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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老实人 集-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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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吃两碗来表明我栗子吃得并不多,真是不配在此受人款待了。”
她看着我忸怩神气,怕我因此难过,就又把话移到另外一桩事上去,说到在雪里打白
绵的情形。
“你不知白绵那东西,狡极了,爬上树以后,见到狗在树根就死捱不下树。这时节,
总又有好多机会得到这东西了。我要廖七到村里去问,若有人打得就匀一腿来,我为你同
叔远作白绵蒸肉,欢喜用小米拌和也好,这算顶好味道一种菜,一 茂这小子就常嚷要,不
是落雪也得不到!”
若果是今天晚饭有白绵蒸肉吃,我想过午我又得少吃一 点东西,好在饭量上赎我所有
的罪了。
听到院中有人踹雪的声音,我断定这真是叔远了,老太也听到,就从窗口望出去。
“又不怕冷呀。你瞧手都冻红了,还不来烤烘!”
叔远即刻负着一身雪片进房了。我因他妈望别处,就努目示意,告他栗子事已为老人
发觉。
叔远装作不在意那样,走近炉边去,说:“娘,我先还以为挂在那檐下的棕袋里栗子
不干,谁知甜极了。”
“你是又忘娘的话,同从文吃烧栗子了。”
“并不多,只几颗儿。”
娘望到地下那一些空壳,听到“几颗儿”的话,就不信任似的抿嘴笑。我也不得不笑
了。
叔远坐在火边反复烤着那些肿成小胡萝卜似的手指,娘就怜惜十分为纳到自己暖和的
掌中捏着。叔远一到他娘的面前,至少就小了五岁,天真得与一茂似乎并不差有多少了。
我是非得起床不可了。叔远说是为到东院去叫人送洗脸水,他娘就说让她过去顺便叫
一声,娘于是走了。
我站到床上,一面扣衣一面说,“我问你,你拿的粑同腊肉?”
叔远把头摇,知道是母亲已告了我。然而又狡猾的笑。
“怎么?还有什么罢?”我看叔远那身上,必定还有赃。
“瞧,”果不出所料,叔远从抱兜里把雪枣坯子抓出七八 条,“小有所获,君,仍然
可以!”
接着叔远说是只怪娘为人太好,所以有些地方真象是不应当的顽皮。
“还说!你真不孝!”
洗脸水还不见来,我们二人又把放在灰里捞好的东西平分吃完了。

一九二七年十月作

 网络图书 独家推出 转载请保留




***
【文学视界(white…collar)编辑整理】

 

                 一个妇人的日记
沈从文





题目是《一个妇人的日记》,接着写——

四月十三日,天晴。
周娘早上来,借去熨斗一个。母亲问她是儿子好了么?说是不呢。借熨斗去就是为傩
傩缝新衣。因为亲家那边愿意送三妹儿过来冲喜。又,前次光兴师傅为到天王庙许下的红
衣,时间也到了,病虽不曾好,总得把愿心了下来,因此到蔡太太家借得六十吊钱,三分
息,拿来缝衣。那老妇人也怪可怜,傩傩倒在床上不起,什么事都得一个人去做。
半日后,得四弟来信,一个人还在南京。生活很好,母亲听了很高兴,饭似乎是多吃
了半碗儿。
四弟同时寄了一本《妇女杂志》,还有两份报。
“大嫂在家中无多事,可以看点书,莫把往日所能写的一 笔字荒疏,要什么帖,这里
都可得。万一将来还寻得出升学机会,则大嫂再到学校去念两年书,也不算很迟。… ”
照四弟的话,把半年来不曾动过的笔砚取出来学写日记;还不知能继续到几时?
晚上看报,把时事念给母亲听了。母亲说是人老了,不知道眼以外的事,也省得许多
麻烦。但听到北京做总统都无人时,又说应该把住在什么天津租界内的宣统皇帝请去,也
好乘到没有入土以前看看前清那种太平景象,享一点如今真无从享的清闲福。老一辈人哪
明白今天的事。

