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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文史通义作者章学诚-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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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纷有见也。盖官师治教合,而天下聪明范於一,故即器存道,而人心无越思。
官师治教分,而聪明才智,不入於范围,则一阴一阳,入於受性之偏,而各以所
见为固然,亦势也。夫礼司乐职,各守专官,虽有离娄之明,师旷之聪,不能不
赴范而就律也。今云官守失传,而吾以道德明其教,则人人皆自以为道德矣。故
夫子述而不作,而表章六艺,以存周公旧典也,不敢舍器而言道也。而诸子纷纷,
则已言道矣。庄生譬之为耳目口鼻,司马谈别之为六家,刘向区之为九流。皆自
以为至极,而思以其道易天下者也。由君子观之,皆仁智之见而谓之,而非道之
果若是易也。夫道因器而显,不因人而名也。自人有谓道者,而道始因人而异其
名矣。仁见谓仁,智见谓智,是也。人自率道而行,道非人之所能据而有也。自
人各谓其道,而各行其所谓,而道始得为人所有矣。墨者之道,许子之道,其类
皆是也。夫道自形於三人居室,而大备於周公、孔子,历圣未尝别以道名者,盖
犹一门之内,不自标其姓氏也。至百家杂出而言道,而儒者不得不自尊其所出矣。
一则曰尧、舜之道,再则曰周公、仲尼之道,故韩退之谓“道与德为虚位”也。
夫“道与德为虚位”者,道与德之衰也。
○原道下
人之萃处也,因宾而立主之名。言之庞出也,因非而立是之名。自诸子之纷
纷言道,而为道病焉,儒家者流,乃尊尧、舜、周、孔之道,以为吾道矣。道本
无吾,而人自吾之,以谓庶几别於非道之道也。而不知各吾其吾,犹三军之众,
可称我军,对敌国而我之也;非临敌国,三军又各有其我也。夫六艺者,圣人即
器而存道;而三家之《易》,四氏之《诗》,攻且习者,不胜其入主而出奴也。
不知古人於六艺,被服如衣食,人人习之为固然,未尝专门以名家者也。后儒但
即一经之隅曲,而终身殚竭其精力,犹恐不得一当焉,是岂古今人不相及哉?其
势有然也。古者道寓於器,官师合一,学士所肄,非国家之典章,即有司之故事,
耳目习而无事深求,故其得之易也。后儒即器求道,有师无官,事出传闻,而非
目见,文须训故而非质言,是以得之难也。夫六艺并重,非可止守一经也;经旨
闳深,非可限於隅曲也;而诸儒专攻一经之隅曲,必倍古人兼通六艺之功能,则
去圣久远,於事固无足怪也。但既竭其心思耳目之智力,则必於中独见天地之高
深,因谓天地之大,人莫我尚也,亦人之情也。而不知特为一经之隅曲,未足窥
古人之全体也。训诂章句,疏解义理,考求名物,皆不足以言道也。取三者而兼
用之,则以萃聚之力,补遥溯之功,或可庶几耳。而经师先已不能无牴牾,传其
学者,又复各分其门户,不啻儒墨之辨焉;则因宾定主,而又有主中之宾,因非
立是,而又有是中之非,门径愈歧,而大道愈隐矣。
“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夫文字之
用,为治为察,古人未尝取以为著述也。以文字为著述,起於官师之分职,治教
之分途也。夫子曰:“予欲无言。”欲无言者,不能不有所言也。孟子曰:“予
岂好辨哉?予不得已也。”后世载笔之士,作为文章,将以信今而传后,其亦尚
念欲无言之旨,与夫不得已之情,庶几哉言出於我,而所以为言,初非由我也。
夫道备於六经,义蕴之匿於前者,章句训诂足以发明之。事变之出於后者,六经
不能言,固贵约六经之旨,而随时撰述以究大道也。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
立言,立言与立功相准。盖必有所需而后从而给之,有所郁而后从而宣之,有所
弊而后从而救之,而非徒夸声音采色,以为一己之名也。《易》曰:“神以知来,
智以藏往。”知来,阳也。藏往,阴也。一阴一阳,道也。文章之用,或以述事,
或以明理。事逆已往,阴也。理阐方来,阳也。其至焉者,则述事而理以昭焉,
言理而事以范焉,则主适不偏,而文乃衷於道矣。迁、固之史,董、韩之文,庶
几哉有所不得已於言者乎?不知其故,而但溺文辞,其人不足道已。即为高论者,
以谓文贵明道,何取声情色采以为愉悦,亦非知道之言也。夫无为之治而奏薰风,
灵台之功而乐钟鼓,以及弹琴遇文,风雩言志,则帝王致治,贤圣功修,未尝无
悦目娱心之适;而谓文章之用,必无咏叹抑扬之致哉?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盖夫子所言,无非性与天道,而未尝表而著之曰,此性此天道也。故不曰性与天
道,不可得闻;而曰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也。所言无非性与天道,而不明著此
性与天道者,恐人舍器而求道也。夏礼能言,殷礼能言,皆曰“无徵不信”。则
夫子所言,必取徵於事物,而非徒讬空言,以为明道也。曾子真积力久,则曰:
“一以贯之。”子贡多学而识,则曰:“一以贯之。”非真积力久,与多学而识,
则固无所据为一之贯也。训诂名物,将以求古圣之迹也,而侈记诵者,如货殖之
市矣。撰述文辞,欲以阐古圣之心也,而溺光采者,如玩好之弄矣。异端曲学,
道其所道,而德其所德,固不足为斯道之得失也。记诵之学,文辞之才,不能不
以斯道为宗主,而市且弄者之纷纷忘所自也。宋儒起而争之,以谓是皆溺於器而
不知道也。夫溺於器而不知道者,亦即器而示之以道,斯可矣。而其弊也,则欲
使人舍器而言道。夫子教人博学於文,而宋儒则曰:“玩物而丧志。”曾子教人
辞远鄙倍,而宋儒则曰:“工文则害道。”夫宋儒之言,岂非末流良药石哉?然
药石所以攻脏腑之疾耳。宋儒之意,似见疾在脏腑,遂欲并脏腑而去之。将求性
天,乃薄记诵而厌辞章,何以异乎?然其析理之精,践履之笃,汉唐之儒,未之
闻也。孟子曰:“义理之悦我心,独刍豢之悦我口。”义理不可空言也,博学以
实之,文章以达之,三者合於一,庶几哉周、孔之道虽远,不啻累译而通矣。顾
经师互诋,文人相轻,而性理诸儒,又有朱、陆之同异,从朱从陆者之交攻,而
言学问与文章者,又逐风气而不悟,庄生所谓“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悲
夫!
