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海-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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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狂喊着的丹青吓到了,一动也不敢动,“啪哒”一声,一个做工精巧的发卡跌落在了我的脚边,丹青一缕头发散了下来,正随着她剧烈的呼吸起伏着,人也摇摇欲坠。我吓坏了,正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突然被人从背后抓住了我的手臂,他在我耳边低声说,“别过去了,过去也没用,你跟我来”…
婚宴(中)
“是你…”我扭回身看着郭启松那张英气却不掩疲惫的脸,“你怎么会在这儿?”方才竟然没有看见他,我有些吃惊的张大了嘴,可手还是下意识的跟他拧着劲儿,想从他手中挣脱开。“别说了,跟我去客厅,我仔细跟你说”,郭启松见我不停地扭动着自己的手臂,可能是怕我弄伤了自己,他手一松,“我不拉着你了,跟我来好吗,不要…不要打扰他们了”,他又轻声说了一句,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疲乏。
我回头看了看微闭着眼睛却面无表情的霍先生,再看看一旁的丹青,她的眼睛只是瞬也不瞬的盯着霍先生,对于我们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儿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她身体还在微微摇晃着,突然觉得她就好像在初冬寒风中的枝头残叶,摇摇欲坠却还强守着那份对生的坚持,可…我眼底一阵湿热,可又有谁见过能枯守枝头一冬的叶子呢。转回头对郭启松点了点头,我率先往客厅走去,身后寂静一片,可丹青那种参杂着一丝绝望的情绪,却让我觉得后背冷汗细密地冒了出来。
我轻轻的推开了客厅的大门,一股冰凉的空气迎面而来,我一怔,对面壁炉里烧得正旺的炉火,就在我的眼前跳跃着…“清朗?”,身后跟来的郭启松轻轻唤了我一声。“喔,对不起”,我下意识地道了声歉,就木木地往沙发那儿走去,直到人陷进松软的沙发里,才反应过来郭启松刚才居然在叫我的名字。看着他站在门口轻声吩咐管家帮我们端两杯热饮,然后步伐利落地走到我身边,在我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之后,才对我安慰地笑了下。
我勉强回他一笑,发现他在某些地方和霍先生很像,都有着军人明快利索的风格,而且他看着比霍先生还要年轻,也没有那么深沉。正想着,门轻轻地被人推开了,胡管家轻巧地闪了进来,手上端着两杯热饮,他安静的走到我们跟前,恭敬的把手里的饮料递了过来,我的是一杯热热的果汁,郭启松的却是一杯清茶。放下东西他就转身想要出去,走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脚,“郭先生,先生和小姐去书房了,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叫下人们散了,我在厨房那边伺候着。”
郭启松点了点头,“胡管家,辛苦你了”,胡管家不卑不亢地弯了下腰,“那我下去了”,说完转身出去了,顺便给我们仔细地关好了门。郭启松对我一笑,“放心吧,胡管家是霍家的老人了,他的父亲就是霍家老宅的管家,大概你也知道,所以他口风很紧的,也自然会去约束其他下人。”“嗯”,我点了点头,只觉得自己的心头好像被糊上了块烂泥巴,沉甸甸的,湿乎乎的,又粘又腻…
见我一言不发,郭启松有些尴尬的在沙发上挪了挪身子,好像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始,想了想,他看着我手里热果汁说了句,“我发现你不太喜欢喝茶,好像也曾听长远提过,你是从小就不喜欢吗?不会是上了洋学堂之后才变了口味的吧。”他本意可能是想说笑一下,好缓解眼前别扭的气氛,可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就想起了为什么不愿意再喝茶的原因,原本想附和着笑一笑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是低着头看杯子里的热气蒸腾。
可能是看我的脸色越发阴沉,“嗯哼”,郭启松刻意地清了清喉咙,他扯了扯军服领口,仿佛下了决心似的说,“清朗,直说吧,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立刻抬了头去看他,他一愣,有些尴尬的说,“对不起啊,你不介意我叫你名字吧,总觉得叫你云小姐有些别扭。”我赶忙摇摇头,“没关系的,想叫什么随便你”,我现在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哪里还在乎他叫我阿猫还是阿狗。郭启松听我这样说本来想笑的样子,可能马上又想到了眼前的事态,他容色一肃,轻轻嘘了口气,低声说了起来。
“你也知道,长远是上海警备区的军需处副处长,我们处长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眼瞅着就要病退致休,可副处长并非只有长远一个人,还有一个人,他也很有机会去抢那个位置,而他们两个一直就不对付,明争暗斗的,不过,拜他所赐,长远也因此认识了你姐姐”,说到这儿郭启松眉头皱得越发的紧,“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更何况,长远这么做多少也是为了他和你姐姐的将来,如果被那个姓洪的爬到了头上,以后肯定没好日子过”,郭启松看了我一眼,“清朗,你来上海也不少日子了吧,多少应该知道,在这个地方,只有权势和金钱才是最好的保护。”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他说得没错,洁远和方萍都是正直而善良的人,可她们敢于得罪像苏雪莹那样的人,并不是只靠着自己的品德,而是因为她们背后家族所代表的权势和财富。“就这样,长远这些日子一直在和那个姓洪的明争暗斗,所以上峰给了那个任务之后,长远毫不犹豫的就接了,因为那是处长直接交代给他的,而处长一直对他是青眼有加,我们都以为这是处长给长远一次战胜的机会,可没想到…”郭启松顿了顿,面色阴沉的将手中的清茶一饮而尽,“这会是一个圈套。”
