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3届-孙力、余小惠:都-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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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兵团转运站,由汽车一批批把兵团战士送到连里。知识青年们住下来等候。那天晚上,连长把柳若菲叫到自己的房间,说要和她谈思想。她去了,如实谈了自己家庭的遭遇,自己的思想包袱和决心。连长滔滔不绝地跟她谈起自己,贫农出身,中印自卫反击战立过三等功,谈一个连长在建设兵团所拥有的权力……一直谈到转运站发电机停止供电。电灯灭了,连长一双手突然抱住了她。她本能地呼叫起来。连长不得不松开手。柳若菲感到头晕,不知道哪里是门,只能背对着墙,面对着那个黑影,在这一刹那她还幻想着连长刚才的动作不过是没有站稳。
“别害怕,我喜欢你,跟我好,我保证今后你再不受气。”黑影低声说,语调很亲切。
她听明白了。一瞬间,这黑影,那声音全成了魔鬼。
“我不需要,快让我走,不然我还喊。”
亲切的语调变成了恶狠狠的恫吓:“你敢喊,我就掐死你,不知好歹的狗崽子。”
“流氓!掐死我,我也喊!”
黑影坐下了,划了根火柴,点着一根烟,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像是一盏鬼火。
“刚才,我是吓唬你。你好好想一想,你是到内蒙扎根的,要在这里安家,你跟我好上了,不比跟兵团战士强?连长在连里就是皇上,你别糊涂。”
“就是真皇上,我也不答应,你放我走!”她喊道。
“好哇!”连长狠狠地把烟丢到地上,一脚踩灭,“既然这样,你等着吧,有你好瞧的。早晚我要叫你知道我的厉害。我他妈的不叫你乖乖服输,就不是人!”
连长把这个可怜的女孩子低估了。姑娘没有就范,她生性不会向邪恶低头,从此,她便遭了厄运。
杨建华心里打了个冷颤。这一瞬间,他理解了她的全部话。原来在她的头上罩着一张出自各种目的、各种心理的网。她是一只处在嫉妒和阴谋枪口下的猎物。一个想打伤她,损害她的形象;一个想折磨她,为着捕获她。而一切进行得又是那么冠冕堂皇、合情合理。龌龊的目的,冠以革命的名义,而又不露蛛丝马迹。
“太卑鄙了!他现在还找你的麻烦吗?”他问。
“你想呢,不然我为什么会被‘流放’?”她抱着肩膀,像一只无力再挣扎的幼狍,“我有时真害怕,虽然表面上我死硬死硬,可我心里……”
“别害怕!”杨建华冲动地站起身,“我会保护你,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立即告诉我。”他动了情,他同情她、怜惜她,也为自己悲哀。他一直信赖连长,在大家眼里,他是连长的人,他是被欺骗了。面对这个独自鏖战,精疲力竭的女孩子,他真想一把把她搂进自己的怀抱,用自己身体去温暖她,保护她。她是自己的同龄人,知青战友,一个勇敢的、美丽的姑娘。
柳若菲望着建华真诚的眼睛,泪水夺眶而出。
从这天起,连长莫名其妙地发现,他全力培养起来的副连长,突然对他冷漠了,处处跟他唱对台戏。女生排的战士们也不无醋意地发现,她们所倾慕的副连长对柳若菲表现出对任何女生也没有过的热情和关心。
转年,连队接到团里布置的战备命令,要求各连挖战备沟。男生每天规定的任务是挖三立方米,女生是一立方米。女生领袖们认为这个规定是对女战士的歧视,便由连里折衷为两立方米,男女一样。
然而,两立方米土对女生来说,是力所不能及的。于是几乎所有的女生都靠男生支援了。只有柳若菲,男生照例不敢沾她的边,谁去帮她,男生们会起哄,女生们会挖苦,舆论这张网谁也不敢去触。
离收工就差一个小时了,柳若菲的土方刚刚完成了三分之一,吕爱红走到她身边,望着汗水淋淋的柳若菲:“柳若菲,你快点干!就你拖全排的后腿了。”
柳若菲看她一眼,抹了把汗,索性往地上一坐,从地上拔根草放在鼻子下闻。
“你这是什么态度?”吕爱红火了,“今天挖不完,不准回宿舍!”
杨建华来到工地,听到这边吵闹,便赶过来。
“副连长,你管不管,她天天完不成任务,我批评她,她一屁股就坐这儿了。”吕爱红挑衅地望着杨建华。
“坚持一会儿,大家都在干。”他对柳若菲说。
“累了。”柳若菲淡淡地回答,“我不是机器,是人,力所不能及时,就会累,就需要休息。我没完成任务?你们的任务哪一个是凭自己完成的?”
