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大风暴-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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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完电话就扔下你们不管,跟朋友搓麻将去,我回家来已经深夜,方明和方力都已睡好了。只有你在等待我回来,我问:‘家宝,吃饱了没有?’你就回答我:‘明明和力力都吃饱睡熟了。’
“我当时没有细心分析你的说话,就答:
“‘那就睡吧!’
“结果一整夜,你都在干睁着眼,饿得前肚贴后肚,原来家里头剩下的面包,你都让弟弟妹妹吃光了。”
殷家宝笑:
“我都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妈妈,你真好记性。”
“类似这种故事多着呢。家宝,你那时才不过八岁。”樊浩梅有点越说越兴奋:“你又真是个有义气的孩子,老是替身边的孩子顶罪,记得有一次……”
“妈!”殷家宝截断了母亲的话,他不想再听这些儿时的英雄故事。
要当英雄,做个男人大丈夫,正如方力所唱的歌词,不知道要流多少的血泪!
他如今怕是穷途末路,被迫着要当英雄好汉了。
“妈,还是早点睡吧!明早,我和你上爸爸的坟,告诉他,我回港来了。”殷家宝这样说。
樊浩梅点头,眼眶不禁一阵温热。心想,个性是天生的,殷家宝真不是个记仇的孩子,幸亏二十多年前,自己坚持把他抚养下来。这年头,品性驯善、胸襟磊落的孩子往哪儿去找?
方亨葬在柴湾。天才吐鱼肚白,樊浩梅就跟家宝和方力上坟去。方明不肯早起,因此没跟着来。
“方力,来,我们给爸爸鞠躬。”家宝领着方力,在父亲坟前上香行礼。
“爸爸!”家宝在坟前默祷:“我回来了,请相信,我会尽一切力量去应付艰难,去照顾母亲,去爱护弟妹。请保佑我们全家,尤其是方力。”
樊浩梅问:
“家宝,你跟爸爸说些什么话?”
殷家宝不想把气氛弄得太沉重,在外国生活了一段日子,也学会了言语要带幽默感,于是他俏皮地说:
“我告诉爸爸,我回香港来了,发现我的好妈妈还没有找到男朋友,仍是孤伶伶一个人,请爸爸好好的保佑她吧!”
煞有介事地讲完这番话,殷家宝也禁不住大笑起来,一把将母亲拥在怀里。
家宝发觉樊浩梅竟浮了一脸的难为情,酡红的肤色泛滥在眉宇皱纹之间,叫她忽然显得年青起来。
家宝差一点儿就冲口而出道:
“妈妈,你其实是个好看的女人呢。”
这个感觉不是夸张,并非讨好,而是真心诚意的。长居外国的殷家宝太清楚洋婆子过了半百之年是怎么一回事了。没有一个可能像樊浩梅如今这种粗中带细的模样,如果她不必干粗活,衣食住行都可以提升一个档次,添三分的保养,必有七分的效应和收成。
加上樊浩梅是个有涵养、有性格,也算有学识的女人,对异性肯定还有相当的吸引力。
殷家宝忽然觉得玩笑开过了,不妨拿出勇气来,给母亲说件正经事,便道:
“妈妈,坦白告诉我,爸爸去世这么多年了,你没有遇过其他称心如意的男人?”
樊浩梅紧抿着嘴,睁了家宝一眼,道:
“在你父亲的坟前,你竟说这番话,多么的不孝。难怪你爸爸生前不疼你!”
“妈妈,”殷家宝失笑,一边搀扶着樊浩梅的手,走下山坡,一边说:“我不是为了跟爸爸过不去,才说这番话,我是真心诚意的。五十岁的女人,在今日世界里才是黄金时刻。”
“嘿!”樊浩梅笑道:“那要看是谁。”
“妈妈,你何必妄自菲薄。”
“家宝,你也是个有长远安家计划的人呢。”樊浩梅看着走在他们前头,一蹦一跳的方力,才继续说话:“既为低能的弟弟铺好照顾他的路子,回过头来还想替老妈找一户好人家,也真难为你想得周到了。拜托拜托,我习惯了自食其力。”
“妈妈,你总不能一辈子替客人按摩,你年纪大了,力气少了。我正要跟你说,待我安定下来,找到职业,你就退休吧。”
殷家宝站定下来,抓住樊浩梅的双臂,很认真地望住他的母亲,说:
“妈,我希望你记住我今日的这番话,我并不是个有很大志向的人,至大的人生理想只不过是看到你、方明、方力有安稳的家庭生活,如此而已。”
樊浩梅点头会意,道:
“是的,我会记住。家宝,如果我这一生还是照老样子过下去,请放心,我是会很快乐的,因为我其实很富有,我的三个孩子都是无价之宝。”
家宝紧紧地拥抱着樊浩梅,在明媚的阳光之下,母亲和儿子的心都同样感到无比的温暖。
上坟之后,樊浩梅是最后一个回到家去的。
在威灵顿街口下了车,她又决定顺道到菜市场去买半尾鲩鱼,为孩子们熬一锅木瓜杏仁鲩鱼汤。只为昨儿个晚上,她发觉家宝的皮肤很干枯,怕经年大月在外头缺乏汤水滋补的缘故。
当她挽了满手的菜,推开屋门之后,发现小客厅内静悄悄的,连电视机的声响也没有。
一看,见到家宝和方力好端端、斯斯文文的坐在那张长凳子两头。
“家宝!”