四月十四日,雨。
早上在床还不知道外面落了雨,想把母亲那霉了的袄子晒晒,谁知雨大约是在天亮以
前就落起,不大,所以瓦上不听到响,枧筒里也无檐溜,到起身时,雨是落得厌了。
母亲也不知,还拟请老向媳妇来家洗帐子。到后说及都好笑。
在吃早饭时雨是止了,天也象待要放晴的样子,很明。无事可作,为母亲念了一会报,
把副刊上四弟的诗也读给母亲听。
“新诗我不知是说些什么,也亏他做呢。”母亲笑笑的说,听见四弟会做诗,心里是
高兴了。
四弟寄这些来大约也就是要母亲高兴。
四弟做诗不用韵,句子不整齐,但又不象词,读来是也还象好的,但好处我就说不出。
雨在十二点前一直落到上灯都不见休息,母亲比平时略早一点就睡了。
看了一会《妇女杂志》,又丢到一旁了。很倦却不能眠,想了些什么,听着极其低微
的雨点打落的声音,到十一点以后。
四月十五日,上半日雨,晚晴。
不知在什么时雨大了,在床上就可以听到活活流着的枧水了。
早上用白菜煮稀饭吃。母亲说极好,要晚上又做。
大姨来,带了一篮子粑粑。昨天为七妹满十岁打了禄,大姨怕母亲又送礼,所以不报
母亲去吃饭,今日把粑粑送来。
“怎不引七妹来呢?”
“雨大,不然也是挣着要来!”
“大姨是怕我送不起礼,所以为七妹打禄也不告我么?”
“哪里!”大姨把脸掉向我,“你看,你婆婆就只是那么一 味冤枉人!”
“母亲说得对,大姨恐我们费不起,就连为七妹满十岁打禄也瞒过了。”
“哎哟,哎哟,你两娘母是那样来冤我!你是不应当帮着婆婆来对付你大姨的!”
到后来是大家都笑了。
大姨去时,母亲执意要我把那一串五百制钱放在大姨篮里去。这样的制钱,在如今是
见不着的东西了,母亲钱柜却还收藏有七八串。遇到逢年过节,就用红绳子穿好,每一百
为一小串,来打发那些到家拜年的小孩。
“妹,你体谅一下老婆子罢,我还要到别处去看看,那么重的东西,会把你大姨骨头
也压疼!”
大姨把钱置放在琴凳上就走了。母亲说明日将打发向嫂送来。
快要到天黑时,天上的云忽然红起来了。母亲说这时天上必有虹。但除了一片花霞在
镶了边的黑灰色云里,很快的为薄暮烟霭吞吃外,我什么都不见。
照母亲的意思,在灯下把给四弟的信写就。母亲去睡了,在信后我加了下面的几句话。
四弟:我信你的话,当真是作鼓正金的在每日写日记了。
只是读书太少,从前的又荒疏太久了,几多字就写不出,且不知道记些什么为好。写
日记就能帮助我做文章的进步么?
我是用不到做文章的,但有时心烦,也想写得出时写一点什么感想之类在日记上,好
留给他日自己看。你寄来的书收到了,希望以后再多寄一点。把你做的诗念与母亲听,她
真高兴!你是知道许多事情,比我高明若干倍的,看是怎样好,就怎样指示我,我好也来
努点力。……四弟的像似乎比去年出门时胖了一点,到明年,又到他哥哥那么年龄了。母
亲还不为他订婚。其实四弟在外面纵是得了一个什么女人,未必又比母亲眼睛下选择的好。
他又并不反对在家中订婚,只说是在外事业不佳所以不提起这事。不知母亲意思何如。难
道是因为侄子隔了一层就不必怎样注意么?四弟他是一个人,小小儿孤孤零零在家中养大
的,小时候的教养,母亲都不辞烦琐去照料,这事何以反而任他?我不懂母亲的意思。

