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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李碧华作品集-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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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被辞退的。 
「我偷偷溜到新阪急酒店大堂嘛,」他理直气壮:「我去等“西武”LIONS。野 
球手下午入住。“西武”胜“近铁”,九比三,多棒!」 
他掏出两个好手的签名。 
「还没换衣服呢,蓝衣、白袜,裤子上还有泥泞。手上也有,连纸野弄脏了。」 
「是为了签名吗?」 
「什么?」 
「只是为了难的一见的野球手的签名丢了工作?」 
「——当然不是。是为了“任性”。」 
「你干了才半年。」我很清楚,这正是我们认识的时日。 
「不要紧,随时找到工作。」他不在乎:「阪急三番街店子那么多——」 
又道:「或者我到对面的APT COFFEE。 ——不要那么沮丧,半年已经很长了。」 
「但你已经二十岁。你还刚过了一月十五日的“成人节”,难道永远在三番街 
转来转去吗?」 
他用力捏着我的鼻子:「都说不要你做我妈妈。」 
他送我回梅田街上班。我们牵着手迎接早春。路过淀川,河边又几株垂柳,枝 
细叶长如线。开了好一阵的花,落后结子,白茸茸的被春风一吹,缓缓飘落,非常 
慵懒。乱躺地上。 
「看,」勇行指:「猫柳。」 
「哪里有?」 
「柳絮蓬蓬松松,像小猫的尾巴。」 
「我还以为,有头小猫在柳絮下睡觉了。」我笑:「袒露着肚皮,眯起一双眼 
睛,双手握了拳头,放在这儿——」 
我扮小猫,双拳放在胸前腮边。 
「睡得好香啊!无忧无虑。」 
勇行故意定睛看着我:「——当你在我身边,最舒服的时候,便是这样了!」 
我在电车上很不好意思。——我以为人家会听见。不看他。 
良久,他定睛看我的姿态没有变过。 
我但愿他只看我一个。 
为了准备三月份的考试,下课后温习和上班,我们已经有一星期没见面了。 
当我挂念他,又担心他是否找到新的工作时,打过流动电话。 
一次在阿倍野的漫画咖啡文库。 
一次在难波。 
有两次接驳不上。 
这天妈妈着我下课后买些水果回去,最好时蜜柑和柿饼。自爸爸三年前去世, 
姐姐主力负责家计,她在神户一家牛肉加工食品厂工作,一个月回家两次。她快要 
结婚。 
这次回来,时跟妈妈商议吉日。 
某回接到她的电话:「我要嫁人了。」 
我不知说什么好。双目有点湿濡:「哦,你要嫁人了。」 
以后她要改换姓氏了。也有自己的家。不知怎地,我们有点生疏,却更舍不得 
……。 
她喜欢吃水果。我也是。 
因住在西区,在心斋桥买好,便回家。 
——但我见到勇行。 
他在一家水族店。 
店中卖海星、魔鬼鱼、小金鱼、海马……,和水母。 
无骨的水母,无血无肉,无色无相。全身透明,一如“寒天”。它像一把小伞, 
在水中浮沉缓动。有些微白的斑点,迎着水族箱的暖灯,忽地一闪。 
我见有一只手指,指向水母,这是女孩的手:「要这个!」这个便给捞来,盛 
在胶袋中,成为她的礼物。开心得嘻嘻笑,吻了他一下。 
勇行付款。 
他俩转过身出门。手挽手。 
田岛千裕? 
刹那间我手足无措,还闪身躲起来。我想过大概是个方式:——(一)装作看 
不见,掉头就走。 
(二)与他四目交投,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三)上前,大吵一顿,不用客气。 
(四)掌掴他一记。 
(五)哭着哀求他。或请她退出。 
(六)回去后才算帐。 
(七)若无其事,忍气吞声。 
(八)彼此了断,勿须解释。 
(九)…… 
(十)…… 
但,他怎么找上她? 
是记住那卡片上的电话吗?看一次就记得了?才一次? 
