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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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辩,从龙等人格外佩服。
小儒道:“你们可晓得本月下旬程制台五十寿辰,我巳请又盘先生作篇寿序。你们来得正好,就屈者香代我一书,省得又要央求别人。”王兰道:“那却不能,我连年抛荒已久,腕底生疏,必然写得不成行款,不如你自书为妙。”小儒道:“不必谦让,簇新鲜点词林的人,不能写字,真是奇闻。我如果比你写得好,倒不致得榜下县了。而且终日案牍劳形,何暇握管,倘然写得不成款段,反是大笑话。者香,这件事是替我做定了。”从龙道:“不难,不难!小儒把润笔费放从丰些,者香断无不行之理。”王兰道:“你要蠢俗到什么地步,开口就是钱。我倒不如保举你写罢,省得你妒忌。你同我说笑罢了,可知道座中有老前辈在此,岂不为又盘先生所笑!”甘誓道:“者香兄,此言差矣。文人笔墨生涯,纵然较及锱铢,亦系应分,非市侩争利可比。就是小弟作这寿序,敝东润笔也是不能少的。渚君既不笑我,我又岂敢笑诸君乎!”说得众人大笑。饮到更余散坐,甘誓先行辞出。然后众人又坐了一会,小儒亲送到内书厅,方才回后。
次日清晨,小儒上府衙参谒未回。外面送入早点吃毕,伯青带着连儿,同了从龙、王兰向红文巷来。问到聂家门首,见双扉紧闭。连儿上前叩门,里面答应出来个女婢,开门见是伯肖等人,即忙回身入内,对着楼上道:“大姑娘可曾起来,祝少爷同王少爷.二老爷来了,都在外面呢。”慧珠,洛珠时梳洗已毕,对坐闲话。忽听女婢传说,二人立起扶着楼窗,问道:“你说那个祝少爷王少爷,可是南京下来的?”女婢道:“咦,难道有几个祝少爷么?自然是南京来的。”
慧珠、洛珠闻得伯青,王兰果至,皆喜出望外,即同下扶梯。到了前堂,早见伯青等人正与王氏、二娘说话。慧珠不见伯青,时时挂念,既见了而,惟觉——阵心酸,泪痕双堕,连那久别的寒暄难道一字。伯青亦系如此,惟有四目凝注,彼此心内无限衷肠,都不知由那一款说起。倒是洛珠与王兰各问了近好,邀请众人入座。茶罢,还是伯青先问慧珠道:“我们昨日午后到了此地,因在小儒衙门里小饮迟了,所以今早才来看你。闻得小儒说,你们常到衙门里去,方夫人很同你们合式。小儒又暗地叫人照应你家,我看比在南京还安净些。”二娘接口道:“我们此次到扬州来,多蒙陈老爷照应。世上人极势利的,因为方夫人每月叫他姊妹们进去几次,外面即争说我家与县里往来,左邻右舍无一个不来趋奉。陈老爷虽然做了官,见着我们还是先前那样和气,真真难得,将来定要高升极品的。”又叫女婢吩咐厨房里“备一席酒,今日请客呢!若是有人问及,你们即说祝少爷是我家至亲,从南京下来的,不可露出破绽,叫旁人看不起我们”。说着,同了王氏到外面张罗连儿,又至厨房里指点一切。
从龙道:“畹秀,柔云,除了到小儒那边去,平时长昼无聊,却作何消遣?”洛珠道:“我们闲时仍以吟咏自娱而已,虽闻得城外有几处名胜,又不便去游,前车可鉴,恐又引起意外事来。倒是方夫人常遣人来接我们去,一住几日,我们昨日才由衙门内回来。芳君等人,近日想必在秦淮画肪笙歌,是乐够了。不比我等避难此地,大门边也不敢出。尚喜有个方夫人处走走,不然真要闷煞。”伯青道:“芳君、爱卿也不像从前了,除却我们去谈谈,旁的人概不招接。今年河上,他们还没有游过,皆因你们走了,也无甚兴趣,他们未尝不怕人寻事。”王兰道:“说了半会,我倒忘却一件新闻没有说。”遂把二郎与小黛醉后已偕连理的话,说了一遍。洛珠点首道:“却也怪他不得,他母亲穆氏是个钱串子,久经存意要小黛接个贴己的人,让他弄钱。还算小有志气,不肯乱来。好在楚卿未婚,将来小黛可以从一而终。不是我说,芳君、爱卿是我们自幼相处的,却做不出这疥癞事来。”
