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大风暴-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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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对下起,我们不是要来排队的。”
“对,我们是来看好戏的。”方力搭上了一句嘴。
他们母子俩这么一回应,立即惹起人群的反感,其中一名粗汉子破口大骂:
“不是有股票和存款在尤氏的,就别来这儿凑热闹。香港地的人是必要看着别人落难,才显得自己有多幸运,这不是狼心狗肺是什么?”
粗汉子如此一闹,人龙内千百对仇视的眼光都投射到樊浩梅母子身上来,弄得方力慌张地紧握着母亲的手,藏了半个身子在她身后,忍不住嚎哭起来。
樊浩梅一时间狼狈不堪,只好在人前哄着方力,道:
“孩子,别怕,我们走吧!”
正要拖着方力离去,跟前一个正在排队的中年妇人,怀中的婴儿被方力的哭声惹得不安起来,也跟着放声大哭。
中年妇女忽然用力拉开外衣,白团团的一片肉光露在人前,她一边把婴儿的小嘴往乳房上塞,一边骂道:
“哪怕我们千辛万苦才积存的钱泡了汤,你要吃的还不是长在我身上,狗崽子,你哭什么了?”
方力的哭声忽然止住了,他定睛呆望着裸露着双乳的妇人,情不自禁地傻笑起来。
“看什么?打死你这穷心未尽、色心又起的白痴儿!”
不知是谁在人龙之中说出这样的话来,各人便又一齐起哄,在樊浩梅的眼底里,忽然间像有一群张牙舞爪、凶神恶煞的疯子,正要不顾一切地扑向她和方力身上来,发泄地把他们碎尸万段似。
方力无端端吃了几记老拳,还来不及从错愕之中醒悟到皮肉的痛楚,就听到樊浩梅喊:
“走,方力,我们走!”
樊浩梅紧紧抓住了儿子的手,没命地发足狂奔。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当樊浩梅惊魂甫定,缓缓地喘过了气,确定自己已经安全回到家里来之后,她才晓得大喊:
“方力!”
“妈!”方力回应。
浩梅这才发觉儿子原来已好端端地坐在她身边。
“方力,你没事吧?”樊浩梅问儿子。
“妈,我没事,他们是打了我,可是我不怕痛呀!”方力在傻笑。“妈,那班人群像疯狗。”
不是亲历其境,不会相信面临倾家荡产的人,神经会如一条被扯紧的橡筋,经不起外来一丁点的刺激,就立即扯断,完全的失控。
樊浩梅这整个上午,在家里呆守着重复又重复地播出特别消息的电视机。
“尤氏集团因为与刚宣布破产的美国嘉富道金融集团有密切的投资业务关系,同时有超逾一百亿港元的高息贷款存于嘉富道金融集团,故而当嘉富道倒闭的消息传出之后,尤氏集团立即出现客户挤提的情况,轮候在尤氏大本营德隆大厦门口的人龙逾千人。
“香港联合交易所发言人与尤氏集团发言人在收市之前分别发表声明,尤氏集团股份今日停牌,市场预计尤氏受嘉富道牵连甚巨,很难避免全军覆没的厄运。”
第一部分金融大风暴(5)
接着看到的画面更是惊心动魄的,镜头特写着一张张惶恐惊骇无助痛楚的脸,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全都是一副轮候着上断头台行刑才可能会出现的表情。
香港地,没有了经济储蓄的群众像失落在茫茫沙漠上的旅客,只好缓缓地步向死亡。
樊浩梅不期然地走到床头柜,拉开抽屉,取出了那个红彤彤的银行存摺,她轻轻地用手指扫抚着那行用电脑打印的数字,心里才觉得踏实一点。
她闭上限,幻想着如果存摺上再不是六位数字,而只余下一个“零”的话,她也会浑身抖动,害怕得牙关都发出咯咯的声音来。
樊浩梅是胼手胝足地干活的劳苦大众,她太明白那些轮候在德隆大厦门口的尤氏存户心理。她更加知道只要当事的负责人尤祖荫一出现,存户就会如同一群饥饿至极的狼,扑上去把他吞噬。
令樊浩梅至担忧、至难堪、至彷徨的也正正是她实在关心尤祖荫。
几乎每一次叩门,或是电话铃声响起来,樊浩梅都渴望来者能为她带来有关尤祖荫的消息,最好是一项他平安度过难关的消息。
可惜,她整天的等待,整天的焦躁,却整天的失望。
“妈。”方力走到浩梅的跟前来,对她说:“我饿了。”
“嗯,饿了吗?”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原来已经过七点了。
“妈,姐姐不是说了今儿个晚上不回家吃饭吗?那么,我们还等什么呢?”方力一边说,一边皱起眉头,抱着自己的肚子。
浩梅这才晓得从迷惘中转醒过来,于是站起来,走向厨房,打算烧饭。
刚刚淘净了米,把电饭锅的掣按下了,就听到方力喊道:
“妈,你出来,有客到啊!”
樊浩梅觉得奇怪,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人摸上门来做按摩呢?