四月十六日,晴。
得了一个可伤的梦。象是在别一处,又象是在黄土坡的旧家,见到直卿从外面来,忘
了他是已死。
直卿仍然是笑着嚷着,一见我就近身来……“你有过好久都不刮脸,你看你胡子都刺
人了!”
他只是笑。
“怎不说话?”
我这时忽然又记起他是死过一次,所以忽然害怕,往里就走,遇到家里的爹,告爹说
适间见着直卿,瘦了一点,还是旧模样,爹就跑出去追他,……醒了,追想着很分明的梦
境,就哭了。
听更声还只转五点。以后也没有再睡,就在床上回味着那笑着嚷着的直卿的脸相。哭
是今年第一回。
头只是昏沉,怕母亲知道,还是先母亲起床。
母亲于早饭后到南门坪去看周娘家傩傩,拿了昨日大姨送来粑粑的一半。母亲刚出门,
义成铺子里即送来十斤茶油,告他没有钱,老太太不在家呢,那伢仔说不要紧,连坛子放
下就走了。晚上母亲回,才知道是母亲从铺前过身时订下的。
母亲说拿五斤为四弟炸菌油,遇到好菌子时就办。
文鉴同他娘于下半日来坐了一回,又谈了一阵近来四弟的情形。
“我可以为他做个媒,廖家桥张家亲戚那大妹乖极了!”
“你下次来试和我妈谈谈罢。”
“那大妹真好,样子脾气都配得上四弟。我文鉴是太小,不然我是将留到自己做媳妇
用,谁还愿意帮别人做媒?”
我怂恿着她,要她等另一次试同母亲去谈谈,她答应了。
走时把大姨送来那粑粑取十多个送文鉴,两娘儿就去了。文鉴小小的就非常懂事,也
亏得他,田嫂子生到这世界上才还有点趣儿。若我的碧碧莫有死,则七月初五是五岁了,
不知又是如何的乖,母亲又是如何的惯恃。……这也是命。
听到外面吹小唢呐,要帮工张嫂把那四只小公鸡都捉去阉了,二十文一只,一共是八
个铜元。母亲回时说是应得关到笼里去,不然它一吃了水,将来又会咯靠靠开叫了。告母
亲粑粑又去了一半,母亲说我们又都不大欢喜吃糯米食,正好明天谁来都送去,免得发霉。
院子里那一盆慈菇,经了雨,叶子更其绿的可怜了,上旬数是九匹叶子,如今是十四
匹。月季忘了收拾,开着的热热闹闹的花都给雨打落了。人也是这样,一阵暴风雨吹到心
上来,颜色也会在很快的时间中就摧残憔悴得不成样子的;慈菇般的心肠呢,因此会使叶
子更其肥壮。
今天日记写下了许多,象这样记下去,到年底真会有颇厚的一本了,也是可喜的事。

四月十七日,晴。
要张嫂喊老向屋里人来下帐子去洗。
用鲫鱼川汤作早饭菜,母亲说这非常好。近来鲫鱼卖五 百多一斤,比去年贵一半了。
但比较鸡同鸭子算来,还是合宜。鲫鱼好是好,却多刺。母亲不爱那无刺的鳜鱼,喜欢鲫
鱼。每见她老人家筷子一动,心就一跳。她又不要人帮到拣。
阿弥陀佛,从不闻鱼刺卡了喉。
黄土坡家中教人来接,问了母亲,稍稍收拾下,就同来的那女人回家了。到家见了爹,
象是胖点了。问八弟,才知近日棓子涨了价,爹拟不久就下常德。棓子一共三千多
斤,还有四十桶桐油。八弟因了我回家,特得许可,逃了一天学,因此见我异常高兴。要
我拿钱送他试去采买一点新上市的枇杷吃,不久就大大的提一篮枇杷回来了。
“爹是不准吃的,姊姊你来,我就叨光了!”把篮子顿到地板上的八弟,蹲下去把胖
大的都拣给我,自己选那小而熟的。
“八弟你少吃点。为哥哥留一半,不然爹爹又会说你淘气。”
“是,我知道呢,”他也怕爹爹知道是他出的主意,吃了些就玩去了。
到家中看到爹,姨娘,朱嫂,松弟,柏弟,八弟,在一 个桌子上吃了饭,恐怕天黑,
就回这边家来了。母亲同宋婶子正吃着饭。宋婶子说:“听说是回娘家做客去了,我怕你
不会回来的,你婆婆还留我做伴!”
“有偏婶子了。早是不知婶子要来的,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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