“圈套,什么圈套…”;我急急地问了一句,郭启松闭了闭眼,吐出两个字,“军粮。”他长长的吐了口气,好像这样能去掉心中的块垒,“军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是什么时期,东三省陷落,长江沿岸的态势也一触即发,所以战备的事情迫在眉睫,军粮是第一等要务,哼,可是我们筹备来的军粮却全都发霉了。” “啊”,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虽然我不是军人,但是这种事情会产生什么后果,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明白。
郭启松有些自嘲地说,“长远和我都自以为是见多识广,精明强干之人,可最后还是落到了那个老狐狸手里”,他话音未落我就听见细微的“嘎吱”一声,闪眼看去,他手里的白瓷茶杯竟然被捏得裂了一条缝。“老狐狸,你是说那个处长吗?”我盯着那个杯子喃喃地问了一句。郭启松冷冷地一笑,“他也应该算是吧,不过,我说的不是他,是苏、国、华”,他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
“什么”,我手一松,手里的杯子顿时跌落在了地毯上,果汁飞溅上了我的裙摆和郭启松的皮鞋上,但没人在乎,郭启松阴郁地说了一句,“原来上海滩都在传言,说是没人能拒绝苏国华那个人,我还只当是在夸大其词,可没想到,他为了他的目的居然能布局这么久。”他看着有些不明所以的我,无奈地笑了一下,“苏国华一直就想要和霍家联姻,一来是因为苏雪晴一直对长远情有独钟,二来长远确实是个非常有前途的军官,更何况他出身书香世家,正好可以掩盖一下苏家那种一身铜臭的味道。”
说着他瞟了我一眼,“你姐姐的出现,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盘,之前长远虽然不会答应,却也因为不想得罪他而没有直接拒绝,可后来…”,郭启松撇唇一笑,“长远从小就被女人包围着,说真的,我也不曾想过他喜欢上一个女人,会这么的执着,这么的投入,这么的不顾一切,他为了让你们光明正大的出现,可真是费尽心思啊。”“啊”,我低叫了一声,差点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郭启松却对我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你不用害怕,我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当初帮长远,去为你们寻找兄长下落的那个人,就是我。”
“喔…是吗,那,那谢谢你了”,我一时间觉得头昏脑胀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对,郭启松一摆手,“不用客气,其实当初也没帮上什么忙”,说完他往沙发里一靠,“总之,有些细节我没办法告诉你,可现在长远的前途,事业,甚至性命,都捏在那个姓苏的手里了”,看我还是有些不解,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现在除了姓苏的,没人能筹集出那么多粮食了,那个奸商,他早就算计到了,所以才会囤积了这么多粮食,就算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筹粮也不太可能了,一来那些地方也有驻军,粮食也是最重要的,二来,连年战乱,年景荒芜,想要在短时间内弄到足够的粮食,真的就是天方夜谭,还有,筹集军粮的最后期限就在下周,军令如山倒,如果到时候还是没办法弄到,那可就,唉…”他长叹了一声。我身子一软,靠在了沙发里,看着低头用力揉着额头的郭启松,“那个苏国华,他想要什么?”
郭启松一怔,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着,过了会儿,他苦笑着移开了目光,“长远说得没错,你真的很…”;他后面的低喃我没有听清,他嘘了口气,抬头清晰地说,“他只要霍长远。”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心里并没有什么意外,可丹青怎么办,我用力的握紧了拳头,指甲刺的手心生疼,丹青的心应该比这个还要痛吧。
郭启松看着炉火,语气平直地说,“娶了苏雪晴,苏家就愿意无偿提供所有的粮食,同时长远也可以登上处长的宝座,否则…”他冷冷地一笑,“你可能不知道,苏家连粮食都让人从乡下送来了,摆在我们的眼前,就看长远要不要了。”
“霍先生他,怎么想…”,我低低地问了一句,郭启松闻言看了我一眼,眼里带了些不确定与些微的同情,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如果没有霍家,我相信他宁愿接受军法处置,也决不会低头,可现在…你也听到伯母的那番话了,长远背后还有家族义务,他是长子,是个男人,更何况还有…洁远”,他看着我突然说不下去了。
我无力地看着眼光躲闪的郭启松,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和那晚好像,依旧是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些不得不为的理由,都是为了家人,为了家族,可牺牲的却还是同一个人…丹青。突然“哐”的一声巨响从门外传来,我和郭启松面面相觑了一眼,正想站起身来,就听见咚咚的脚步声响起,霍先生喊了一声,“丹青!”
我来不及多想,从沙发上跳起来就往外跑,一推开门就看见丹青的身影在二楼的楼梯口处闪过,霍先生一脸惶急地正要上楼,看见我他一愣,我没管他,从他身旁挤了过去,赶忙上楼。只听见背后的郭启松说了一句,“长远,你别上去了,让她们姐妹自己去谈谈吧,长远!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顾不上身后那两个男人的撕扯,我飞奔上了楼梯,朝着丹青的屋子冲了过去,门被我一下子推开了,我气喘吁吁地看着里面,纱帘低垂,暗香浮动,却没有丹青的身影。我愣了愣,喘了几口大气,慢慢转身走到了我自己的房间,等了会儿,才试探地推开了房门,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味道顿时包围住了我,我怔怔地看着那个扑倒在床的苗条身影半晌,才拖着脚步走到了跟前。
我悄悄地跪坐在床前,看着丹青,她把脸深深地埋在了被子里一声不吭,只有肩膀偶尔轻微地耸动着。我犹豫了半天,还是伸手去轻轻地摸着丹青散乱的头发,丹青慢慢的转过了脸,双眼无神地看着我。她的泪水就像是没有穷尽一样的顺着脸庞流了下来,没