她一边拿围巾揩干自己的手,一边走出厨房。
“是你。”浩梅惊骇地看到方力迎入的客人,正好是尤祖荫。
“这么晚了,还要来骚扰你,对不起。”尤祖荫说,语调无疑是缓慢的,脸容也相当疲累,可是,神情出奇的平静,跟往时的他没有两样。
“不要紧。”
浩梅说着,先把尤祖荫领入按摩房,然后慌忙的掏出了三十块钱塞给方力,哄他道:
“方力,你乖乖的到街口麦当奴去,买你喜欢的汉堡饱吃,妈妈要招呼客人。”
方力接过了纸币,摇晃着他的脑袋瓜,一脸不屑的模样,道:
“我不要上麦当奴。”
浩梅一听,就有点发急了,说:
“孩子,你乖,妈妈要干活,尤其是今天这位尤先生……”
“我一定不上麦当奴去。”方力那神情像对一项神圣做人原则的坚持似。
“为什么呢?”樊浩梅急了。
方力这才解释:
“我昨天看到吉野家牛肉饭有很好的赠品。”
浩梅吁一口气。
方力仍然煞有介事地压低声浪对她说:
“是把有羽毛的弓箭,送完即止。”
“好,好,你去吧!”
把方力打发出门后,浩梅急步跑进房去,见到尤祖荫已经躺在按摩床上闭目养神。
“尤先生。”浩梅带点紧张地问:“你很累了。”
“对。请给我按摩头额,今天要动的脑筋额外多。”
“是的。”
樊浩梅不敢怠慢,更不敢向尤祖荫询问任何关于尤氏集团的情况,只立即运用她灵活的十只指头,在尤祖荫的头上按摩。
这个时候出现的尤祖荫之于樊浩梅,像个做了错事离家出走的孩子,忽然的回到家里来,谁都不打算追究过往,只当没事曾发生过似的就好。
“尤先生,你要尽量松弛下来,不必担心,只要睡上一觉就好了。”
“谢谢你,阿梅,我会很快睡着的,你放心。
“事已至此,有什么好担心呢,经过了今天,我再不担心了。阿梅,在你这儿真好。”
浩梅想,这一起惯于披荆斩棘的大亨,果然有本事在狂风暴雨之中镇静下来。
面对已经发生了的灾难,实行置诸死地而后生。
樊浩梅没有想到昨天还在忧疑不定、惶惑不安的尤祖荫,到了今日,真要面对千夫所指时,反而能豁出去,摆出一派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风度来。
樊浩梅的心,定下来了。
果然随着她悉心专意的指压服务,尤祖荫均匀的鼻息显示着他已悠然进入梦乡。
尤祖荫在按摩床上直睡了三小时,才转醒过来。
“我睡得很香是不是?”尤祖荫说:“真舒服。”
浩梅笑道:
“舒服就好。”
尤祖荫微笑道:
“如果不再醒过来,就更舒服了。”
“明天再来吧!”樊浩梅回应着。
送尤祖荫出门时,他回转身来问:
“阿梅,你是替我上了香,拜了神了,是吗?”
“是的。”浩梅认真地点头。“所以,别担心,所有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对,我也是这么想。阿梅,真的谢谢你,你始终是我的老朋友。”
目送着尤祖荫离去,樊浩梅倚在大门上,隐隐然听到自己的骨头咯咯作响,整个人的关节都似乎在下一分钟就要松脱似,这是在极度神经紧张之后获得纡缓的一种体能反应。
这一天,樊浩梅从早到晚的经历,像打了一场硬仗。
她赶快扶着墙,撑着回到卧室,躺到床上去,为这一天的劳累放上了休止符。
无梦的沉睡,对樊浩梅来说,是一项享乐。
把她从极度享乐之中,吵醒过来的是方明。
“妈,妈。”方明摇撼着她母亲的手臂,用力得几乎要把她扯起身来似。
樊浩梅睁开眼睛,发觉天色只是微明。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习惯早起的她,多少有着骇异地问:“你怎么比我起得还早呢?有事吗?”
樊浩梅坐起身来,伸手取了那件搭在床头的毛衣。
清晨总是带点寒气。
正在把袖管子穿上的樊浩梅,手忽然硬停在半空中,不晓得正常动作,因为她听到女儿方明回答说:
“尤祖荫死了。”
樊浩梅并不认为这句话有什么震撼性,只觉得新鲜、奇怪,且带点滑稽。
昨晚还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几小时之后死去。
她先定一定神,把毛衣穿上了,才回望女儿,说:
“明明,你说什么?”
“尤祖荫死了。”方明仍是重复这句话。
樊浩梅瞟了床头的时钟一下,正正是早上六时半,她平日是在七时起的床,现今给女儿吵醒了,还算是清醒的。
不可能听错方明说的那句话。
她说尤祖荫死了。
“怎么可能?”樊浩梅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充满了怪责女儿胡言乱道的语气。
“他自杀。”方明缓缓地坐到母亲身边去,道:“电台新闻刚报道,今日凌晨一时多发现了他的尸体,是从德隆大厦三十楼他的办公室跳下来的。”
樊浩梅猛地摇摇头,表示她的严重抗议,说:
“他昨天下班之后才到我这儿来按摩……”
方明轻轻握着母亲的手,声音委婉地说:
“之后,他又回到办公室去,蓄意地纵身一跳,结束一切。”
樊浩梅张着嘴,想驳斥方明,但说不出话来。
她闭上眼睛,在极短的时间内,把昨天晚上尤祖荫来按摩的情况回忆一遍。
尤祖荫在大祸临头,大劫当前之际,如常的平静,那是他已经连生命都豁出了之故,像行刑前的死囚,好歹作最后的享乐,于是他跑上来,在这幢旧唐楼内让樊浩梅为他按摩一次。
尤祖荫在按摩床上睡了一觉,醒过来之后,还微微笑地说:
“如果不再醒过来,就更舒服了。”
樊浩梅想,那么说,现在的尤祖荫是更舒服了。
她呆望着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