樊浩梅这么一喊,殷家宝才晓得母亲回来了,慌忙站起来快步走上前,给樊浩梅接过了手上那大包小包的东西,同时带点紧张地说:
“有客来了。”
樊浩梅望过去,首先见到是方力,因为原本坐在长凳子一头的家宝蓦地站起身来,方力就失去平衡,差一点点要摔到地上去,样子挺狼狈的,可仍然伸开双手,支撑着坚持坐在凳子的另一头去。
樊浩梅立即冲上前,把方力扶住了。
方力抬眼看见母亲,笑嘻嘻地道:
“妈妈,我们有客呢!”
樊浩梅这才看到果然有人在长凳子对面那张陈旧的梳化上端坐着。
几乎可以说是眼前一亮的。
这位客人是个女的,很年轻,一身的素服,那头乌光水滑的短发上别了一朵小小的白花。
若说方明相当漂亮,是一点都不夸张的事实。但拿方明跟眼前这位女客相比,吸引力还是差太远了。
对方的一张净白的脸上不但眉目如画,唇红齿白,最难得的是浑身罩着一重高贵气质,叫人无法形容,只能感受。
她看到樊浩梅后,缓缓地站起来的那个姿势,温文尔雅,而又轻盈大方。
樊浩梅回望两个儿子一眼,才蓦然醒悟到为什么女客还未曾开口说上半句话,这对男孩子就已经被迷住了。
连方力也不例外。
樊浩梅心里禁不住有一阵的喜悦,想:男人的基本渴求还是存在的。
美丽如女神的女孩子,那一身的魅力,对智商再低的男人都能发挥一定作用。
樊浩梅跟对方点头招呼,道:
“小姐,你找我们吗?”
女客缓步走过来,伸手与樊浩梅一握,道:
“是阿梅姨姨吗?我叫尤枫。”
好美丽的人儿,好潇洒的举止,好漂亮的名字。
“我父亲是尤祖荫。”尤枫说。
不单樊浩梅微微震惊,就是殷家宝也愕然,当女客叩门求见樊浩梅时,她只告诉殷家宝,她的名字叫尤枫。
“我爸爸是阿梅姨姨的好朋友。”尤枫的语气非常诚恳,一丁点儿挖苦的味道也没有。
“叫我怎么说呢?”樊浩梅倒也直率:“如果我承认,那就未免高攀了。”
“千万别这么说,如果爸爸不是珍惜你和他的那段友情,不会在最后的时刻还惦挂着你,特别写下了字条,嘱咐我向你表达一点心意。”
尤枫这番话,竟教樊浩梅觉得有点手足无措。她伸手往身旁乱抓,终于给她抓住了家宝的手臂,才有种有了依傍的安全感,可以稍稍定下神来,重新组织自己要说的话。
“尤小姐,我认识你父亲很长一段日子了,大概有三十年吧。”樊浩梅很慎重的继续解释:“我的意思是尤祖荫先生是我的顾客,你知道吗?我是个按摩师。”
尤枫很耐心地听樊浩梅把话说完了,才道:
“阿梅姨姨,你说的我都清楚,或者你把我爸爸写给我的一封短信念一遍,就会明白一切了。”
尤枫打开了手袋,取出了一张淡蓝色的信笺,交给了樊浩梅。
浩梅小心翼翼的将信笺接过,先从口袋里取出了老花眼镜,架起来才慢慢的细读:
“枫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你应该知道什么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在尤氏家族身上了。
请照顾自己,请原谅爸爸不能再照顾你了。对你,我还是放心的,从小,你就是个坚强的女孩子,遗传了你母亲的慧根,再愁苦的岁月,再艰难的环境,对你母亲都不是一回事,相信你也会如她一般,以你健康、乐观和开朗的品性,必能排除身边的一切困扰,攀上你人生的高峰,敢为预祝。
现有一件事,请为我办妥。
有位叫樊浩梅的按摩师,是我的多年朋友。这些年来,每逢我有烦恼,只消往她的按摩床上一躺,似乎就轻松得多了。不只为了她指压的手艺,而是为了樊浩梅整个人给我的信息,令我觉得世界还是有温情、有友谊、有希望的世界。
第二部分金融大风暴(11)
女儿,真的,在我周围的人,从没有一个未曾向我提出过要求,只有樊浩梅是个例外。就在尤氏集团陷入凄风苦雨之中的那几天,到处的人都张牙舞爪,准备乘机把我吞噬,他们竟包括了一些一向自称是我朋友的人。当落井下石,一沉百踩者众之际,只有一个叫樊浩梅的女人,她对我说:‘尤先生,我会替你求神上香,保佑你平安!’她是真的这样做了。
这份友情,我无以为报,却不得不报。对于一个庸俗的商人来说,报答的方式也无非是给他们家留下一个红包。
枫儿,我有五百万元的存款,放在李善舫的银行,那是我在哥尔夫球场上赢他的一笔钱,我老早签好了提款单,寄存在李善舫世伯处,说好了只须你加签,便可提取,这原本是给你作为毕业后的零用钱的。如今,盼你代我把半数送给樊浩梅,半数给你自用。几百万元对挽救尤氏集团毫无作用,但对樊浩梅来说,可以帮助她早点退休,同时照顾她那低能而纯善的儿子。能够尽我所能做一件回报朋友的好事,是我一份很大的安慰。
枫儿,别为我难过,当你想到我要与汝母重聚了,你当为我们高兴。
“爱你的父亲字”
樊浩梅一口气把信念了两次,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在樊浩梅的记忆中,她从没有这样子哭过。
女人原来真是水造的,否则,哪儿来这么多眼泪?
过尽悠悠半辈子,樊浩梅的经历既无大喜亦无大悲,充塞在她生命里的总是淡淡的愁哀与默默的无奈。
最主要是她把人情世态看淡了。
对人生没有寄予厚望,自然不会失望。
从不渴求大富大贵,相对地就自甘澹泊。
樊浩梅从没有希冀过她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