“嘿,那你就管不着了,别人群众关系好,谁让你没人缘。”吕爱红挖苦道。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杨建华不再说什么,他脱掉外衣,朝手心吐了点唾沫,拾起柳若菲的锨干了起来。他的动作有力,一锨锨的土飞快地起出,上沟。
柳若菲站了起来,脸上由于兴奋而泛红了,她神气地站在那里迎接着周围诧异的目光。
“我提醒你,副连长,你要注意立场,爱憎分明!”吕爱红被杨建华的举动激怒了。
杨建华不动声色,一板一眼地说:“我爱什么,恨什么,清清楚楚。”
果然,杨建华帮助柳若菲的事,引起全连哗然。
吕爱红收工后,立即把这一情况向连长指导员汇报。杨建华一时成了众矢之的。
“听说你当着大家的面,公开说你爱柳若菲?”连长夹着烟,口气像审犯人。
杨建华完全可以说明他并没有这样讲,但他不想申辩。
“对。”面对连长,他一口承认。他觉得这种回答是对弱者的最有效保护。谎言有时是出自神圣的需要。
“你,你们是什么关系?”连长暴跳如雷。
“谁敢欺负她,我就揍谁,就去上面告发,就是这么一种关系!”他斩钉截铁地回答,目光锋利地逼视连长。
连长被这咄咄逼人的目光吓呆了,瘫坐到椅子上。他面对着一头暴怒的狮子,他远不是建华的对手。
消息一下子在全连传开。兵团战士正值青春旺盛时期,但青春的欲火被兵团纪律压抑着,人们便靠传播各种消息,议论别人来发泄。柳若菲听到了连部的这场“舌战”,找到杨建华。
“但愿你不是开玩笑。”她找到他,静静地说。
“只要你愿意,它就不是玩笑。”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是他的第一次爱情。到兵团的第四个年头,他们便结了婚。面对各方面的高压,上上下下的流言,他毫不胆怯。在那间草原上的小土屋开始了自己温暖的家庭生活。
他爱柳若菲,也爱他们那个土坯的小屋。每当他疲惫地收工回到自己的家,坐在那个暖暖和和的灶火前,和柳若菲一起做那些简单的饭食时,他的心中都会涌上一种甜蜜的感觉。
“我们把妈接来吧。”他说。
“在这儿安家?你真想在这鬼地方呆一辈子?”
她望着他:“我早晚要离开这儿。”她冷冷地说。她的心像是结了冰,暖都暖不过来。
她怀了孕,却丝毫没有当母亲的喜悦,坚持要打掉。他不同意,通知团部、师部卫生所和医院不准给她打胎,这样,小蒙蒙才来到人世。她不肯用自己的乳汁喂养儿子,小蒙蒙是父亲用牛奶喂大的。
但他没有更多地责怪她,他觉得她的心是让那些痛苦、那些不公正塞得太满了。他愿意用自己的爱去填充她的心。然而,他没有成功,她还是离开了他。
他独自带着儿子过了六年,从来没想过再成个家。尽管母亲常在耳边念叨,他毫不动心。他习惯了和小蒙蒙在一起,他不能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女人能够接受他的儿子,也不能想象自己能与什么样的女人再产生爱情。
现在,肖玲,这个快快活活的姑娘朝他的生活走来,自己该怎样对待她?
第 十 一 章
一
环线工程就要上马了。一切施工的准备工作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几天来,阎鸿唤马不停蹄地跟建委、市政工程局、市规划局的领导们到环城路途经的街道去考察,召开各种有关会议,对整个工程做严密部署、责成落实各项配套施工方案。他重视每一项具体工作开展之前的准备工作,把困难考虑得更艰难,把解决的措施制定在前面,力争万无一失。现在施工的大型机械已陆续调进,施工物资已做好准备,施工力量正在组织。
“怎么样,万无一失了吧?”阎鸿唤对身边的新任市政工程局局长曹永祥说。
曹永祥是个老“市政”,六十年代当过局总工程师,后来调到建委当处长,已经五十九岁了。老曹满以为再干上一年就该老老实实退休了。谁知,老了老了,临退休之前,突然被市长点将做了市政工程局局长,取代了原局长赵山,而且委以道路改造工程总指挥的重任。受命于危难,这些日子老曹的压力很大。
“不轻松呀,这不是外科大夫给一个病人开刀,而是给一座城市开刀,动不好就是几个亿的损失,市政府的威信扫地,你想想我肩膀头的分量吧。”曹永祥叫苦。
“正因为如此,我才请你这个金刚钻出山。我是临死拉个垫背的。我替你想好了,你的出路只有两条:一条是成功,功德无量,体体面面离休,安度晚年;一条是把工程搞砸,丢人现眼,落个处分,苟且余生。”阎鸿唤诙谐地说。他早就摸准了曹永祥的脾气。这个老家伙,专爱吃石头。搞工程,曹永祥是个行家,思路开阔,办法多。城市建设的很多点子是他出的,方案是他做的,电厂工程是他指挥的。这样的好马,不能让他早早就解套。组织部提出,像老曹这样的年龄,任期只有一年。局级干部,尤其是正局级干部最好选一个稍年轻一些的,以免更替过于频繁。阎鸿唤火了:“你们组织部考察干部是考察实际能力呢,还是考察岁数?由年龄决定取舍,那要你们干什么?有户籍警就够了!一年你们嫌少,我要的就是他这一年,这一年是黄金。”常委会上,又有人提出异议:“是否再到医院请示一下高书记?”阎鸿唤一摆手:“道路工程由我负责,市政工程局局长归我管,这个人我任定了,将来他出什么毛病,先拿我问罪。”他找到曹永祥,想着如何用激将法将这个“老帅”激上马,谁知曹永祥二话没说,转天就到局里报到去了。手中没有金刚钻,怎敢包揽瓷器活儿?阎鸿唤心定了,更确信自己没拜错帅。
“我也给自己选了两条道,一条是进医院,一条是进监狱。”曹局长十分认真。
阎鸿唤哈哈笑起来:“老曹,有你这句话,我就稳操胜券了。反正我把脑袋系在你裤腰上了,你可得对它负责。”
“我担心只给一年时间能不能拿下来,关键的问题不在我这儿。”
“在哪?”
“在上帝和你这里。因为道路拥挤、堵塞,我们才改造,可一动工,那么多条道封死不能通行,交通问题就更大了,到时候,群众怨声载道,你顶住顶不住?”
“提得好。”阎鸿唤点点头,“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搞切割式分段施工,堵死几条马路是没办法的事,问题在于时间。你必须给我搞出一个高速度、高质量来,建一座立交桥,我只给你三四个月,挨三四个月的骂,我认了。挨过这阵儿骂,以后五十年五百年不挨骂。”
“还有,我这里快速施工,拆迁工作跟上跟不上?你是要我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