慧珠问问伯青近日光景,又劝他“早早进京,、谋覆前程。虽然你得失全不介意,堂上父母甚为悬望”·。众人皆点头称是。见二娘进来道:“席已摆齐,在花园亭子上。”慧珠起身邀着众人,由楼下东边小耳门内走过,即至花园。迎面一座草亭,四面飞檐悬牖,颇为轩敞。亭外各色花木皆有,又堆了几块玲珑小石。众人走进亭内,见当中悬了一额,颜曰:“红文阁”,是慧珠亲笔写的。因地名“红文”,即以“红文”名之。
众人挨次入座,席间所谈,无非别后各事。又说到小儒审问刁成一案,慧珠道:“昨日在衙门里,听得方夫人说,小儒白到任后,日夜不闲,专访民间疾苦。据说很办了几个有名土棍,上司大为契重,秋间保举卓异,说是把小儒列在第一名,可望升知府呢。”伯青道:“小儒为人素来持重,办事认真,却合有司官的身分。据你所闻,小儒纵不升知府,直隶州是用定的了。”谈谈说说,日色已没。小儒打发双福,押着数顶大轿,来接伯青等人,说:“晚间席已备了,还请了本地几位乡绅作陪,务必请老爷们回去。”伯青等无奈,起身作辞,约定明早过来,慧珠姊妹直送至门外。
众人坐轿到了衙内,席已摆齐多时。小儒与几位陪客,专守候他们入座。三人趋步上堂,先与众缙绅见礼,然后向小儒道:“我辈既属至交,何必定作此客套,小儒兄未免见外弟等了。”小儒道:“诸位贤弟是初到此地,愚兄岂有不作个东道主人,既如此说项,仅此一次,再不多渎便了。”众人谦逊入席,家丁上来斟酒传肴。席间,又说起程制台寿期在即,甘誓道:“程制台的出身我却不甚清楚,是以寿文迟迟未成。若徒用些泛语,也无意味。”从龙道:“这程制台是由广东军功发迹,彼时我随前任李都转往剿粤寇,他还是个知县,在荆州将军营里办理文案。我与他会过好几次。”甘誓喜道:“既然在田兄前后尽悉,这就妙了,少停倒要请教。”众人饮至初更,诸缙绅作辞回去。
小儒叫人烹了好茶,与众人解酒。甘誓又问程公出身,从龙道:“他本籍徽州府人,单名是个尚字。因屡试不第,挟资入都,援例得了个知县,分发广东。到省未久,粤匪作乱。上谕着荆州将军率领驻防旗兵,前往会剿。这将军在京时与他相善,一到广东即将他调入营内,专司文案。程公为人本来能干,又得将军竭力保荐,到肃清时,他已由知县擢至道员,署理广东盐运使司。据闻在任很做了几件出色的事,疏通河道,以利盐漕,本省商民无不感仰。未及一年,已升至本省抚军。适值张彬休致,旨下着程公调补两江,算起来不足三年,由知县升至督抚,他官运是极好的了。”甘誓道:“原来程制台还有这些事件,我只道他是个捐班,无大奇处。如今寿文不难下笔了,明日即可告成。倘有遗漏之处,尚祈在田兄指正。”从龙连称不敢道:“使我辈得瞻老先生词藻,可谓万幸。”
小儒又问刘蕴近日在南京若何?伯青道:“他自从削职回来,步门不出。我疑他愧于见人,那晓得他妻子曹氏终日与他吵闹,说他功名革去,是自作自受,可恨连我的命妇都带掉了。将刘蕴心爱的几个妾,一起撵去。把他关在一进楼上,三餐都不许下楼来吃。前月闻得刘先达得了足疾,病假告准了,大约月半前后即可回来。眼见这一分人家,是不能振起了。”小儒喟然道:“大凡人切不可时存害人的心肠,姓刘的在南京也算一家巨族,因他父子存心不良,妄作妄为,连年弄得颠颠倒倒。刘先达若再死了,这分人家,还怕不是一败如灰么!”
