锁锁碎碎的好事?一百件?护照真有法力叫人愿望成真吗?“天国护照”的发明人也不敢保证呢。 

  做人真难啊。 

  “我要隆一爱我!” 

  ——是要他爱我,我去接受呢。 

  悦子放学后,买了一瓶新的葵粮营养液,正要回家。 

  还没到义犬“八公”铜像,涉谷站人潮之中,走来一个黑衣裤的象宗教使者的男人,他面目祥和但冷淡,神情肃穆。他问: 

  “小姐,你有心愿吗?” 

  悦子一怔。她答: 

  “没有。” 

  “没有?”黑衣使者道:“最简单的心愿,——最简单的:找到一个你爱的人,刚好他也爱自己。就是这样。” 

  悦子不语。她迷惘了。 

  她想: 

  “怎样你三句话就说完了呢?最简单的,其实不也是最复杂的吗?” 

  他似乎洞悉心事,掏出一本黑色的“旅券”本子来: 

  “这是‘地狱护照’——” 

  “同‘天国护照’很相象啊。” 

  “当然不!”他强调:“要实现愿望,你只需做一件事,不必一百件。” 

  “一件?” 

  “对,你只要杀一条生命——” 

  悦子大吃一惊: 

  “我怎可以做这样的事?” 

  “又不是教你杀人,只不过杀死一个生物。你想,才一下手势,你便得到心爱的人了……” 

  “鳗鱼可以吗?”悦子马上想起:“吃鳗鱼饭都是活杀的。” 

  “不,你得亲手做。”黑衣使者微笑:“爱情,必须勇敢。” 

  勇敢! 

  悦子呆呆地与写愿望的“地狱护照”面面相觑。她不相信这种圆梦法。就算她相信了,杀死什么好呢?……当她这样反复思量时,已经相信了。 

  为什么不? 

  只不过是一条生命。 

  她对蓝珍珠水母说: 

  “对不起。” 

  她不给它饲料,不投入增氧片,也不为水缸换水打气。才一天,还没到晚上九时,在灯光下,水母虚弱得如一堆透明的粘液,触须不见了,萎缩进了小伞帽中,呕吐出白色的液体,延成蛛丝。 

  蓝色暗哑了,身上的珍珠也转成灰色尸斑。水母沉在水底,冒出小泡。良久,才微动一下,象个无用的子宫。生命正一几米一几米的溜走。 

  悦子头一回“蓄意谋杀”,有点慌张。她心酸,眼眶红了。但为了一个心愿,咬着牙到洗手间,把水母倒进马桶去,——只消把手掣一扳,它便冲入大海,永不回头。 

  朝夕相对了四个月的水母也许用微弱乏力的声音求她: 

  “悦子,悦子,不要杀死我!我怕!” 

  哗啦—— 

  水声响亮地掩盖了一切。 

  马桶中泛起一个大大的漩涡,一下子,水母“呼”的,永别了。 

  杀!就是这样痛快。她的心“卜通、卜通”地跳。 

  第二天早上,悦子如常上学去。 

  在下楼的电梯中,她遇到隆一。 

  悦子仍穿高校的校服,但隆一已是大一生了。他穿运动衣,依旧蓝得令人目眩。 

  隆一随意说: 

  “‘鳗鱼日’来了,我要在立夏补充体力呀。” 

  “可以到筑地去吃。” 

  “好的,”隆一笑:“我请你吃饭。我上了大学后忙得没跟你和伯母问好。你的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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