不不不。全是我的错。——当日是我先唤他住她的。 
是我自己的错。在还没有整理好混乱的思想,无可避免的,还是遇上了。 
我很意外的指着那个胶袋子:「呀,这是什么呀?好可爱呢。」 
「这是水母,看得见吗?」千裕把它递到我眼前:「现在流行养水母。」 
「我遇到她,帮她挑的。」 
「真巧啊。」 
「由纪子要不要也养一只?」 
「水母寿命有多长?」 
千裕抢着说:「天气还没暖过来,怕它容易死。如果照顾得好,大概活一两年。」 
「一两年已经很长了。」我笑:「有些金鱼不能过冬。」 
「别看水母没有骨,它也很坚强的。」 
「这个多少钱?」 
「差不多二千元。」勇行道。 
「……」 
我们谈笑甚欢。 
末了分别回家。 
我提着一袋水果。千裕提着一只水母。勇行双手插在裤袋中。 
谁说这场戏难演?我那么轻快,世上再没有角色不能驾驭,也没有尴尬的事件 
难倒我了。 
他是高手,我亦不自愧。 
——只是翌日,我再没有力气。我再也爬不起床出门上课和上班了。我把所以 
的力量并发一刻去“谈谈笑笑”?原来那也是沉重的。 
我觉得冷虽然女人的手冷,体温高,但专家的理论,并不适合尘世受伤者。我 
的体温更低,全身都冷。我的热情一下子没有了。 
我变成一只透明的水母……。 
「由纪子吗?」 
我拧气听筒,有点失望。但我用轻快的声音问:「正博?」 
岩本正博约我明天上班前喝咖啡。我间中同他约会。虽然在同一家书店,但工 
作时没有机会“无聊”地聊天。他问:「英国屋抑或蔷薇园?」 
又道:「英国屋的咖啡香些。但蔷薇园坐得很舒服。」 
「正博你跟我做心理测验吗?」我笑:「是英国屋还是蔷薇园:蔷薇园是不是 
又紫色花装饰那家?」 
「你喜欢蔷薇园。便选这个了。」 
「你不要迁就我。老朋友了。英国屋的烘饼也好吃。我可以去英国屋。」 
「蔷薇园又香蕉苹果批——」 
我真有点混沌。今井勇行为何不自动找我?只有我找他?他不会找我?他没有 
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我一直在微笑?…… 
跟本岩正博约好了。 
我坐在地下街扇町通泉广场附近的蔷薇园,等了半个小时,不见他来。我呆坐, 
正好什么也不做、不想。只是等。 
再等了十五分钟,我没时间了。他气急败坏地推门。连眼镜也在冒汗。 
「由纪子,我在——英国屋——等了你老半天——」 
他也没时间了。我站起来:「不要喝了,边走边谈。」 
他想问,我是不是与勇行出问题?他想约会我,星期三一块去有马温泉散散心? 
他希望我诉苦?他是我每晚见面的老朋友,——但,我们竟然会走错了地方。只有 
两个选择,我们也见不上面,各自苦候,还误会对方不来。大家没缘分。他在最低 
落的一刻伸出手来,我没有心情。是不是因为走错了地方? 
此刻才知道,他是英国屋,我是蔷薇园。他对我再好,我们是碰不上一块的。 
在扇町通走着,人人熙来攘往,我俩被淹没了,像各自被折入隔了几层的扇页 
中。 
我在熟人跟前哭了:「正博,真不巧,定休日约了男朋友玩呢。对不起。」 
勇行伤了我的心。我仍然按他的流动电话的号码。我无法通另一个好人到有马 
温泉。 
除了他,我无法通任何人到有马去。 
——除了他,我儿,还有你。 
你会记得这个地方。 
但你更要记得“人间优生社”。 
这是一家私家诊所。——说是“优生”,实乃“刑房”。 
我在此地,把你谋杀。 
妈妈是意外的,才知道有你。那年,我二十。你是两个月。我不能让你出生! 