王兰又说起二郎自与小黛定情之后,“常州也不回去,又不想进京供职,一味挥金如土的混闹。我等苦谏成仇,现在连小黛劝他都不甚相信。甚至小黛同他怄气,故意不理,想激恼他,谁知任你怎样,他丝毫不改。我看他囊内所余,行将告罄。若没钱使用,那穆氏不比别人,定要反脸的。将来楚卿有大气怄呢!”小儒道:“楚卿是落拓过的,怎样一经得手,故智复萌,真真不像个聪明人的行为。我倒要写封信去切实规劝,或者可以挽回,也不愧当日成全他的一番意思。”从龙摇手道:“我等现身说法,尚且不信。何况你一纸空函,断然无用。你却不得不作此一举,我尽我心罢了。”众人谈说已至二鼓,各回房歇息。
来日早间,伯青等方欲去寻慧珠,见家丁来说:“甘老师爷请过去说话。”伯青等人随着来人,到甘誓这边来。未知甘誓请他们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序寿文老眼无花论星数挥毫起草
却说伯青等人正欲出门到聂家去,见甘誓打发人来请他们,三人只得随着过来。早听得小儒在房内说话,请的人先一步进去通报,小儒与甘誓迎至房外,让众人入内。茶罢,伯青道:“又盘先生呼唤我等,有何见谕?”甘誓道:“昨晚闻在田兄细述程公出身,前后了然,回房乘着酒兴在灯下胡乱将寿文创就,恐率尔操觚,其中难免无不妥之处,特请渚位兄台过来,细加指摘,切勿吝教。”转身在桌上取过草稿,双手递与众人。从龙接过道:“又盘先生斫轮老手,海内之士无不知名。我等管蠡之见,岂能窥测。你老先生反如此说项,真乃问道于盲了。”说着,将寿文展开,伯青、王兰也起身聚拢来观看。从龙念道:
恭祝
钦差大臣兵部尚书两江总督部堂程公大人五十大庆。天上貂蝉之族,竞说新安;人间龙凤之英,群推古歙。故伯休宣力,绩懋周京;祭酒怀忠,节高汉室。父子奋梁陈之武,重安公真矫矫虎臣;弟兄绵濂洛之传,河南伯亦铮铮人杰。刺史之勇如虓虎,形画凌烟;编修之志矢从龙,心铭瞰日。是皆望隆先代而德裕后昆者也。大人承燕翼之谟,笃象贤之念。张敷五岁,即解宗梨;公纪六龄,便能怀橘。友于成性,敢燃文帝之箕;弟道克敦,早让武陵之枣。听谈经而首肯,不信叔痴;闻授砚而心摧,每思祖德。宜其品侪符朗,幼号家驹;才并超宗,早称雏凤矣。迨夫侯门听讲,乐坐春风;升屋趋光,愿随夜月。黄文疆勤思积学;刘孙秋雅志通经。雨晦风潇,寝食于青箱之内;日来月往,居诸于黄卷之中。遂乃腹蕴珠玑,胸罗经史。岑思礼专工词学,望重南阳;颜之推博极文书,名标东观。具兹手笔,何难平步丹梯5倘遇心知,大可荣膺紫绶。其奈踪潜白屋,迹滞青毡。桐可为琴,时无蔡子;竹堪制笛,世鲜桓伊。捧朗日以何时,孰种门边桃李;怨东风兮未敢,自开江上芙蓉。于是弃介子之觚,投仲升之笔。才子何须科第,且作资郎;英雄自有权谋,甘为书记。而况红羊劫历,孙恩之战舰偏多;青犊兵来,兀术之浮图不少。袁临汝刀抽靴里,令肃旌旗;毛先生锥脱囊中,谟参帷幄。愿除枭獍,运筹于量沙聚米之时;誓杀鲸鲵,草檄于鞠旅陈师之会。刘太尉顺昌之捷,大都功出书生;谢冠军淝水之勋,群说策由谋主。经略既钦其雅抱,鹗荐频登;朝廷亦嘉乃殊勋,鹩班早列。方冀韬陈虎豹,助开平底定和滁;只凭阵布龙蛇,佐裴度削平淮蔡。讵料壶倾竟困,马伏波矍铄都非;岘首谁登,羊叔子风流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