邵氏晋涵曰:“是篇初出,传稿京师,同人素爱章氏文者皆不满意,谓蹈宋
人语录习气,不免陈腐取憎,与其平日为文不类,至有移书相规诫者。余谛审之,
谓朱少白(名锡庚。)曰:此乃明其《通义》所著一切,创言别论,皆出自然,
无矫强耳。语虽浑成,意多精湛,未可议也。”
族子廷枫曰:“叔父《通义》,平日脍炙人口,岂尽得其心哉?不过清言高
论,类多新奇可喜,或资为掌中之谈助耳。不知叔父尝自恨其名隽过多,失古意
也。是篇题目,虽似迂阔,而意义实多创辟。如云道始三人居室,而君师政教,
皆出乎天;贤智学於圣人;圣人学於百姓;集大成者,为周公而非孔子,学者不
可妄分周孔;学孔子者,不当先以垂教万世为心;孔子之大,学周礼一言,可以
蔽其全体;皆乍闻至奇,深思至确,《通义》以前,从未经人道过,岂得谓陈腐
耶?诸君当日诋为陈腐,恐是读得题目太熟,未尝详察其文字耳。”
○原学上
《易》曰:“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学也者,效法之谓也。道也者,
成象之谓也。夫子曰:“下学而上达。”盖言学於形下之器,而自达於形上之道
也。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希贤希圣,则有其理矣。“上天之载,无声无臭”,
圣如何而希天哉?盖天之生人,莫不赋之以仁义礼智之性,天德也;莫不纳之於
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伦,天位也。以天德而修天位,虽事物未交隐微之地,
已有适当其可,而无过与不及之准焉,所谓成象也。平日体其象,事至物交,一
如其准以赴之,所谓效法也。此圣人之希天也,此圣人之下学上达也。伊尹曰:
“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后,使先觉觉后觉也。”人生禀气不齐,固有不能
自知适当其可之准者,则先知先觉之人,从而指示之,所谓教也。教也者,教人
自知适当其可之准,非教之舍己而从我也。故士希贤,贤希胜,希其效法於成象,
而非舍己之固有而希之也。然则何以使知适当其可之准欤?何以使知成象而效法
之欤?则必观於生民以来,备天德之纯,而造天位之极者,求其前言往行,所以
处夫穷变通久者而多识之,而后有以自得所谓成象者,而善其效法也。故效法者,
必见於行事。《诗》、《书》诵读,所以求效法之资,而非可即为效法也。然古
人不以行事为学,而以《诗》、《书》诵读为学者,何邪?盖谓不格物而致知,
则不可以诚意,行则如其知而出之也。故以诵读为学者,推教者之所及而言之,
非谓此外无学也。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夫
子斥以为佞者,盖以子羔为宰,不若是说,非谓学必专於诵读也。专於诵读而言
学,世儒之陋也。
○原学中
古人之学,不遗事物,盖亦治教未分,官师合一,而后为之较易也。司徒敷
五教,典乐教胄子,以及三代之学校,皆见於制度。彼时从事於学者,入而申其
占毕,出而即见政教典章之行事,是以学皆信而有徵,而非空言相为授受也。然
而其知易入,其行难副,则从古已然矣。尧之斥共工也,则曰:“静言庸违。”
夫静而能言,则非不学者也。试之於事而有违,则与效法於成象者异矣。传说之
启高宗也,则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高宗旧学於甘盘,久劳於外,岂不
学者哉?未试於事,则恐行之而未孚也。又曰:“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学於古
训乃有获。”说虽出於古文,其言要必有所受也。夫求多闻而实之以建事,则所
谓学古训者,非徒诵说,亦可见矣。夫治教一而官师未分,求知易而实行已难矣;
何况官师分,而学者所肄,皆为前人陈迹哉?夫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
学则殆。”又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夫思
亦学者之事也,而别思於学,若谓思不可以言学者,盖谓必习於事,而后可以言
学,此则夫子诲人知行合一之道也。诸子百家之言,起於徒思而不学也。是以其
旨皆有所承禀,而不能无敝耳。刘歆所谓某家者流,其源出於古者某官之掌,其
流而为某家之学,其失而为某事之弊。夫某官之掌,即先王之典章法度也。流为
某家之学,则官守失传,而各以思之所至,自为流别也。失为某事之弊,则极思
而未习於事,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而不能知其行之有病也。是以三代之隆,
学出於一,所谓学者,皆言人之功也。统言之,十年曰幼学,是也。析言之,则
十三学乐,二十学礼,是也。国家因人功力之名,而名其制度,则曰乡学国学,
学则三代共之,是也。未有以学属乎人,而区为品诣之名者。官师分而诸子百家
之言起,於是学始因人品诣以名矣,所谓某甲家之学,某乙家之学,是也。学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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