医生先给我注射。我不怕苦,也不怕痛。像你爸爸。比他强的,是我不怕注射。 
——我只怕这一针,效力不足。人工流产是普通手术,其实肉体不痛,心灵受伤。 
我进房间时,来了两个女人,坐在沙发上掀杂志。在等。 
看来时中国人。说中国话。 
她们看着我进去。然后跑到护士的柜台前,同她打个招呼。 
做手术前,医生给我看了一个录影带,他很平淡地解释过程,并要求签字作实。 
我既已来了,一阵空白,我签了字。耳畔他还絮絮叨叨:「手术之后,或混在 
血水中。有时找得回,有时找不着。……都不要。……无权取回。……不追究责任。 
……同意……」 
头两个月,孩子略成人形,如草上珠,柳上絮,一团血污。他在我肚子中,暖 
暖的。若我送他走,得用和暖的水冲到马桶去。我亲手做。 
我分叉双腿,感觉又东西在把你吸出来。力度大,不很痛。真的。是真空吸盘。 
左右摆动一下,像手在试位置,好一下子给抽走。 
——一——下——子猛地一下,你被吸掉。那感觉,似高潮。麻麻的。带来了 
一切。带走了一切。 
一定是那一次。 
在有马温泉。 
“千裕和水母”事件之后,岩本正博填不上他的位置。我太窝囊了。 
我想见勇行。 
勇行把头发剪短,染茶色。 
我抱怨:「当我把头发剪得同你一样短时,你又把它剪得更短了。——你叫我 
怎么办?」 
我又道:「今后,我决定长长了。并且,不管你染了红茶绿茶,我才不管呢。」 
他笑:「若我们一起泡到金泉中染金了,再也没有这个争拗。」 
「才怪。我去泡银泉。」 
在JR大阪站乘宝塚线列车,再转一程巴士,我们到了六甲山脚的有马,才一小 
时多些。这是最近的温泉了,“金泉”含强铁是赤褐色,“银泉”白得半透。 
——但我们进了房间,勇行把“请勿骚扰”牌子挂出来。 
我们竟然没有泡过温泉。我们热爱彼此的身体。马上把一切都忘掉了。——只 
有在斗室,他才真正属于我。不能放出去呀。…… 
由星期三到星期四早上,我们做了四次。 
我们有一些日子没有见面,我总不能让着千裕。以前,我不知有对手,现在, 
我觉得取舍应该自主。 
我们做了四次。只第一次和第二次来不及用安全套,——我知道,应是第二次 
时,有了你。 
因为第一次太饿、太快。 
第三、四次有点累。 
我儿,在最激烈时,我会流泪的第二次,他的欲念最强,我感觉最混乱。想死。 
我心中想着,即使最后我们分手了,我还是爱这个男人。不能放他出去。 
这是直觉。妈妈很清楚。我忽地张开了眼睛,费了很大的劲。我张开了眼睛, 
在极近的距离,在他的眼中,竟看到了自己。又看到你。 
记得“大东洋”弹子房马?就在阪急东通商店街。那长年“新台入替”招牌旁 
边,看手相女人对面,有一座“未来婴儿面貌”组合机,把我的样子,和他的样子, 
经电脑分析,现出“你”的可能面貌。 
我的肚子暖。人又瞌睡。以后也不想做。——我意外地有了你,忽然间很疲倦, 
太疲倦了。 
翌日,我几乎下午才有力气起来。昏昏沉沉,身心无着。空气中净是精液的味 
道。 
太阳亮丽。 
今井勇行,你二十岁的爸爸,正抽着LARK。 侧脸向空中呼出一团烟雾。 
他问:「你有没有要问我的?」 
我问:「我要问你什么?」 
「你为什么不问呢?」 
「没有呀——」 
勇行狠狠地抽一口烟。伤感地:「你们都随我。你们根本不在乎我。你们只想 
同我造爱。」 
他把枕头用力扔向远处:「世上没有人要花功夫来管我呢!」 
我不答。 
我为什么要管管不住的人?他走了。木格子门大开。 
这是最后的温存了。 
…… 
「医生医生」。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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